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寸河山一寸血-第10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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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支预备队就是他向李宗仁求情保下来的那个团,称为特务团,实际上战斗力非常强,居于五个团之首。
在《亮剑》里面,有一支日军特种兵,板垣组织的特遣小分队大致就属于这一类型,只不过没有电视上表现得那么玄乎而已。
既然是想偷着揩油,人数就不会多,只有百余人,且缺乏重武器,仅带了一挺重机枪和一门迫击炮。与之相比,庞炳勋的特务团却并不比李云龙的独立团来得逊色,双方一交火,特遣小分队就知道不是对手,赶紧撒开腿就溜。
特务团到山里来打猎,总得带点什么回去,所以哪里肯舍,跟着便撵,最后把特遣小分队关在了一座寨子里。
日机赶来增援,加上山寨坚固,一时无法攻破,但特务团得到了一项意外收获。
他们从地上捡到一个从飞机上扔下的袋子。袋子当然是送给特遣小分队的,未料阴差阳错,落到了特务团手里。
特务团里有会日文的文书,拿来翻译给团长看,团长一看就笑了。
上面写着:将开六辆汽车过来接你们。
随后,庞炳勋在临沂接到特务团报告,要他派两名司机到山区去,老庞起初还以为是特务团子弹快打光了,需要运子弹过去,那边却说不用,去人即可,去了还可以再拉一辆汽车回来。
老庞将信将疑,不信世上还有这种掉馅饼的好事。没想到司机回来时,果真带回一辆汽车,还是一辆六轮的军用卡车。
原来特务团依据捡来的情报,采取围点打援战术,在路边伏击了日军汽车队,最后击毁三辆,俘虏一辆,开回来的卡车就是缴获的战利品。
对于庞军团来说,这绝对是一个旗开得胜的好兆头。老庞觉得说汽车还不够劲爆,干脆让人贴上一张纸条,曰“俘虏日军之装甲车”,然后开到临沂司令部的大门口公开展览。
那会儿的人,没几个真见过坦克装甲车,见这汽车六个轮子,很长很大的样子,大多信以为真,一时间观者如潮,跟赶集似的,都说这庞军团了不得,下面一准还得继续打胜仗。
特务团伏击成功后,准备继续围攻山寨,但忽然接到庞炳勋的命令,要其即刻回防,于是不得不撤围而去。
撤退路上,特务团也没忘记破坏山区公路,以彻底断绝鬼子偷袭之念。
老庞调回特务团纯属无奈之举:三个团在顶了板垣师团整整将近一周之后,终于无力再战,只得撤离汤头。
手里的最后一个团也被拿出来,用于在汤头以南拖住对手,而庞炳勋之所以急调特务团,则是要利用这个团从侧背对日军进行攻击。
特务团果然不愧是五团之首,他们充分发挥了庞军团死缠烂打的那股狠劲和韧劲,不仅白天猛攻,还成立敢死队,频频发动夜袭,以扰乱敌方阵脚。
最激烈时,该团连伙夫都拿起枪加入了战斗。这么能打的部队,要是当时就被遣散了,岂非憾事一件。
一通乱拳,差点把板垣师团给打蒙了,后者急忙从汤头以南撤出,重新退回汤头。
临沂的第一次危机就此得以化解。
庞炳勋手里的棋子有限,但手艺不错,要我说,凭这本事,老庞绝对能归入草根版将领的高手之列,他以往泯然众人,实在是也没得到过什么像样的机会。
当时在徐州聚集着一个数量不小的观战团,里面有中外记者,还有英美武官,大家都坐在观众席上举着望远镜看,而拳台之上的情景则大出意料之外。
一边号称日方最优秀的相扑手,年轻气盛,站起来跟座肉山差不多,另一边却白胡子一大把,若是在场下,没准还得拿根拐棍支撑着,可是奇怪之处就在于,那个年轻的即算使出浑身解数,仍无法把这个年纪大的赶下台,后者不仅跳来跃去,甚至能逼得对方退后几步。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中国功夫?
