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寸河山一寸血-第8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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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动一兵一将也得打电话,可是一打电话才发现,竟然全都不通,连与江防司令部都断了联系。
原来日军刚刚对南翔司令部外围进行了轰炸,所有电线都给炸断了。
张治中先派参谋们出去联络,等了一会儿,他自己也坐不住了,索性坐上汽车直奔江湾前线。
连司令部周围的电线都被炸断,表明日机早已牢牢盯死这里,所以他一出门就碰见了鬼,竟然有3~9架飞机不停地在上空进行轰炸扫射。
小汽车目标太明显,只得下来隐蔽。本想等日机离开再上车,不料这帮家伙还赖在上空不走了,就朝着汽车使劲。
没法坐车了,走路吧。
从南翔到江湾有18里地,靠这双光脚板,没个半天还真走不到,张治中心急如焚。
半路上,碰到了一个传令兵,这兵骑一辆脚踏车,看见张治中还觉得奇怪。
怎么总司令车都不坐,改徒步了?
不是不想坐,是不能坐。
张治中二话不说,骑上脚踏车就走。
由于和司令部的联系突然中断,又获悉日军从侧后登陆,江湾前线陷入一片忙乱,在看到主帅冒险亲临后,军心才得以稍安。
张治中当即决定,紧急抽调两个师去罗店。
平时调兵容易,这时调兵很难,因为部队都在杨树浦参加作战,而且沿途日机正不断地进行扫射和轰击,行动上也十分困难。
一位师长在接到调动命令时,向张治中诉苦:路上要被炸得抬不起头来的,怎么走啊?
张治中说:不能抬头也要走。
你们知不知道,我就是在轰炸中从南翔走到了江湾,你们就不能从江湾走到罗店?
等这两个师到达罗店时,善通寺师团已突破了川沙口。
罗店为上海守军之后路要道,若此地被日军先行控制,不仅江湾正面必将受困,后续援军也无法迅速增援。
幸亏是出击得早,渗入罗店的尚是善通寺师团先头部队,所以张治中很快又收复了罗店。
若没有这么一调一击,后面局势将大为不同,连跟松井对峙都很难。
张治中再次回到南翔司令部,已是深夜12点了。
自“十日围攻”以来,这位前敌总指挥不是在司令部,就是在前线,没有好好地吃过一顿饭,也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时间一长,眼睛通红,喉咙嘶哑,人也急剧消瘦了下去。
精神稍一放松,才想起晚饭都还没有吃,于是随便喝了点粥,倚靠在椅子上合了合眼。
他不能够完全睡着,脑子里翻来覆去仍是如何击退登陆之敌。
第18军已到达嘉定,必须把这支生力军顶上去,才能确保无忧。
此时由于日军不断轰炸,司令部与周围各个部队的联系时断时续,要指挥第18军,还得先去找到他们再说。
第二天一大早,张治中就赶往嘉定,这一路上又是到处躲飞机炸弹。
好不容易找到第18军,对方的一句话却让张治中愣住了:您怎么来了?
张治中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是前敌总指挥,当然要来,这有什么奇怪的吗?
再看第18军将官的表情,仍然是一脸诧异,一点都不像是开玩笑。
坐下来一谈,张治中才恍然大悟,原来现在的淞沪战场以蕴藻浜划界了,以北归陈诚指挥,以南才归他指挥,而罗店和第18军都处于北战场。
也就是说,他张治中不再是淞沪战场的唯一总指挥了,总指挥有了两个。
可我从来没有接到过通知啊!
张治中顿时变得尴尬万分,他亲冒矢石,跑到前线来进行指挥,却让人看了一场笑话。
现在他完全成了局外之人,真是留也不是,退也不是。
张治中郁闷得要命,他虽然一时还无法完全猜透其中机关,但有一点还是隐隐约约感觉到了,那就是统帅部已经对他的指挥产生不满,要不然怎么会突然插进另外一个人,让他变成半个总指挥?
开战以前,蒋介石曾问他:对这一战你有没有把握?
张治中当时的回答是:有!
可是这个“有”是前提的,那就是空军的配合。空军一开始是打得不错,然而现在你再看看,从司令部到前线,完全成了人家的天下,陆军哪里能再得到什么配合?
