提灯映桃花-第6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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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背影孤拔而寂寥,连发十一箭时从发带中滑落的鬓发随着转身而扬起,在男子脸侧一掠而过。
“等……等等!”男子膝行一步,铠甲在地上磕出闷响,急切道:“殿下,我百年前与您初见,从那后便情根深种,想求您与我——”
凤凰顿住脚步,却没有回头:“你为什么对我情根深种呢?”
他声音有些恹倦,仿佛从骨子里,都透出一股对这循环往复不断重叠的宿命的厌烦。
然而那男子不明就里,说:“百年前我还是不开化的魔物时,曾被抓到三十三重天的金刚钟下,是您放走了将被处死的我,救了我的性命……”
凤凰蓦然回头,直勾勾望向周晖。
那一瞬间他目光几乎是震撼的。
——那个人不在因果中,不在因果中,原来如此!
因为这只魔本来的宿命是死在金刚钟下,它连人身都不该修出来!是他一时善念改变了它刀斧加身的命运,是他亲手造就了这个游离于因果之外的大魔!
凤凰转过身,面色并没有太大变化,然而没人知道他袍袖下的双手都在战栗,以至于佛珠紧紧陷进了掌心中:“你说你来干什么?”
周晖沉声道:“我来向您求婚。”
凤凰明王闭上眼睛,就像千里奔袭终于看到了终点,就像万里泅渡终于抵达了岸边,长长地、几乎无声地出了口气。
再睁开眼时他望着周晖,说:“好,我答应了。”
·
满座皆惊,降三世更是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疯了!来人把凤凰明王带走!把这只魔物押起来立刻绞杀!”
力士悚然动容,凤凰喝道:“谁敢?!”
两个字简直掷地有声,刹那间场面剑拔弩张,所有人都不敢上前,又不敢退后,顿时形成了一个古怪的包围姿态,眼睁睁盯着包围圈中两相对峙的降三世和凤凰明王。
降三世怒道:“为一只低贱的魔物自降身份,你疯了吗?!你必须答应和雪山神女的婚约,现在就回须弥山!”
出乎意料的是凤凰却表现出了和他以往形象截然相反的强硬姿态,冷冷道:“不。”
“你——”
“不关你的事。”凤凰环视周围,眼神冰寒,被他目光扫到的人都不禁低下头去:“——不仅如此,我选择谁或不选择谁,也都不关任何人的事……我以战功得证明王,亦能以杀戮背弃尊位。别逼我将今日同站此地,当做与天道诸君之间的最后一次缘分。”
那话里赤裸裸的威胁令降三世明王勃然色变,然而他还来不及反应,凤凰退后半步,一手按住了周晖的肩膀:“站起来。既然当初刀斧加身都不屈膝,从此也再不用对任何人下跪!”
周晖持刀起身,翻腕抓住凤凰明王的手,因为难以相信真能成功而显得面色有点怪异,但紧接着深吸一口气稳定下来:“殿下。”
他身量极高,体态精悍,有种血海魔物从骨子里透出的冷酷和邪性,血红瞳孔如同无机质的冰片,定在降三世明王身上:“殿下,如果您需要我动手的话……”
刹那间众人心里都只有一个想法,就是这个大魔简直狂妄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
“你说什么?”降三世明王似乎也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然而愤怒到极处便只剩下了冷笑:“无知魔物,你知道什么?你已犯了天道禁戒无数条,只要你离开这里,天雷顷刻便会降下,必然把你劈得粉身碎骨,再也进不了六道轮回!——”
“天雷也会劈我吗?”凤凰突然淡淡道。
“你……”
降三世顿住,难以置信地明白了这话的含义。
凤凰将滑落的鬓发向后撩去,用发带紧了紧。他的神情如同每次征战血海前一样漠然,就像眼前广阔的疆土、血腥的战场和阴霾的苍穹都不存在,仿佛隐藏在前路上无数的刀光剑影都在此刻退去,化作了天际遥远的微芒。
“你能答应我一件事么?”他问。
周晖低下头,血海大魔如同英俊的骑士,露出骨节分明结实的后颈——那是非常坚硬、决绝,仿佛永远不会因为任何事而轻易折断的弧度。
凤凰将手伸给他,狂风中那串佛珠在瘦削的手腕上飞扬起来:“带我走吧,”他轻轻道,“请不要抛下我一个人。”
第53章不周山上有一座木头搭建出的小屋,小屋前种着火红的修罗花
天道禁地中的凤凰明王,在神魔大战的战场上跟一只血海大魔离开,自此从琉璃天消失了踪迹。
消息传到三十三重天上,众尊者皆惊。
地狱,不周山。
地狱分八热、八寒、游增、孤独四大类,每一类再分四门十六副狱,不周山位于四大地狱门的中心,传说能绕过须弥山而直通无色天,是和地狱灰山、铁轮山并称的圣山之一。
而它更加特殊的地方在于,传说中不周山上有魔眼,即是地狱魔力的源泉。
凤凰坐在山崖之上,望着脚下万丈深涧,深渊中黑气缭绕仿佛巨龙,从翻滚的龙身中可以看见最深处有一只明亮血红色的巨大圆球,成一只眼珠的性状,直直望向地狱阴霾的天穹。
周晖从身后走来,手里拎着一件灰色外袍,轻轻披到凤凰肩上。
“对不起,我太……”
“没事,”凤凰轻轻道。
他向后招招手,周晖犹豫了一下,还是坐到他身边,两人并排坐在悬崖上望向深渊。巨眼似乎转动了一轮,泛出呆滞的,血红的精光。
“你不习惯不周山吧?”周晖低声道。
“为什么这么问?”