庞炳勋一夜成名,皆以为此老者必是世外高人,否则岂能如此了得。
其实这时板垣还是占优的,毕竟他是攻方,而庞炳勋是守方,但观众可不管这一套。
你板垣的名气有多大,人家有多大,凭你,就应该一出场,二话不说,一个指头即把对手点倒在地,现在做不到不说,看上去还挺狼狈的,我们给点嘘声,喊两声倒彩,那都是客气的,不哄你下来,已经很够意思了。
更有那不厚道的,回到房间后,还会添油加醋地写报道,把板垣这位“第一名将”给说得一无是处。
这种情况下,板垣自然很没面子,同时也感到庞军团尽管是杂牌部队,却不容小觑,于是又赶紧从青岛调来一路援军,使前线部队达到了五千之众,这还不包括增援的坦克大炮等特种部队。
在恢复神气劲儿后,板垣师团又气势汹汹地向临沂扑来。
庞炳勋的几个团,能打的,不能打的,一字排开,与日军展开拉锯战,战到后来,无不伤亡惨重。
汤头以南阵地再次失守,日军一路猛推,一直推进到沂河。
沂河与临沂城仅一水之隔,其阵地距离庞炳勋的司令部更只有不到三里之遥,在明显感到力不能支的情况下,庞炳勋拿起电话,向五战区长官部告急。
此时李宗仁手下正好新添一员猛将,若寻根究底,这员将也是出自老西北军,但问题恰恰正在这里,此将与老庞虽是过去的同事,两人在历史上却还有一些扯不清的恩恩怨怨,且双方同属战将,也必须有一“帅”负责协调全局才行。
李宗仁自己要坐镇徐州大本营,帅才安出?
我有一本个人很珍爱的小书,这就是《浮生六记》。作者沈三白先生,姑苏一贫士耳,然最善室中小经营,他自己也说,平生所好,唯“人珍我弃、人弃我取”而已。
老李现在是战场上的贫士,看什么都是宝贝,“人珍”他一时也取不到,所以根本谈不到“我弃”,但“人弃”那是一定要赶紧捡的。
他捡到的这个帅才,名叫徐祖贻。
徐祖贻,江苏昆山人,毕业于保定军校第3期,之后又留学日本,在陆士以及陆大中国班进行过深造。
此前徐祖贻一直在东北军里面混,这支军队倒霉他也跟着倒霉。最晦气的时候,是在北平时硬被众人赶鸭子上架,弄去跟日本人谈判,一份“塘沽停战协定”把名声都给搞坏了。
其实他人是很聪明的,也很能干。那年头,上过陆士的不少,可是能到陆大再次进修的并不多。白崇禧曾经亲眼看到过徐祖贻拟订的作战计划,连他也称赞对方具备优秀的战术修养,是一不可多得的幕僚长。
能够得到“小诸葛”如此称赞,足见徐祖贻的参谋功底。
也许正是因为白崇禧的鼎力推荐,李宗仁才任命徐祖贻为五战区参谋长,并在临沂战场最紧张的时刻,委其以大任。
徐祖贻出发之前,先打了一个电话给庞炳勋,开口问的第一句话就很见水准。
他问:你手上还有多少预备队?
老庞苦着脸回答:没有了,我连警卫员都派到第一线去了,再要预备队,你看我这老头子行不行?
虽然已经知道前方情况不妙,但听到临沂后方只有庞炳勋一个光杆时,徐祖贻仍然吃惊不小。
到了临沂城,他才发现情况比庞炳勋说的还要糟,糟十倍还不止。
日军炮弹时时从临沂司令部上空呼啸着飞过,更有直接在院子里面爆炸的,你想,前线距离这里不到三里,就算再差劲的大炮轰这里又会有多大问题。
徐祖贻是正规军校出来的,从来没有设想过在这样一种情境下指挥作战。
一边画图作部署,一边还得提防着炮弹在身边爆炸,这图如何能画得好呢?
赶快搬,起码要搬到离城南20里外。
但是庞老爷子却死活不让搬,还说这临沂城易守难攻,当年北伐军攻打张宗昌,拿野炮轰,都轰不穿城墙。
徐祖贻哭笑不得,北伐什么时候,现在什么时候,北伐军的山野炮能跟日军的重炮比吗?
见小伙子领导态度坚决,老爷子这才说了实话:不能退啊,如果前线部队知道我庞某临危后退,而且一退20里,士气肯定会动摇,那样临沂城就守不住了。
双方争执不下,只好上报五战区长官部裁断。李宗仁是实战出身,觉得庞炳勋言之有理,遂作出答复,尊重后者意见。
于是,一老一少便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在此起彼伏的爆炸声中等待救兵的到来。
第35章 哪里才是我的彼岸
时间还得倒推到半年多以前。
有一个人正徘徊在异国街头,他曾是那么潇洒精明的一个人,然而此时却思绪纷乱。
他还是忘不了那个地方那些人,以至于常常不能自拔。
我做过的事,对了吗,还是错了,我为什么要在这里,究竟谁能给我一个答案?
