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局-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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杆钩矛队,外为藤牌快刀队,整个是龙出水的布局。还有护卫队领队的云骑校尉,那就已经是六品的级别。只比顾大人的从五品小半级,却要给他来开道保驾。你们有没有觉得这有些怪异?”
旁边一个铁甲卫抢上话头:“不过这次内防间做得的确有些荒唐,让我们二班次占据沿街各重要点位倒也罢了。但就因为那书信中提及刺客脚穿棉帮硬薄底的塌鞋,他们便让第三班次的全部兄弟们大张旗鼓沿街寻查所有穿这种鞋的人。这鞋很是常见,街上穿这种鞋的人不知有多少,都不知道从何查起。再说那刺客要换了鞋怎么办?”
齐君元听到这里时已如炸雷击顶,他们说的就是自己!自己“浮面”(暴露的意思)了。什么时候不知道,被谁托出面的也不知道,但浮出水的尖点子是自己的鞋子。他慢慢将脚往桌底下缩了缩,因为今天脚上穿的仍是那一双棉帮硬薄底的塌鞋。不过问题的关键不是这鞋子,而是谁暗中通报了刺史府内防间。将自己已然织好、布好的网铰坏的是把什么剪子?这把藏在暗处的剪子会不会随时扎向自己?
“不是荒唐,而是谨慎。巡查塌鞋其实是给刺客震慑,让他不敢轻易出手。占住点位是让刺客就算不惧震慑执意而杀,也无法找到合适的出手位置。而且顾大人回宅后便不再上衙堂,我听说……”说话的铁甲卫停住了话头左右看了,然后把声音压得更低,只有他们凑近的四个脑袋才能听得清楚。
齐君元没办法听清了,那声音真的太低。就算他极力凝聚心神,忘却周围其他所有干扰,也只听到“转到”、“闭城”这两个词。但这已经够了,一个好的刺客完全可以从这两个词推断出目标在知晓有人要对自己下手后的反应和措施。“转到”,是表明顾子敬知道自己成了刺杀目标后会立刻转移到其他更安全的地方;“闭城”,则意味着瀖洲城所有门、闸、栅都会关闭,然后在如同盖瓮般的城里将刺客揪出来。
自己两天半时间搜罗到的所有信息都白费了吗?不,还有用,但只有一次机会可用,就是顾子敬中午从衙堂回来的这一趟。不过街道两边所有可利用的位置都被铁甲卫占住,自己没有合适的出刺位,而且也没时间准备最为有效的攻击器具。所以获取的那些信息必须重新梳理,针对眼下情况,在最短时间内总结出一个尽量稳妥可行的刺局。
齐君元挺起了身体,再次扫视了下熙攘的街道。街道上的变化不大,只多了些三三两两如同在闲逛的巡街铁甲卫。两边各具特色的店铺也没有丝毫变化,依旧正常地营业和劳作。但这似乎没有变化的后面,隐含着一张网。这网不是捕获猎物的网,而是锁拿猎手的网。
齐君元的脑海里也有一张网,但他这张网却是已经被拆解分割了。两天来获取的所有信息铺开、排列、剔除、组合、再铺开、再排列、再剔除。针对眼下的局势和境地,将自己心中所学全都运用起来。脑海中渐渐有条索儿形成,将街上现有可利用的所有条件都贯穿起来。网的确可以抓住猎物,但有些时候,几缕棕麻搓成的细麻绳也可以把猎物瞬间勒死。细麻绳就是一个新的刺杀方案,只是相比之下没有原来预想的那么牢靠。
匆忙间一蹴而就的刺杀方案,只有眨眼即逝的一次机会。而且必须将时间、速度、位置、高度、角度、韧度、流量等因素都配合到位,这才有可能在那个眨眼即逝的机会里完美一杀。
“咣——”远远已经可以听见顾子敬护卫马队开道的铜锣声。那锣声亮而不散,劲而不颤。持锣锤的手是一击三叠收的手法,提铜锣的手是着力即卸、卸后反进的手法。第一天齐君元在花船上时,就已经通过锣声判断出敲锣开道的是个高手,一个擅长阴阳手或“鬼附肉身”技法的高手。而此时的锣声则是告诉齐君元,他已经没有时间再多加考虑了。再迟缓一点或受到其他任何干扰,那个眨眼即逝的机会便一去不回了。
齐君元站了起来。
四个铁甲卫几乎也同时站了起来。
齐君元站起来没有动。
四个铁甲卫却是各持佩刀移动脚步离开了茶桌。
铁甲卫走向齐君元,靠近了齐君元。齐君元全身筋肌已经绷紧,并在转息之间再次确认身边可用来应对攻杀的最佳武器。椅子、茶壶、茶杯、筷子、筷子筒都可成为杀器,但他这次却是以最快的反应、最微小的动作把双手撑在茶桌边沿上。因为接下来要应对的是四个训练有素、力大刀沉的铁甲卫,所以选用的武器应该遮挡面积大。可以让他从容躲挡几面的攻杀,找出空隙及时进行反攻,并在其他铁甲卫赶来之前掩护自己顺利逃遁。各种权衡之下,面前茶桌的利用价值是最高的。
铁甲卫走近齐君元身边。齐君元强行克制住自己心中的紧张和抢先出手的欲望,他暗自对自己说:“等等,再等等!”