“……只是觉得您生活在在金玉琉璃的三十三重天上,又位尊明王,突然来到地狱这种下三道的地方……”
凤凰偏头看看周晖。
他身上衣袍非常宽松,显得人越发清瘦,头发挽在一边肩侧,从衣襟中露出的锁骨伶仃而明显,更深处的地方,藏着新鲜而隐秘的伤痕。
“你出生在这里?”他不答反问。
周晖点点头,“魔眼边上,我有记忆以来就生活在那里。但后来有极热高温和恶臭的僧佉之风越刮越烈,我就从下面搬了上来,有时会去血海游两圈。您呢?”
“……天道禁地,雪宝顶。”凤凰顿了顿,缓缓道:“山巅千里冰封,终年风雪,无数冰川绵延不绝,形成了须弥山脉万仞冰脊,最高处有一座巍峨的神殿……”
周晖神情没什么变化,眼底却掠过隐蔽的不安。
“神殿终年无人,只有我住在那里,有时会觉得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凤凰露出一丝清淡的笑意:“以前偶尔来地狱,觉得地狱比须弥山热闹多了。”
周晖心下滋味复杂莫名,求而得之后的忧虑从心底隐隐浮现出一点影子:“那……您以前来过不周山吗?”
“来过啊。”
是来降服魔物的吗?还是随天道征战的时候经过不周山呢?这么恶劣凶险的地方,就算来了也不会停留的吧……
周晖心里正这么想着,却听凤凰道:“其实我出生在不周山。”
周晖顿时一愣。
他以为对方是在开玩笑,然而抬眼就只见凤凰望着脚下深涧中的魔眼,神情平淡没有半点玩笑的样子。
“我也是后来听跋提尊者说的。太古时期天地风化,山川移动时将无色天上的凤凰玉胎撞落下来,穿过九天十地,正掉到了不周山下的魔眼上……佛祖不愿太古神禽出生在地狱,便强行开通了从无色天至不周山的直行道,正欲捡回凤凰胎,我却突然在魔眼边破壳而出……”
“不过那是很长很长时间以前的事了,比你出生要早很多年吧。”
他望向周晖微微一笑,眼神似乎在说,看,我真的比你早出生好久。
不知为何他笑着的时候,眼底却有着很深的寂寥,仿佛冰川千年呼啸的风雪还萦绕在灵魂深处,永远都不会止息。
他扶着周晖的肩膀起身,却踉跄了一下,被周晖霍然起身扶住,紧接着打横抱起。
凤凰十分温顺的靠在他怀里,双手环抱着他结实的脖颈。
凤凰本来就没太多分量,就算化成人形他的骨骼都是中空的,对周晖来说更不算什么了。两人互相依偎着从山崖上走下来,顺着崎岖的山径,穿过地狱燃烧着红烟的魔林,山腰平地上有一座木头搭建出来的小屋,小屋前种着火红的修罗花,在风中一丛一丛开得泼泼洒洒。
周晖踏过小屋前用木板打起来的栈道,木屋前台阶连接着平台,平台上铺着一块乌黑柔软的魔兽皮毛。
他把凤凰放在皮毛上坐着,转身用青竹筒接了水,然后坐在他面前,轻轻喂给他。
凤凰却偏了下头,表示不喝,随即又转回来,用额头轻轻抵着周晖的额角。
“我没什么好东西……”周晖略显局促地说。
凤凰却道:“没关系。”
他修长的眼睫微微垂落,也不知道在思忖什么,半晌突然像是察觉到什么一样抬头看周晖:“我说没有关系的时候,就是真的没关系,你不用多想。”
“但是……”
“就坐在这里陪陪我吧,”凤凰低声道,“我已经……很久没跟人说过话了。”
他似乎是叹了口气,但那声音轻得几乎不闻,刚出口就消散在了潮湿的风中。
凤凰双手环着小腿,把头枕在周晖膝盖上,静静望向远处不周山茂密的红松林。他眼睛黑白分明,又非常清澈,周晖没见过须弥山上据说宝石般晶莹的湖面,但现在看着凤凰的眼睛,却突然觉得,也许那传说中的冰雪之湖也就不过如此了吧。