没有人能给他答案,他因此痛苦不堪,而异域亦真亦幻的景象则更加重了这种痛苦。
这个人就是久违的萧振瀛。
虽然当年被迫出国,但他人在外,心却一时一刻都没离开过北平,没离开过29军,没离开过那些曾经朝夕相处的生死兄弟。
再次回国,是因为“七七事变”爆发的消息传到了海外,在得知华北可能发生重大变故之后,萧振瀛星夜兼程往家赶。
国难之际,正是用人之时,他当即被蒋介石委任为第一战区总参议。
但是萧振瀛毫无喜色,因为他在途中就已经听到了各种各样的坏消息,其中最让他震惊不已的就是赵登禹之死和29军退出北平。
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怎么我才离开没多长时间,就出了这么大的乱子?
萧振瀛到华北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登门求见宋哲元。
由于第六战区撤销,宋哲元的第1集团军并入了程潜的一战区,两人虽已在同一战区,但宋哲元迟迟不愿出来见萧振瀛。
原因不难想见,当年是他逐对方出国的,如果萧振瀛走后,自己干得漂漂亮亮还说得过去,偏偏鸡飞蛋打,连平津都给丢了,这个样子,见面说什么呢?
秦德纯、张维藩等人见状,则力劝宋哲元,以前或许可以摆架子不见,现在则一定得见。
无他,身份不一样了,萧某如今不再是过去的29军总参议,他摇身一变,成了第一战区总参议,蒋介石的大红人兼帐下军师,又是我们的顶头上司,能不见吗?
宋哲元何尝不明白,所以即使再不情愿,他也只得勉强出来相见。
两人一见面,宋哲元发现原来的担心是多余的,对方并无一点幸灾乐祸或落井下石的意思。
兄弟还是兄弟,不管地位和处境发生了多大改变。
手握到一起,双方的眼泪都已经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逃出北平后的宋哲元,无异于跌入了一个痛苦的深渊。他在当时发给蒋介石的请示电报中,声称是自己让张自忠留在北平负责和议的,这句话其实很违心,可是又不能不这样说。
他能把那一天的不堪往事都和盘托出吗?
那是自揭家丑。别人或许能,宋哲元这个人永远都不能,一直到死,他始终保持着这份属于他的自尊。
然而要是不讲,所有后果就全要由自己来背了。宋哲元很清楚,蒋介石当初要的是守北平,而不是让他搞什么和谈。北平丢了,就是没有完成任务。
所以他一再请求蒋介石处分自己,当然,他也知道,蒋介石未必会真的予以处分。毕竟他还是29军的首领,在旧军队体系中,如此的“自请处分”,也往往都是做的表面文章。
可是这一样不能减轻他的痛苦。
实际的情况是,退出北平这件事,不仅使他从此丧失了华北,还使他本人在军中的权威和自信心也受到了严重挑战。
更不用说,还有赵登禹的突然牺牲,张自忠的突然背叛,他们都曾是他的部下兼兄弟。
宋哲元的内心,已经恍如被暴风雨扫过一般了。
他为人性格内向,平素就极为严肃,不太爱说话。有人跟他开句玩笑,他听完之后,不仅不笑,还会很认真地告诫对方,说这次就算了,下次再这样,可就对你不起了。
自从退出北平后,宋哲元更加不爱说话了,整天沉闷不语,想着自己的心事,甚至常有精神错乱的举动。
当见到萧振瀛的这一刻,宋哲元在情感上终于释放出来。
他说,如此巨变,非所预料。
我离开北平,不是我自己想走,而是荩忱(张自忠字)突然来到北平,威胁要我离开,我是实在没有办法才赶紧出走的。
最后宋哲元叹着气,红着眼圈对萧振瀛,又像对自己说:荩忱何至如是乎?
大家都是兄弟,至于做得这么绝吗?
萧振瀛听出了痛楚,他知道宋哲元没有说假话。随后,秦德纯所言,也与宋哲元一模一样。
从萧振瀛的内心来说,他还想留下,哪怕是重新做29军的总参议。毕竟,他对这里的一切人和一切事都充满了感情,他可以帮助29军运谋筹划,可以使这支军队东山再起,甚至在抗战中再获声名。
然而他也知道,这一切都不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