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文学评介丛书 南美的辉煌-魔幻现实主义文学-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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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如卡彭铁尔在《序言》中所说的那样,“神奇是现实突变的产物,是对现实的特殊表现,是对现实状态的非凡的、别出心裁的阐释和夸大。这种神奇的发现令人兴奋之极。不过这种神奇的产生首先需要一种信仰”。也就是说,“神奇”的不是客观现实(历史)而是某种信仰,是信仰对现实的突变、表现、阐释或夸大。
在《这个世界的王国》中,海地现实(或者史实)毫无神奇可言,神奇的是黑人文化,是信仰。
马康达尔是个关键人物,在作品中着墨较多。他不仅是海地黑人领袖和两次武装起义的发动者,而且武艺高强、身怀绝技。为此,法国殖民者一直把他视作眼中钉、肉中刺。为了逃避敌人的追捕,马康达尔不得不常常隐姓埋名,远走他乡。这是作品的一个层面,是客观的,或基本客观的。作品的另一个层面是黑人同胞对他的非凡的、别出心裁的阐释和夸张,是信仰的产物。黑人同胞相信,马康达尔之所以成为他们的领袖是因为他不同凡响:他会变形,能长出翅膀飞翔;他不食人间烟火,却富于人间真情。即使是在马康达尔被处以火刑、化为灰烬之后,海地黑人仍坚信他天长地久、永生不灭。他们既不悲伤也不胆怯,因为他们“看见”马康达尔争脱枷锁,在烈火中自由地飞翔、升腾,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这个世界,消失在黑人之中。“当天下午,黑人们兴高采烈地返回各自的庄园。马康达尔的诺言再一次兑现,他重新回到了这个世界的王国。”
诚然,在这个问题上,白人的看法是截然不同的:
马康达尔牺牲那会儿,莱诺尔曼·德·梅西先生正戴着睡帽,同他
的夫人,一位虔诚的天主教徒谈论黑人的麻木不仁并从此推论出关于种
族优劣的哲学观点,准备旁征博引,作一次雄辩的拉丁文演说。
不少评论只注意到马康达尔的变形,并以此认为卡彭铁尔的神奇是一种艺术虚构,是对卡夫卡的摹仿。殊不知神奇者不在变形,而在信仰。通观小说演进脉络,无论是马康达尔的变形还是升天、复活,都是信仰的产物、偶像崇拜的产物,用今天神话原型批评的话语说是黑人集体无意识的宣达。梅西先生从理性主义者的角度看马康达尔的死亡,怎能不认为黑人 “麻木不仁”?而黑人之所以“兴高采烈”却因为他们“看到了”马康达尔的“复活”。这两种世界观的对立愈明显、反差愈强烈,就愈显出黑人文化的“魔幻”和玄妙。
海地黑人笃信伏都教,他们的认知方式之一的神话具有明显的原始宗教色彩。故而与其说卡彭铁尔 (马康达尔)的变形术和卡夫卡衣钵相传,不如说它和塞万提斯 (堂吉诃德)的“障眼法”一脉相承。堂吉诃德读骑士小说入了迷,得了骑土疯魔症,一看见草原上旋转的风车,就以为是罪恶的巨人在向他挑战,不能不横枪跃马、冲过去拼个高低。在一旁观看的桑丘对主人的行为煞是费解。他明明看到主人攻打的不是巨人而是风车。显然,堂吉诃德的“巨人”只是风车在他头脑中的反映,但它差点儿要了他的命。不消说,卡彭铁尔摆在读者面前的同样是“风车——巨人”两种现实:历史—客观现实和人物—主观现实。
客观现实之为客观现实(巴尔加斯·略萨称之为“真正的现实”),是因为它是不以人们的意志为转移的客观存在;而主观现实则是前者在主体的折光反映,它既可能是逼真的,也可能是失真的和扭曲的。《这个世界的王国》是一支由现实和意识(信仰)谱写的交响曲,一开始就借黑人蒂·诺埃尔奇妙的内心独白对现实进行了“别出心裁的阐释”:
在非洲,国王是武士、猎人、法官和祭司。他的宝贵精液让成千上