铁甲卫走过了齐君元的身边。其中两人占据了中间临街栏杆,另两人各占据了两侧窗户。原来他们并未发现穿棉帮硬薄底塌鞋的刺客就在身边,只是要占住茶楼二层临街的可攻击位。
一个占住靠近齐君元这边窗户的铁甲卫突然转身,他意识到齐君元也是刚刚站起来的,于是警疑地喝问一句:“没见过官家行街?”
齐君元没有说话,这个问题不好回答。用刚学会的一些简单瀖洲话回答“见过”或“没见过”都不妥,两三字的回答很像是在调侃对方,有可能会激怒铁甲卫。但如果回答多了,一旦露出外地口音,那是绝对瞒不过铁甲卫的。但是齐君元又必须马上有所表示才行,沉默应对别人审视的目光,最终会被认为是在默认一些什么东西。
这是个很关键的瞬间,齐君元连灵机一动的时间都没有,只能下意识去应对,而幸好他应对的方法是正确的。齐君元自始至终什么都没说,只是给了那铁甲卫一个不屑的表情,同时鼻腔中冷哼了一声,甩袖离开桌子往楼梯口走去。这是个极为正常的反应,很多人在遭受训斥又无抗争能力时,为维护自己尚存的尊严和骨气,都会有这样类似的反应。这反应是对那问题最合适的回答,无须说话。而哼一声的口音可能全天下都一样,自然地甩袖而去也毫无可疑之处。
齐君元不急不缓地下了楼,从针对自己而来的铁甲卫眼皮子底下走脱。走脱并不是奔逃,所以步伐不用急。更何况他现在的行动是在完成一个妙到毫巅的刺招,急了、缓了都会乱了时间、节奏,与那个瞬间即逝的机会衔接不上。
他第一天在桥下花船上就已经了解到顾子敬马车队行进的速度,而这个速度没有意外情况是不会变的,因为牵拉辕马的也是一个高手,是个会“钢砥柱”功法的高手。从听到的开道锣声可辨算出顾子敬的马车和自己的距离,由这距离和已知的速度,齐君元可以准确推算出顾子敬进入自己选择下手的位置还需要多少时间。这时间他是用自己平稳不变的心跳计算的。因为心跳的节奏可以让他更加准确合理地安排好自己每个步子的大小,以及每个动作的迟缓和步骤间的连贯。
“嗨,茶钱。”齐君元从背后拍了一下小二的左肩,同时将一枚铁钱高高抛起。铁钱还在空中翻转,小二就已经认出它的价值超过实际茶钱很多,于是喜颠颠地仰头伸手去接。而就在这个瞬间,齐君元已经将小二搭在右肩上的布巾摘下,拢进自己的衣袖。
出了茶馆,齐君元躲开街上逛荡的铁甲卫,贴着店铺大门不急不缓地往右边魁星桥方向走去。经过隔壁肉铺时,他将袍裳轻提,同时身体朝着肉案微微一扭。随着扭动,腰间晃闪出了一只小钢钩,那钢钩将肉案上杆秤的秤砣给钩挂带走了。钩绳立收,袍裳往下一放,谁都不会发现到他的腰里还挂着一个秤砣。
走过制伞店门口时,他脚尖一挑,躺在地上的一支伞骨便竖起来了。然后单腿迅速高抬再落下,那伞骨便进了他的裤管。小腿内外一摆,伞骨下端便撑住了塌鞋硬底的边沿。接下来的步伐没有丝毫改变,继续按原速度往前走,所不同的是齐君元的裤管中已经多了一支伞骨。
削刮得很光滑、很轻巧的伞骨拿在手中都感觉不出多少分量,但齐君元只凭小腿的接触便判断出这伞骨比自己要求的韧性大了点,这个细节将影响计划中一个步骤的要求。所以在接下来的几步里,他继续凭小腿感觉量算,看是否可以减短伞骨长度来弥补韧度上的不如意。量算的结果很快出来,于是在他在走下乐器店前的台阶时,裤腿在阶角上撞压了下,一小截断下的伞骨从裤管中掉落阶下,长短和齐君元心中量算的不差分毫。
即兴局
下了台阶,齐君元先走到魁星桥下的河边,临到河边一个大迈步,那断了一截的伞骨便从裤管中甩出,掉落在流动的河水中了。然后他转身朝着玉器店走去,在店门口那些半成品的玉器中东看看、西摸摸。于是一只浑圆的玉石球进了袖管,包在了茶馆小二的布巾里。
