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寸河山一寸血-第1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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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得十分诚恳,蒋介石看得频频点头:你在北方的一切情形,我都很清楚。
张自忠再次请罪。
我是当兵的出身,一个大老粗,不学无术,愚而自用,本来想和平解决华北局面,结果贻害国家,后悔无及,请严厉处分,任何处分都是教育我改过学好。
蒋介石其实和很多普通人一样,是吃软不吃硬的主,你在他面前死不认错,一个劲儿顶牛,他比你还火大,立马拉出去枪毙都有可能。相反,看到你神色憔悴,誓言改悔,他却也有心软宽厚的一面。
你不用再说了,我是全国军事委员会委员长,一切统由我负责,你要安心保养身体,避免与外人往来,我稍迟再约你详谈。
继冯玉祥之后,蒋介石又接到了一位大员的来信。
信是在泰山休养的宋哲元写来的,在信中,宋哲元表示,他以身家性命为担保,担保张自忠必能忠于国家,请求减免其罪责。
蒋介石已经了解到了北平失守的内幕,宋哲元作为受伤最重之人,能最大限度地宽容对方,并替张自忠说情,使他也为之十分感慨。
于是,两天之后,他再次接见张自忠。
这一次气氛更加融洽。
虽然会见时,正好日机在上空轰炸,但蒋介石神色镇静如常,脸上没有任何惧色,攀谈时也再不涉及北平的那些事,都是家长里短,比如最近身体怎么样、读些什么书之类。
最后,他告诉张自忠,当务之急是把身体养好,一旦你恢复健康,仗有你打的。
两次会面让张自忠感动至极,特别是蒋介石最后说的那句话,无疑表明他连重回军队都有希望了。
回寓所时,他在车上就泪流满面地对秦德纯说,如果能够有机会带兵杀敌,一定誓死以报国家。
政府的处分令下来了,是“撤职查办”,虽然比刘汝明的“撤职留任”要厉害,但你性质严重啊,如此处分,既未让你上军事法庭,又未关禁闭,已是好得不能再好的结果了,张自忠自己也心知肚明,因此才感激涕零。
然而解放张自忠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内外部非议这么多,必须经过一段冷冻期。
毫无疑问,这段时期对张自忠而言是非常难熬的。
前方战火纷飞,昔日的大将,却只能蹲在这么一个无人问津的小角落里,方向在哪里,道路在哪里,哪里才是我的彼岸?
在客居南京,等待查办的日子里,被寂寞和彷徨双重折磨的张自忠再一次坠入“烟霞之癖”,又开始靠吸食鸦片来麻醉自己。
第38章 怎么办(2)
此时萧振瀛仍然时刻关注着张自忠的命运走向,他为此很担心。
谁都知道,蒋介石生平最深恶痛绝的就是“鸦片鬼”,他在新生活运动中曾经作出明确规定,对吸食鸦片屡教不改者以及毒贩,要严惩不贷,一律予以枪决。
吸食鸦片这件事,时间一长,不可能瞒过蒋介石的耳目,而后者一旦得知,极有可能会对再次起用张自忠产生顾虑,并会认定对方还是“孺子不可教,朽木不可雕”,当然,张自忠自己也会因此陷于颓废之中而不得自拔。
情况似乎没有变得更好,而是更糟了。
必须继续想办法,早一日把张自忠从坑底给拉上来。
在纵横大师的暗中运作下,老西北军和29军的团体力量再次加快运作。
现任六战区高级参谋的张克侠赶来了。
他看到的张自忠,样子更加憔悴,心情也更加不佳。
张克侠此次南来,就是以原29军僚属的身份,给张自忠打气,鼓励对方竭力振作。
你是一个良将,来日方长,是非可明!
