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上河图密码-第5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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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不弃走进汪家茶食店,要了碗茶,坐下来,慢慢看着对面的蓝婆家。
他是赵不尤的堂弟,也是太宗一脉六世嫡孙。不过,不像堂兄赵不尤受不得贵,耐不得闲,不愿袖手坐食,总得做些事才安心,他喜欢闲。这京城又是最能消闲的地方,各色的会社层出不穷,吟诗、斗茶、酒会、花社、丹青、笔墨、蹴鞠、围棋、樗蒲、弓弩……甚至于鱼鸟虫蚁,只要有所好,都能聚到友,结成社,更不用说走不尽的花街柳巷,玩不罢的勾栏瓦肆,你有多少闲和钱,这京城便有多少乐与趣。
这些年宗室支脉越来越众,仅男孙已过数万,朝廷越来越难负荷,供济的钱米也逐年减少。三十年前哲宗朝时,已经降到每人每月二贯钱、一石米,十二口以下,每家只给分两间房。人丁多的宗族人户,食住都艰难,有的旁支远宗甚至沦为乞丐。赵不弃倒还好,一妻一妾两儿,一家才五口,妻子家世又好,仅陪嫁的田产就有几百亩。每年除了公派钱米,还有不少进项,因而过得很是优裕。
早先宗室约束严格,住在敦宗院中,门禁森严,不得随意出入,更不许与朝臣交往。但这些年来,宗族人口巨涨,房宅不足,朝廷开始默许宗族子弟在京城内自择住地,门禁之限也就随之涣散。赵不弃生性最爱结交人,生逢其时,自家买了处好房宅,整日四处游走,交人无数,贵胄、官宦、富商、儒生、词人、武夫、僧道、工匠、妓女……只要有趣,他都愿交,成日闲得极快活,因此朋友们都叫他“赵百趣”。
他常去看望堂兄赵不尤,见堂兄替人写讼状,时常碰到疑难案件,极考心智见识,比下棋猜谜更有趣,也难免心痒,想寻一件来做,只是始终未有机会一试,直到他发现了何涣的隐秘——赵不弃第一次见到何涣,是两年前,一个秋菊诗会上,那时何涣还是府学学生。听友人引见,他才知道何涣是前任宰相何执中之孙,却不愿受恩荫,要凭自己才学考入仕途。大宋开国以来,独重科举,即便官位相同,由科举而进的,被视为正途,远尊于恩荫荐举等升进旁途。何涣这种举动,前朝倒是不少。但近年来,朝政混乱,世风日下,何涣便显得格外难得。
赵不弃虽然赞赏何涣志气,但看何涣为人端谨,与自己性情不投,便没有深交。此后见过几次,也都点头而已。
去年冬天,赵不弃又见到何涣,让他大吃一惊。那天因下了场大雪,几个官宦子弟约赵不弃踏雪赏梅,晚间又一起到常去的勾栏院里开了个赌局。中途,何涣居然也来了,一进门,赵不弃就发觉何涣像是变了一个人,举动张狂,满嘴京城浮浪话语,身边还跟了个帮闲。坐下来后,大呼小嚷,和陪酒的女妓肆意调笑。赵不弃看得出来,那几个子弟面上虽然亲热说笑,实则是在合伙嘲弄戏耍何涣,何涣却浑然不觉。
果然,等开赌之后,何涣已是半醉,那几个子弟联手做戏,不一会儿,何涣就输光了带来的一百两银子。他又让身边那个帮闲取过一个盒子,里面是十几件精贵首饰。又不多久,这些首饰也全都输尽。何涣嚷着又让那帮闲回去取钱,赵不弃看不过去,出言相劝,何涣却破口骂起来。那几个子弟倒也不是贪财穷汉,也说笑几句,随后就各自散了。
没过多久,赵不弃就听说,何涣连自家金顺坊的那所大宅院都输掉了。那宅院是当年天子御赐给他祖父何执中的,宅中建有嘉会成功阁,当今天子曾亲笔题额示宠,是京城名宅之一,如今价值千万。
输掉那御赐大宅后,又欠了一大笔赌债,何涣便不知下落。他曾向友人打问,众人都不知道。他想起何涣在府学读书,又去府学打听,学正说何涣有族亲病逝,告了假,回乡奔丧去了。
那时,对于何涣,赵不弃也只是有一点点好奇,随后就忘了。
第三章接脚夫
一物两体,气也;一故神,两在故不测。——张载“百趣”赵不弃观望了一个多时辰,街对面的房子里一直静悄悄,始终只有蓝婆和一个道士,蓝婆只走动了两三回,道士则拿着扫帚出来,将门前清扫了一番。
他向店里的伙计打问,伙计说,那个道士是蓝婆的儿子,叫张志归,三年前林灵素正得宠的时候,出家做了道士,拜林灵素的徒孙为师,取了个道名叫太羽。林灵素失势后,他却没有回家,这两年都不知去向,昨天才忽然回来。
正听着,却见那张太羽端了个木盆出来,早间还穿着道袍,这时换成了一件青布便服。他把盆里的水泼到门边,往两边望了望,随后便转身进门去了,看着有些神不守舍的样子。
赵不弃心里不由得叹笑:又一个红尘里打滚,滚不进去,也滚不出来,最终滚进沟里的人。
他扭头向东边望去,路边柳树下那人仍在那里。大鼻头,络腮胡,穿着皂缎衫裤,神情凶悍,隐隐透出些威武之气,赵不弃猜他应该是个军汉。昨天下午,赵不弃来这里时,就见他在这附近闲转,眼睛却始终盯着蓝婆家的门。今早来时,又见到他,仍在盯看蓝婆家。他恐怕是来追捕丁旦。
关于何涣和丁旦,赵不弃至今摸不清楚两人究竟有什么玄机,或者如自己所猜,两人其实根本只是一人?