万善男信女孕育他强盛家族的英勇子孙。然而,在法国,在西班牙,国
王只知道发号施令,由别人去替他打仗卖命,自己则无能解决争端,还
要忍受修道士的责备。至于精力,他们只能生育一两个懦弱无能的王
子……可是在那里,在伟大的那里,王子们个个结实得像铁塔,像豹
子……
蒂·诺埃尔的思维是神奇的,因为它是反常的。
同样,黑奴索里曼对波利娜雕像的异乎寻常的感觉神奇得足以让最麻木、最不轻信的读者怦然心动:
索里曼摇摇晃晃地走过去,惊讶感使他如梦初醒。他认得那张脸,那个人。他不禁浮想连翩。突然,他贪婪地、全神贯注地抚摸了她,掂
了掂那对丰满匀称的乳房……然后曲动腰干儿,顺着她的腿肌、筋根给
她做全身按摩。冷不防,大理石的阴冷刺疼了他的脉腕,他惊叫一声,本能地把身子缩了回来。血在他身上打滚……在淡黄色灯光的辉映下,这尊雕像变成了波利娜·波拿巴的尸体,一具刚刚僵硬的美丽的尸体,也许还来得及使她苏醒。
这里没有“栩栩如生”、“维妙维肖”之类的词汇,只有一个黑人的神奇感觉,它使波利娜·波拿巴的雕像变成了“一具刚刚僵硬”、也许还来得及“苏醒”的“尸体”。
人们对客观事物的理解或多或少带有主观色彩。这种主观色彩的形成决定于人们的生活生产方式和经济文化水平等诸多因素。在卡彭铁尔看来,海地黑人的感觉知觉和充满原始宗教色彩的伏都教思想 (基本上是泛灵论的)固然不可避免地表现了海地黑人的原始与落后,但它们必竟是事实,是美洲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反映了殖民地时期海地社会的畸形与失调。
和《这个世界的王国》一样,阿斯图里亚斯的《玉米人》也由四部分构成。
第一部分开宗明义写道:土地在流泪,在悲鸣,在控诉玉米种植主的侵犯。酋长加斯帕尔·伊隆率领玛雅人英勇抗击玉米种植主的扩张。侵略者明抢不成,又施暗计。他们收买混血儿曼努埃拉,逼迫她丈夫加害加斯帕尔·伊隆。
第二部分写老酋长蒙难后玛雅部落的悲惨遭遇:抵抗失败,土地被玉米种植主糟蹋得面目全非。玛雅人忍无可忍,对加斯帕尔的敌人施行报复。
第三、四部分是作品的主体,由“苔贡传说”、“尼乔传说”等组成。
玉米人即玛雅人。“神用玉米创造了人类”——玛雅神话《波波尔·乌》如是说。玛雅人同玉米、土地、森林的关系非同寻常。这是由初级农业社会的特殊的生产生活方式造成的,是人与大自然的关系的反映。
在玛雅人看来,土地是有生命的,当它失去森林、庄稼的时候,它会哭泣,会流泪:
——加斯帕尔·伊隆任人夺走土地的梦想;——加斯帕尔·伊隆任
人划破土地的眼皮;——加斯帕尔·伊隆任人焚烧土地的睫毛……
玉米种植主的滥砍滥伐、大面积开垦播种,不仅扰乱了玛雅人的平静生活,而且破坏了生态环境:使土地失去了“梦想”和“睫毛”、“眼皮”和“骨骼”。“没有先辈的骨骼,土地就贫瘠无力。”于是,玛雅人施展魔法,对敌人实行种族报复。他们集合了部落的术士,念起了古老的咒语。
敌人陷入重围:第一重围由成千上万的猫头鹰组成,第二重围由铺天盖地的萤火虫组成,第三重围由利如剑、密如林的玉米秆组成……敌人死的死,伤的伤,无一幸免。真可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然而这是幻想,是神话。俄国作家高尔基说过,神话的基本意思是古代劳动者为了减轻劳动强度,防御两脚的和四脚的敌人,抵抗自然力的压迫所采取的“语言的力量,即用‘诅语’和‘咒语’的手段来影响自发的害人的自然现象”。也就是说,现实是玛雅人反抗失败,土地被夺,森林被毁,却又回天乏力,不得不躲进深山,潜入内心,在幻想中编织新的神话:神奇的复仇及此后的“苔贡传说”、“尼乔传说”等等。
苔贡传说
苔贡本是盲人伊克之妻。有一天,苔贡突然失踪,从此音讯杳无。可怜伊克四处寻找,历尽千辛万苦,后来终于在卖酒郎的帮助下找到了她。喜悦使他神奇地复明。然而在他眼前的唯有草木山峦。原来,他的妻子早已“脱胎换骨”,变成了高不可攀的苔贡山。绝望的伊克借酒浇愁,喝得酩酊大醉,最后和卖酒郎一起被控“贩酒害人”,锒铛入狱。