张自忠独居寓所,有故人探看,精神顿时为之一振,与张克侠分手时颇有惜别之意。
最主要的,还是蒋介石对张自忠的态度。职务撤了可以恢复,可那个说不清的“查办”着实折磨人啊。
张自忠在天津时的秘书长来了。
通过一番转弯抹角,他得到了蒋介石的约见。在约见中,他表示自己身为张自忠的重要幕僚,如张自忠有过错,愿意分担责任。
一听这话,蒋介石就明白了,这是在向他传达一个信息:你得有个说法了。
在这段日子里,萧振瀛把能动员的人脉资源几乎全都动员出来。从冯玉祥、宋哲元开始,就连本来跟29军毫不沾边的何应钦、李宗仁、程潜、张治中等都跑到蒋介石身边,给张自忠说过好话。这是多大的一个“院内外游说集团”啊。
是时候了。
几天之后,蒋介石的侍卫长来看望张自忠。随身带来的,还有一张委任状。
在委任状上,张自忠赫然已是“军政部中将部附”。
委任令一出,所谓“查办”就烟消云散,不了了之了。
侍卫长还告诉张自忠,自即日起,你可以接见记者,发表谈话,借以平息民间舆论的冲击。
张自忠突然明白,他终于被解放了。
一直盼着这一天能到来,真的来了,却恍如隔世。
张自忠当即对这位侍卫长说,对“委座”的宽宏大德,我只有战死才能报答。
鸦片烟具扔在了一边,因为他知道重上战马的一天已为时不远。
此时张自忠的老部队59军却已乱得像锅粥。
李文田等不到张自忠回来,自己又指挥不动下面的师长,便暗生另投“山寨”之心,已开始暗中与韩复榘接触,想把59军拉到鲁军系列里面去。
这下子,59军官兵可急了。
他们往地上一坐,哇哇地就嚷开了。反正是一群没娘的孩子,破罐子破摔,谁的规矩都可以不管,谁的命令都可以不听,爱谁谁。
不仅是冯治安,连宋哲元的命令都不接受。
你让我们上前线,老子们就不去,除非老长官张自忠亲自来调遣。
如果是一个两个师长不听调令,你可以直接进行处罚,甚至让他们吃牢饭,可现在是一个军上上下下都不听命令。
59军有三万人,难道你将这三万人都关起来?
冯玉祥见宋哲元都没办法,只得派时任六战区副司令长官的鹿钟麟前去做工作。
老冯的面子,他们也不卖。
鹿长官,你先给蒋介石发个电报,让张自忠回来再说。
见鹿钟麟发完电报后,还是没有一点动静,59军各个师就自己派人去南京找张自忠,希望能把他直接接回部队。
张自忠已获自由,他在见到这些老下属后虽百感交集,但也知道此时此刻,必须极力控制情绪,不可意气用事。
你们放心,“委员长”待我很好。
我现在有过,你们像目前这样闹下去,对我反而不好。
老长官传来了话,59军顿时安静了,随即依言渡黄河重新开赴前线。
59军的事也惊动了蒋介石,觉得这支部队以往素有能战之名,缺的恐怕还就是一个能镇得住的龙头老大。
不过一开始,59军军长一职并没有属意张自忠。
原因也并不复杂,一者张自忠已经跳过查办程序,直接升为了“军政部中将部附”,这么短时间内,又马上授之以军权,恐遭外界非议;二者59军之所以大闹,起因于张自忠,若骤放张自忠复职,等于开了个恶例,以后哪支部队有这样那样要求,岂不都可以胡乱闹事了。
李文田作为军长人选最早被提出来,能不能将其扶正,以安众心?
可是这个方案,别说宋哲元,连冯玉祥都不同意。
外面人不了解内情,李文田要是在59军内镇得住,哪里还会出现这种混乱局面。
接着,又属意秦德纯。
秦德纯也颇有自知之明,赶紧推辞。
59军里面的骨干战将,皆为张自忠当年在学兵团的部下,他的位置,不是谁都能坐的,非得能力盖过张自忠不行,这样的人,一时到哪里去找?
只好继续搁着。
等到淞沪战事不力,南京政府机关奉命向武汉迁移,张自忠亦随之一同撤离,中途须经过郑州。
宋哲元的第1集团军在郑州有办事处,办事处的负责人在看到张自忠后马上向宋哲元报告了这一消息。
宋哲元一听,马上派出专车,要接张自忠来军营。
经历过如此多的坎坷,张自忠变得越来越稳重,虽然他其实也归心似箭,但还是克制住了。
他对来人说,我不能跟你走,要走的话,必须经过“委员长”同意才行。
宋哲元明白对方的处境,他随即向第一战区司令长官程潜进行了报告。
报告的主要内容就是59军的内部人事乱七八糟,各行其是,李文田不能领导,换其他人也不行,非张自忠不可。
程潜转报蒋介石,后者终于同意张自忠回军。
对外,如果这话说得太透,流言蜚语肯定少不了,所以具体处理方式为:张自忠仍然是“军政部中将部附”,不过从现在起,他将以上级领导的名义下基层指导工作,代宋哲元整训部队。
宛如重生,终于有出头之日了。
张自忠谢天谢地谢人,他说你们大家对我都是恩同再造,在张某有生之年,应当以热血生命来报答国家、报答长官、报答知遇!