腊月间,赵不弃和一干朋友来东郊汴河游赏,骑马经过蓝婆家,无意中看到何涣牵着个孩童,从门里走出,穿着件旧布袄,一身穷寒气。赵不弃愣了一下,堂堂宰相之孙,竟落魄到这个地步。但看何涣正在逗那孩子说笑,似乎十分欢畅,并没有半点落魄之意。
何涣一抬头,看到赵不弃,脸色忽然一变,立即低下头,抱着那孩子进门去了。赵不弃见状,越发好奇,趣心就是从那时被逗起。
第二天,他忍不住又来到这里,走进对面这间茶食店,偷看蓝婆家。不一会儿,就见何涣搬了一袋东西出来,门外木桌上放着个竹匾,何涣将袋里的东西倒进竹匾,远远看过去,似乎是豆子。而后,何涣抓住竹匾簸了起来,动作很是笨拙,才簸了几下,里面豆子就撒了一地,何涣忙放下竹匾去捡拾豆子。
赵不弃向店里伙计打问,那伙计望着何涣,说他叫丁旦。
丁旦?赵不弃一愣。那伙计却没留意,继续讲,说对面卖豆豉豆酱的蓝婆,儿子出家去了,丢下妻子阿慈和一个幼儿。蓝婆看家里没了倚靠,去年年初,见儿子不知去向,就自作主张,给媳妇阿慈招赘了这个名叫丁旦的人,做了接脚夫。
丁旦?难道是何涣输光了家产,为躲赌债,就改名换姓,来这家做接脚夫?不对啊,丁旦去年年初就赘入蓝婆家,那时何涣仍住在御赐大宅里做贵公子,怎么可能入赘到这穷寒之家?但店里小儿说得十分肯定,他常年在这里,自然不会错。难道是我认错人了?
赵不弃又向何涣望去,不但长相,连动作神情,都是何涣,应该不是自己认错了人。光看簸豆子时那笨拙的样子,也不像招赘进来帮着干活的样子,怎么看,都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贵公子模样。
赵不弃大觉有趣,这其中一定藏着什么不可告人之事。
此后,他时不时就过来偷看一下,何涣还是那样,穿着旧布袄,过得似乎很是安乐,脸上总是笑着,簸豆子、干粗活也熟练了一些。有次,赵不弃看到了蓝婆的媳妇阿慈,才似乎明白了什么。
那天,何涣在门边抬酱罐,一个女子轻步走出门来,手里端着一碗水,虽然只穿着件淡青的袄子,蓝布的裙,也看不太清眉眼,但身形纤秀,仪态娴静,青袅袅,如一枝素淡的兰花,让人一见,尘心顿消。
女子端着水,走到何涣身边,似乎轻唤了一声,何涣回过头,见到她,顿时露出笑来,女子将水递了过去,何涣忙接过去,大口喝起来。女子静静望着何涣,似在微笑。赵不弃远远看着,竟能感到那微笑漾起一阵柔风。
赵不弃并不是多情之人,自己一妻一妾,相貌都算出众,但久了之后,便视若无睹,京中绝色艺妓,他也会过一些,都不过是逢场戏笑,从不留念。但见到阿慈那一刻,他也不禁心旌摇荡。
原来如此……赵不弃不由得自言自语,何涣变作丁旦,原来是为她。
但那不久之后,有天他和堂兄赵不尤、左军巡使顾震相聚喝酒,席间顾震说起前一天办的一件案子,案子本身并无奇处,一个人在一只小船上,用一方砚台砸死了一个术士。让赵不弃心惊的是凶手名字:丁旦。
这一年多,张太羽一直在终南山苦修,乍返红尘,触眼都觉得累赘繁乱。
家中早已不是他离开时的模样。娘做酱豉,屋里浓浓一股酱味,阿慈又不在了,不但东西凌乱,几乎所有什物都蒙着油黑的灰腻。晚上躺在自己原先的床上,被褥虽然不算脏,却也散出霉味。
三年前,他出家为道,正是由于受不得这酱豉气味。父亲死后留了些田产,虽然衣食不愁,却也算不得多富裕,因此她娘才操办起这酱豉营生。家里到处是酱坛豉罐,满屋酱豉气味,连衣服上都是。他去学里,同学们都叫他“酱豉郎”。他憋着股气,勤力读书,想挣出个功名。然而,他于读书上似乎始终缺才分,无论怎么卖力,总是不及别人。在县学连考了几年,都没能考上府学。