此后不久,玛雅青年伊拉里编了个爱情故事,大伙儿听了都说这个故事是实际存在的,就像苔贡和伊克一样。伊拉里感到莫明其妙,但转而一想,只当是人们无知,不懂得区别故事与实际。然而,当他第一次翻越苔贡山时,奇迹出现了。他突然发现这山果然不陌生,山上的动物也纷纷向他点头致意,仿佛神话一般。他终于恍然大悟:在这个世界的王国里,现实与幻想、人类与自然相互依存,不分彼此。
尼乔传说
尼乔是玛雅人重返森林后的第一位信使,肩负着消除孤独、打破封闭的神圣使命。然而当他带着部落的希望和嘱托离开森林的时候,一群野狗围住了他,仿佛对他说,“别走啊,别走!”。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奇迹的真正含义,顿时进退两难,不知所措。进过一番彷徨犹豫,他终于撕毁了信件,变成了野狗(他的属相),回归了自然。
玛雅人管属相叫纳瓦 (nahual),它是命中注定的,就像我国古人用以代表十二地支而拿来记人出生年份的十二生肖,常常是他 (她)生平遇到的第一种动物。
毫无疑问,苔贡失踪象征着玛雅人丧失了赖以生存的土地,她变成高不可攀的山脉象征着玛雅人对可望而不可及的古老土地的流连和渴望。此外,伊克和卖酒郎的被捕象征着玛雅人被完成排斥在现代经济生活之外,而尼乔的消失与变形则分明意味着玛雅人的孤独以及他们与现代社会的格格不入。
凡此种种,无不充满了原始神话的艺术魅力。
与《这个世界的王国》和《玉米人》同时发表的《三十个人及其影子》是乌斯拉尔·彼特里的一本短篇小说集。集中的大部分作品都由印第安神话传说点化而成。譬如 《鹿》的故事,发生在偏僻的印第安村庄,叙述一个叫贝尼塔的印第安妇女的不幸早逝。小说用冷静的笔调,展示了委内瑞拉印第安人原始与无奈。贝尼塔突然腹疼难熬,生命垂危。她丈夫达米安和众乡亲心急如焚却束手无策。这时,村里的老人推论说,贝尼塔的病与“十二角鹿”的出现有关。因为,在古老的苏尼神话中,鹿神司牺牲,所以鹿的出现是不祥之兆。小说结束时,贝尼塔在众人的祷告声中死去,“十二角鹿”被绝望的达米安击毙。总而言之,早期魔幻现实主义作品多直接表现印第安人或黑人的神话传说及其赖以生存的社会现实和历史文化环境,反映了一代拉丁美洲作家对美洲黑人和印第安土著文化的浓厚兴趣以及他们对美洲历史文化本原的深刻反思。
中期魔幻现实主义
五、六十年代是魔幻现实主义的鼎盛时期。墨西哥作家胡安·鲁尔福、卡洛斯·富恩特斯,秘鲁作家马里亚·阿格达斯,巴西作家吉马朗埃斯·罗萨,哥伦比亚作家加西亚·马尔克斯等纷纷加入魔幻现实主义作家的行列,为魔幻现实主义注入了新鲜血液。
在卡洛斯·富恩特斯笔下,古印第安神话仍具有强大的生命力。他的《戴假面具的日子》(1954)或借古喻今或发思古之幽情甚至厚古薄今地“谈玄”,使人不能不慑服于印第安诸神的魔力。“戴假面具的日子”指阿兹台克王国的最末五日,源自墨西哥现代诗人何塞·胡安·塔夫拉达的 《内圆的偶像》:
石的日历,年月日谱写的无声赞歌;
古老的神话,永恒的幽灵……
花的岁月中可怕的征兆,苍白的夜色,空洞的骷髅……
终于是最后的日子——“内蒙特米”:戴假面具的日子。
《戴假面具的日子》收有六篇短篇小说,其中《恰克·莫尔》是最具代表性的一篇。小说写一个叫菲里佩尔的墨西哥公子哥儿因突然家道中落,沦为贫民,一时无所依托而颓废堕落的故事。然而就在他茫然失措、走投无路之际,恰克显圣了。恰克是古印第安神话中的风雨之神,他使菲里佩尔返本还源,皈依祖宗。菲里佩尔从此易名恰克·莫尔,成为雨神的化身。
小说乍看荒诞不经,但却是《戴假面具的日子》中最具“事实依据”的一篇。据说,在1952年也就是富恩特斯写作《恰克·莫尔》的前夕,恰克的一尊雕像随墨西哥古代艺术珍品运往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