他曾经想过凤凰会不会感到无聊,或对地狱燥热的环境难以忍受,但很快发现他对周围的一切都非常漠然,似乎流金碎玉美轮美奂的天道神殿,或遍地翻腾着血海热水和毒烟的地狱不周山,对他来说,都没什么区别。
凤凰依偎在他身边,只是单纯很享受这种有着体温的陪伴而已。
似乎他蜷缩起来坐在那里的时候,周围就自成一个静谧的小世界,不论外界世事沧桑、斗转星移,都不会在那双孤寂而平静的眼底,留下任何痕迹。
他为什么会答应我呢?周晖想。
高高在上的明王,如隔云端的美人,应该是众人争相奉承传颂的存在,为什么就偏偏答应了我呢?
凤凰在不周山的第七天,四恶道之主、大阿修罗王梵罗遣使来拜,询问可否请殿下移驾去魔宫一叙。
当时凤凰正攀附着周晖的肩,随着激烈的动作而战栗,不断发出断断续续的呻吟。那声音因为过分撕裂而有点喑哑,乍听上去非常痛苦,但细听又隐藏着急切的空虚和渴求。
周晖稍微退出来一点,用手一摸只觉得非常干涩。虽然剧烈摩擦让他狂暴的快感加倍,但他所剩无几的理智也知道,这说明对方完全没有快感,非常痛苦。
周晖停下动作,吮吻凤凰冰凉颤抖的唇,低哑问:“要轻一点吗?”
凤凰却摇头,汗湿的鬓发贴在脸颊边,显得面色越发雪白可怜。
“是不是我太……”
凤凰竭力仰起头主动去亲吻周晖,双手指关节都印着吻痕,在被汗浸湿到几乎透明的肤色上,简直煽情得可怕。
那种非常害怕孤独,宁愿忍受痛苦也不愿意失去的孤注一掷,就像电流一样透过他冰凉柔软的唇舌,直接打在周晖心上。根本没有男人能忍受这个,那一刻周晖简直把所有顾虑和心疼都忘记了,一把将凤凰按倒在床榻上就狠狠顶入,在他崩溃到不成调的呻吟中大力抽插,也不知道激动中干了多久,才随着一记异常深重的顶撞喷发在了那柔软的最深处。
喷射持续了很久,直到最终平息时,周晖才长长出了口气,抱住精疲力竭的凤凰亲吻他汗湿的头发。
“疼吗?”
凤凰闭着眼睛,轻轻道:“……还好。”
他把脸贴在周晖结实的肩窝里,眼睫湿漉漉的,在长长眼梢上显出一段微挑的弧度。半晌他细碎紊乱的呼吸终于平静下来,嘶哑问:“你身上怎么这么热?”
周晖说:“是你体温太凉了。这是什么?”
他手指轻轻按在凤凰肋骨处一道狭长的旧伤上,那伤疤已经褪得极不明显了,如果近距离仔细看的话都看不出来。然而凤凰没有立刻回答,周晖抬眼一看,才发现他眼睛已经半睁开了,面色似乎有些隐隐的僵硬。
“是你当初抽凤凰骨留下的……”周晖反应过来:“是被我斩断的纯青箭?”
他不知道的是那一刻凤凰想的不是箭折断了,而是更加如影随形挥之不去的,让他从内心深处泛出恐惧的隐忧。关于那个他为之而抽骨做箭的人,那个随时有可能从无色天上降下雷劫的人,以及那些在空旷神殿中相依为命的漫长岁月,还有那张看似温情的面孔之后,越来越冷酷的手段和重重的欺骗……
如果周晖知道的话,会怎么想呢?
他会不会离开呢?
“没关系……不用担心,已经不疼了。”凤凰用力往他怀里挤了挤,小声道:“真的,已经不疼了,完全都已经没感觉了……”
他的声音有些涣散。
他想说的其实不是已经“不疼了”,而是另外一些更加痛苦而隐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