齐君元在磨玉石的水动磨轮前站了一会儿,谁都没有注意到他是将包住玉石球的布巾放在水槽中吸足了水,还以为他是觉得这磨轮好玩呢。
当丢下河的那支伞骨随河水出现在水槽进水口时,齐君元立刻将吸足水的布巾连带玉石球塞入水槽前的圆管口,同时将那圆管往上抬起了一寸。因为有湿透了的布巾作为填充物,那玉石球塞得紧紧的。而这时候那支随河水流下的伞骨已经卡在了水槽中,撑住了杠杆一侧的挡板。这一侧的水槽便始终有水缓缓流下,但是被玉石球和布巾堵住,出不了圆管,全积聚在挡板前面。另一侧的水槽因为有伞骨撑住挡板,水无法流下,全积聚在这侧挡板的后面。
齐君元转到了水槽的另一边,这过程中将腰间的秤砣摘下。他朝步升桥那边闭单目瞄了一下,测算出距离角度,同时也测算需要的杠杆长度。然后将秤砣挂绳收了一个扣,挂在那一侧挡板的杠杆头上。
此时顾子敬的车队,已经走上步升桥,正准备过桥顶。
水槽中的水越聚越多,但是无法推开玉石球也无法推开被伞骨撑住的挡板。
齐君元也在往桥上走,但他上的是大街这一头的魁星桥。顾子敬的马车上到那边桥顶时,齐君元也已经站在了这边桥的中间,并且回头朝顾子敬的车队看了一眼。
就在齐君元看了一眼重新回转视线的过程中,他恍惚发现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有双眼睛正盯着自己。这双眼睛不是一般的眼睛,它冷漠、毒狠得简直就不像是人的眼睛。那些巡街铁甲卫不会拥有这样冷漠、毒狠的双眼,拥有这双眼必须是经过长期艰苦严格的杀戮训练,因为这眼睛中的视线是从死亡的角度、分割躯体的角度来审视别人的。眼睛肯定属于一个很会杀人的人,而这双眼睛此时审视的是齐君元,并且丝毫不掩饰其携带的危险和威胁。
齐君元猛然再次回头,迅速扫视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扫视两边店铺门口的伙计和顾客,想捕获到这双眼睛。但那双眼睛已经隐去,再找不到踪迹。一般而言,急切间隐去暗中盯视的目光多少会让人显得不自然,特别是自己还被对方发现了。所以齐君元没有找到眼睛后,便立刻在那些人的表情和动作上寻找,但仍然什么都没有发现。这街上除了自己似乎都很自然,感觉根本就没一个人有闲暇看他一眼。齐君元心里开始慌了,他知道自己遇到的不是早有预谋的对手,就是一斗豆子中另外一颗比自己更像豆子的豆子。
此时顾子敬的马车已经开始下步升桥了。
磨轮水槽里的水越聚越多,撑住挡板的伞骨在水的推压力作用下已经开始弯曲。
齐君元站在桥上没有动,他不清楚自己是怎样的一个处境。是在别人的监视之中,还是在别人的布局之中?抑或已经是在生死顷刻的杀招之下?但他清楚的是,不管是出于哪种情形,他的任何行动都是没有意义的。除非能发现到威胁的所在和它准确的形态,才有机会去躲避、去反击。
另一边的马车已经下了一半步升桥。
水槽里积聚的水快漫出水槽了,撑住挡板的伞骨弯曲到了极点,中间段已经有竹丝崩起,即将断裂。
齐君元仍然没有找到针对自己的威胁,这让他完全陷入紧张和恐惧中,完全顾及不上外在的失态。而此时有两个巡街的铁甲卫发现了他,熙攘的大街上,唯独他呆滞地站在桥中间,这已经非常惹人注目,更何况他脚上还穿着双棉帮硬薄底的塌鞋。
两个铁甲卫倏然分开,侧身横刀鞘握刀柄,以交叉小碎步沿桥两边的栏杆快速向齐君元靠近。这是与普通捕快和兵卒不同的地方,一般捕快、兵卒发现到可疑对象肯定会大声警告,恐吓对方不要轻举妄动。但铁甲卫却是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