让张治中耿耿于怀的,还是闪击战的失败。这不是他的错,是统帅部的错,三次叫停总攻,以外交牺牲了战机,结果骨头越来越难啃,以至于上海还未能完全占领,对方就等来了强力援兵。
张治中认为自己在战术指挥上没有犯什么错,况且这么搏命,始终冲在第一线督战,可谓任劳又任怨,为将如此,还要怎么样?
当然,打仗是件见仁见智的事,蒋介石觉得打得不好,哪怕当着面骂两句都无所谓,只是这样的方式,也太那个了吧。
在嘉定时,张治中得知第三战区副司令长官顾祝同也到达了苏州,于是他临时决定第二天前往苏州,在拜见顾祝同的同时,也正好可以商量一下战局。
到了苏州,张治中想起应该给蒋介石打个电话,刚刚挂通,还没等他诉说自己的委屈,对方已经咆哮起来:两天找不到你,你跑哪里去了?
原来这两天蒋介石一直在找他,偏偏张治中又不在司令部。
想要解释,但是蒋介石这个人发起火来,根本就容不得别人辩解:苏州是后方,你一个前敌总指挥竟然跑后方来了!
张治中本来就有闷气,被这么一质问,心头无名火起,也跟着叫了起来:我是到后方来跟顾墨三(顾祝同字)商量问题的,我一直在前方,“委员长”你究竟想怎么样?
蒋介石大概没想到一贯温和儒雅的“教育长”会跟他“蒋校长”叫上板,嘟囔一句后,啪地把电话给直接挂断了。
这个电话,深深地刺伤了张治中。
临上淞沪战场之前,张治中特地穿了一身整齐的上将军服,胸前徽章和肩上领章都佩戴得一个不缺。
他告诉部下和幕僚这么做的理由:一个将军要是在战场上阵亡了,敌军官兵看到是要敬礼保护的,还会准许你将尸体领回,所以穿戴不能马虎,至少得让对方知道你是主将。
即使在从南翔赶往江湾的路上,那么紧张,甚至于有些狼狈,张治中仍然穿着高筒马靴,保持着高级将领一丝不苟的外在仪表。
有人或许会觉得麻烦,但张治中不会,他是一个受过伤也怕受伤的人,所以时时刻刻都知道要保护自己的尊严。
张治中出身于安徽一个贫寒农家,家里省吃俭用供他读书,在私塾一读就是十年。他人也很聪明,从小被老师和亲友称为“小天才”,一部《左传》,别人读多少遍都记不住,他读一两遍就烂熟了。可是这样有口皆碑的“小天才”,十年寒窗苦读,考秀才却屡考不中。
后来他去投靠一位本家,在公馆里陪少爷读书。公馆里一位中过秀才的闲客看不起他,竟然当着那位少爷的面加以奚落:人家是少爷,你个穷小子配和他一起住在公馆里吗?
张治中其时入世未深,尚不知人间险恶,哪里经受得住这种刺激,听到之后大哭不止,一路讨着饭离开了那座让他一辈子都忘不了的公馆。
人终究是有得有失。张治中之后能走上拜将台,与他的青少年经历可以说脱不开干系,而那段经历给予他的,除了时刻告诉自己要奋发努力外,当然还有难以抹去的阴影。
我可以失败,但绝不接受侮辱和难堪,哪怕是流浪死,漂泊死,冻死,饿死!
肉体的疼痛可以承受,承受不住的是精神的苦闷。
张治中回到司令部后就写了辞职信,30天后,蒋介石终于同意他辞去军职,从此弃武从政。
茫茫夜色中,张治中向自己浴血奋战了40天的战场凄然告别。
虽然还站在舞台之上,但灯光熄灭了,声音停止了,剩下来的只有一个疲惫不堪的身体和落寞忧伤的心境。
眼泪,再也止不住了。
这个世上的很多事,有了开始,就不会马上结束,包括人与人之间的那些恩恩怨怨,磕磕绊绊。
一年之后,长沙大火,酿成了抗战以来最严重的一次自摆乌龙事件,时任湖南省主席的张治中难辞其咎。
其中的原因之一就是,当时第9战区司令长官为陈诚,可是张治中极少主动与之联系,对前线军事动态两眼一抹黑。
长沙纵火,是因为张治中事先得到情报,说日军已抵新墙河,他给听错了,把新墙河当成了新河。实际上,新墙河在岳阳,新河在长沙,两者还相距300里路!
性格在造就人的同时,也在制造着一个又一个悲剧。
人的性格千差万别,各有不同,比如新任前敌总指挥陈诚一生的为人宗旨概括起来就是四个字:绝不服输!