说到此处时,这个高大汉子已潸然泪下。
宋哲元亲自陪同张自忠到59军,北平往事仍然是难以避免的话题,因为它关系到一个带兵打仗之人的声誉和威信。
当着众将士的面,宋哲元说:张自忠留北平是我的主张,可那是为了掩护大部队安全撤退。
这是宋哲元第一次在原29军内部,对此事作出的解释,也成为后来很多关于北平撤退事件版本的源头。
宋哲元告诉59军官兵:军长一直未派他人,就是给张自忠留着的,现在他回来了,我还让他做你们的军长。
军营中欢声雷动,颓丧之气顿时一扫而空。
面对三军将士,张自忠只说了一句话:今日回军,就是要带着大家去找死路,看将来为国家死在什么地方!
闻者无不落泪。
还会想起那个夏天吗,那个起初晕晕乎乎然后又凄凉失落的夏天,曾经拥有的一切,无情地从身边悄悄滑落。
就当过去都已枯萎吧,虽然从无把握。
从现在起,我只有两天。
一天用来出生,一天用来死亡。
一天用来希望,一天用来绝望。
他对过去的老部下说:我这次回来,你知道是来干什么的吗?
为国家而死的!
自此以后,“死”这个字从未再离张自忠左右。
张自忠的59军原属第一战区,是因津浦线战事紧张而由中国统帅部调入第五战区的第一拨援兵,但在此之前,李宗仁却已与张自忠有过一面之缘。
当时李宗仁刚刚被任命为第五战区司令长官,尚未到徐州赴任,萧振瀛四处托人说情,也托到了他门下。
老李开始还有些犹豫,毕竟对方有汉奸的嫌疑,可能面临军法审判,而自己又与其素无瓜葛,别好事没办成,反惹一身骚啊。
他便多藏了个心眼,先对张自忠的情况打听了一下。
熟悉张自忠过去历史的人们告诉李宗仁,这人是不是汉奸可以另当别论,但绝对是把打仗的好手,早在老西北军时代,就以勇将著称。
第五战区有个执法分监,是张自忠的同乡,又与张自忠一起在老西北军里共过事。他言之凿凿地保证张自忠为人侠义,不大可能当汉奸,或许事出有因也说不定。
一个勇,一个义,让李宗仁暗暗地点了点头。
能打仗,又不像石友三那样没品,岂不是宝贝一件,五战区家徒四壁,或许自己今后也有用得着人家的地方,提前送个人情还是有必要的。
不过道听为虚,眼见为实,趁着还未去五战区上任,李宗仁便让那位执法分监将张自忠请出来,私下里见个面。
让他没想到的是,对方竟不敢出来。
这时张自忠并未被明确定罪,只是模棱两可的“撤职查办”。他一个人独居于第1集团军驻京办事处,这里也没有人从旁监视或者限制其自由。按说串个门,走个亲戚,谁也拦不着,但张自忠就像学校里遵章守纪的小学生一样,虽然老师已不在课堂,却还规规矩矩地坐在课桌后面一动不动。
看到同乡前来相约,他只轻声回答:自忠乃待罪之人,有何脸面去见李长官?
张自忠不来,李宗仁不仅没有不高兴,反而加深了好感。
老李不是第一天混迹官场,那些油头滑脑的家伙见得多了,很多人要是落此境地,一听到五战区司令长官相请,立马贴上来还来不及呢,哪见过像张自忠这样的,而且话又说得如此谦卑,看来的确是个老实不过的孩子。
再请再请。
等到与张自忠见面,李宗仁才发现,对方不光是老实,还老实到了一个让你难以想象的程度。
就像古装戏中带枷犯人上堂朝见钦差大人一样,张自忠完全是以一个犯人的心态来见他这位“李长官”的。最初进屋的时候,竟然连头都不敢抬,非得李宗仁来句与“抬起头来,恕你无罪”相类似的暗示,才敢正常抬头说话。
李宗仁最欣赏的就是这种老实本分人,真是越看越喜欢,同时心里也不住感慨,过去自己只在旧戏里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