正当灰心失意时,他偶然碰到了顾太清。顾太清是他县学的同学,也是学不进,见天子崇奉道教,就出家做了道士,后来又设法投靠到天师林灵素门下,得了不少富贵。张太羽见了很是动心,又经顾太清劝诱,便也决意出家。只是他行动已经晚了,那时抢着出家的人太多,仅一道度牒,就已卖到一百八十贯。
顾太清说,这一两百贯小本钱算什么?只要跟了天师林灵素,每年一两千贯的进项不在话下。于是,他背着娘偷偷卖掉了家里那片田产,买了一道度牒,出家去求富贵,想等赚够了再还俗。
谁知道,连面都没见到,林灵素就已经败了。张太羽灰心至极,没有颜面再回家,便上了终南山,真的做起了道士。两年修行,尘心才尽,现在却又回到这酱豉窝里。
夜里,他翻来覆去睡不着,娘已老了,万儿又年幼,恐怕再不能像上次那般,说走就走。但若真的回到这里,过不了多久,自己也将如屋里这些器具,蒙上一层油腻,散出酱味霉味,陷身于此,再难超拔……早上,他被外间娘的声音吵醒:“肉儿乖,再喝一小口。”
“我不想吃了。”是万儿的声音,已经醒转了,声气弱而嫩。
离家前,万儿还不满岁,张太羽只听过他的咿呀声和啼哭声。
张太羽忙起身穿好道服,走出去见娘端着一只碗,正在给万儿喂粥,听到他的脚步声,娘仍连看都不看,一脸慈笑,哄着万儿又吃了两口。万儿脸色仍然发白,没有精神,但看来已经没有大碍。
张太羽走到床边,万儿抬起眼,盯着他,眼睛黑亮亮,有些好奇,又有些怯生。张太羽朝万儿笑了笑,万儿忙躲开眼,伸手拉过祖母的衣袖,遮住了自己的脸。张太羽略有些尴尬,又笑了笑,转身去后面厨房舀水洗脸,身后传来万儿的声音:“奶奶,他是谁?”
娘犹疑了一下,张太羽停住脚,侧耳倾听,娘低声说:“他是你爹。”
“爹,又一个爹?怎么这么多爹?”
“不许乱说。来,再吃两口,吃得多,伤才好得快。”
张太羽听到,顿时怔住,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赵不弃在汪家茶食店坐了一上午,什么动静都没见到,反倒坐饿了。
这店里没什么好吃食,他随意点了一盘煎燠肉、一碟辣脚子、一碗煎鱼饭,又要了一角酒,独自坐着慢慢吃。
凡事他都没有长性,喜欢什么,都是一阵子,过后就淡了。对何涣,他的好奇却格外持久。那天听顾震说丁旦杀了人,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真是东水门外卖豉酱家的接脚夫丁旦。
那个丁旦被关在狱中,赵不弃向顾震打问了提审的日期,到了那天,他特地去开封府外候着,顾震押了几个犯人过来,其中一个果真是丁旦,或者该叫何涣?虽然同样穿着囚服,其他囚犯或满脸惊恐,或混不在意,再或者黯然垂头,他却不一样,双眼茫然,满脸悲悔,竟像是个纯良少年,丢了珍贵东西,又闯了大祸,没等别人盘问,已先在心里将自己处决。看来他是真的杀了人。
审结之后,赵不弃又去打问,丁旦供认说,他和一个叫阎奇的术士约在船上谈事情,阎奇满嘴污言秽语,他被激怒,用砚台砸死了阎奇。开封府判官见他杀人之后主动投案,又属失手,并深有悔意,阎奇家中也并无亲族追讼,就从轻发落,只判了他流放沙门岛。
听到阎奇这个名字,赵不弃又惊了一下。因当今官家崇奉道教,道士、术士们如蜂寻蜜一般,全都聚到京城。阎奇便是其中之一,他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