由于个子不高,他甚至在与人合影时,都会尽量把肩膀抬得高高的,以示不被压过一头。
陈诚,字辞修,浙江青田人,毕业于保定军校第8期。
在黄埔学生没出来之前,保定学生在社会上还没那么吃香,所以有一段时间陈诚混得很不如意,可谓穷困潦倒。回到家后,连老婆都看他不起,经常对之冷言冷语。
第9章 真的受伤了(2)
受到刺激后,陈诚的反应不是大哭,而是大怒。他立即动身,到广东黄埔军校做了教官,此后陈诚竟然飞黄腾达,反过来向老婆下了休书。这时老婆见他发达了,却又死活不肯离了,但不离也得离,陈诚最终以十万元代价把自己给“赎”了出来。事情经过,倒颇有点像覆水难收的那个段子。
陈诚一向是蒋介石身边的大红人,这是尽人皆知的事。一些觉得老头子偏心眼儿的就在背后说,那是因为两人皆为浙江人的缘故。其实蒋介石在军政部门的浙江同乡多了,你肚子里要没点真货色,如何入得了他的法眼。
首先是陈诚确实很能干,做什么事都有一股不服输的劲头。
依靠一个第11师,他拉出了第18军,从而发展出了独树一帜的“土木系”。这个“土木系”可不是某理工科大学里的土木工程系,而是一个出将星的窝,在它后面,跟着一大串“优等生”的名字——罗卓英、夏楚中、黄维、胡琏……
之所以被称为“土木”,缘于“土”拆开为“十一”、“木”拆开为“十八”。
在国民党内,陈诚有“小委员长”之称,其人的坚忍自律和军政才能几与蒋介石有异曲同工之妙,所以中央军“陈胡汤”三系,陈独居首位。
当然了,能干并不一定就意味着被信任。同样担任过黄埔军校教育长的邓演达够能干了吧,人家几乎在黄埔学生中与“蒋校长”形成分庭抗礼之势,可那样就不行了,那叫死敌。
蒋介石能对陈诚言听计从,高度信赖,无疑还缘于后者是个“绝对忠臣”。
民国年间有个政治笑话,是这样说的。
有一天,蒋介石突发奇想,要考验一下亲信手下对他的忠诚程度。他假装召集众人开会,等大家坐定之后,却突然命令诸人去死。
此时何应钦坐着动也不动,只当蒋介石在放屁。顾祝同滔滔不绝,列举了很多他不能死的理由,比如他还要继续工作,国家和使命一致要求他不能死之类。刘峙嘴巴既不能讲又不敢不遵命,只好声泪俱下,苦苦哀求:小的上有七旬老母,下有待哺幼儿,千万饶命啊。
剩下来的是陈诚,但见他站起立正,刷地一个敬礼,然后昂首挺胸,转身就向门外走去……
淞沪会战打响时,陈诚尚在庐山,在抗战问题上,他是个积极主战派,甚至跟何应钦都素不相能,常常是针尖对麦芒,所以索性选择了窝在山里搞训练。
战事紧张,急需用人,蒋介石在会战开始第二天即电召陈诚:速来京相商。
到了南京之后,蒋介石给了他两条选择,或去华北战场,或去淞沪战场。前者负责指挥,后者前去考察。
陈诚去了淞沪战场。
去了以后他发现,在这一战场上的部队虽多,却还是不够用,看看据点被我们包围了,但是包围的密度不足,空隙太多。
孙子兵法有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也就是说,如果你的人是对方的两倍,才可以放心大胆地和他打一仗,是他的五倍,才能攻他的城,但是攻了半天还是拿他不下怎么办,这时候就要围,而要达成围的目的,没人家的十倍人马通常是搞不定的。
陈诚希望的,不光是十倍,最好是20倍,30倍,如此才有把握围而歼之。
几天后,他向蒋介石进行汇报,一同考察并且汇报的还有时任江西省主席的熊式辉。
熊式辉看了战况,说不能打。
当时正是“十日围攻”时期,张治中还在上海发动主动进攻,但熊式辉到底是个老江湖,就算自家部队风头正盛,也知道情形不妙,这仗很难打赢,既然打不赢,为什么还要打呢?
对于这种就事论事的论断,蒋介石并不感兴趣,他何尝认为淞沪会战能一定打赢,但问题的实质不在这里。
他扭头转向陈诚。
陈诚说,现在不是能不能打,而是要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