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寸河山一寸血-第10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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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关上和谈大门,让国民党内的很多人都惊慌失措,特别是以汪精卫为首的“低调俱乐部”,可是蒋介石却并不这么认为。
在日记中,他曾用不小的篇幅笑话自己的对手:打不过早点撤嘛,为什么要不好意思,故意藏着掖着,那样不难受吗(“盍不早日觉悟,明言撤兵为计也”)?
如果你不看一下日期,一定以为是1945年抗战快胜利时候的事。
我告诉你,此时是1938年1月,日军占有压倒性绝对优势,而中国处境艰难,在国际上也几乎孤立无援的时候。
在1938年,和既不能,战又很难的,是中国。
在最难熬的日子里,蒋介石也用上了鲁迅先生提及过的一个国粹,那就是阿Q精神胜利法。
在他看来,日本否认国民政府,日军一路推进,都属外强中干之举。这些不过是倭夷想向我求和,遭到我的拒绝后作出的进退维谷之丑态。
信不信随你,反正我自己信就行了。
在近卫关上谈判大门后,日本统帅部的下一个目标仍然不是西进武汉,而是南北合击,打通津浦线。
津浦线战场以徐州为中心,但中国军队在这个战场上的战绩,却一直属于最糟糕之列,在北方诸战场中,甚至都不及阎锡山主持的山西战场和程潜主持的平汉战场。
中国统帅部曾专门在津浦线建立了一个战区,即第六战区,司令长官为冯玉祥。
冯玉祥,字焕章,河北保定人,老西北军始创者。
在来第六战区之前,冯玉祥出任的是第三战区司令长官,第三战区管的就是淞沪战场这一片,可他实际上没管什么事。
要论打小鬼子的热情,没有谁比他更高涨,在当时的国民党内,老冯号称“最坚决的主战派”,别说汪精卫这些“低调俱乐部”的人,就连蒋介石有时也自愧不如。
民间盛传,在一次中央会议上,蒋介石不主战,而冯玉祥坚决主战,二人争执不下,老冯郁愤之下,甚至欲拔枪自杀。
后来冯玉祥亲自出来辟谣,说根本没这一回事,但显然,这样的热点新闻,已使他在国内积累了很高的人气。
另外,老冯还有一个好处,他会宣传,就是嘴皮子特能讲。
汪精卫也善于演说,不过汪氏讲的那一套主要是阳春白雪,是给上层小圈子里面的人听的。老冯则不同,他是下里巴人,嬉笑怒骂,随口道来,连一般老百姓都听得津津有味,激动不已。
据说,当年在张家口组织抗日同盟军时,曾有一个日本记者慕名去采访老冯。
你采访就采访吧,话说得还很不好听,你听听他都说些什么。
说是他到张家口后,爬上一座山,四周一看,呵,景色跟高丽差不多嘛。
何谓“高丽”,当然指的就是被日本人吞并的朝鲜。
老冯一听就不乐意了,这孙子话中有话啊。他脱口而出:我想,你妈一定是个窑姐儿!
什么叫“窑姐儿”,那就是娼妓。旁边的翻译一时没回过神来,以为自己听错了。
没错。老冯说,我就是这么说的,这记者他母亲是个娼妓,你给我照直译。
翻译没有办法,只好跟日本记者“实话实说”。
对面的日本人一听,立刻跳了起来:冯将军,你这不是在骂人吗,哪有你这么说话的。
老冯理直气壮:我就骂你了,怎么的吧。原因嘛,是你先骂我的。
日本记者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老冯说,你刚才把我们中国比作朝鲜,不是在骂我是亡国奴吗,那我骂你妈是妓女,以一骂还一骂,公平合理,两不相欠。
那记者方知失言,只得匆匆结束采访,狼狈而去。
显然,这样的段子,虽然上不得大台面,但老百姓最爱听,那是比多少遍抗日口号和理论都更带劲儿的。
可是蒋介石既然让冯玉祥去当最重要战区的一把手,当然不是只希望他去讲段子,而是要他多多指教前方将领,概因蒋介石很清楚,此时以黄埔为主的将领普遍太年轻,勇敢有余而经验不足。
这时候大家想象当中的老冯应该很会打仗,别的不说,一个中原大战,麾下的西北军不是也曾经把中央军都打得连连后退吗?
然而问题并没这么简单。
德国顾问法肯豪森慕名来访,提到了在淞沪战场上实施的多种打法,其中就包括闪击战术。
可是老冯却一摆手,要那么多花花招干吗,中国自有中国国情,我们老西北军就是靠大刀砍出来的,就是到几年前的长城喜峰口,29军的大刀还不同样奏效。
敌有坦克,我有宝刀,何惧他乎?
和法肯豪森一样,身为中国统帅部一员的白崇禧也去拜访过老冯。可是在三战区长官部,他却没看到冯玉祥,起初“小诸葛”还以为老冯去视察前线了。
第二次他又去,这次还没见到人,心里就有点不爽了,老冯这家伙是不是躲着我啊,难道对我有意见?
一旁的副司令长官顾祝同笑了,有什么意见啊,这个老冯,他是怕飞机!
追究起来,冯玉祥的这个病根还是中原大战那会儿落下的。
那时候只有蒋介石有飞机,西北军没见过这个新式玩意儿,特别怕。老冯为了让大伙不怕,就对官兵们打了个比方,说这世上乌鸦比飞机总要多得多,那乌鸦拉的屎也从来没有掉到过我们头上,难不成飞机“拉的屎”(炸弹)就正好会掉头上?
结果一颗“屎”偏偏就落他手下大将樊钟秀的脑袋上去了。
至此,老冯自己反而得了心病,对飞机扔炸弹格外敏感。要说有防空意识也并不是坏事,可他却防得过了头。
老冯白天不在战区长官部,是钻防空洞去了。
上海这里没有山,也没有防空洞,不过在旁边宜兴倒有一个张公洞,里面可以防空,他就到洞里面去办公了。
显然,要见老冯,必去宜兴。
宜兴离上海100多里路,白崇禧坐汽车花了两个小时才赶到那里。一看,老冯眼光倒是不错,张公洞很大,里面藏个一两千人都没有问题。
去了以后,白崇禧弄明白了,原来老冯也不在张公洞里办公,大部分公事和私事都交给顾祝同去处理了,只有到晚上,天上没飞机了,他才会回上海去看看。
冯玉祥自己话里话外也透出了音,他说他要学日本的乃木希典。日俄战争的时候,乃木把事情都移交给参谋长,而自己只做两件事,一为骑自行车和作几首歪诗,一为等死!
也真有老冯的,他其实说的是他自己,人家乃木是带着三口棺材上战场的,两个儿子都赔进去了,能那么闲吗?
更令人发噱的是,某天三战区开军事会议,开着开着,忽然日机来袭,警报大作,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就见老冯嗖的一声没了影,那动作绝对是少林武当的身手。
可是屋外也没有遮蔽物,只能往田野里跑,一个不留神,“武林高手”滑进稻田,摔了个四仰八叉,那么大一高个,转眼之间就成了泥人。
当时张治中等与会将领都在场,表面使劲憋着,暗地里却一个个捧着肚子笑出了眼泪。
如今的小青年真是不厚道啊。
白崇禧把情况反映上去,跟何应钦一商量,觉得可能还是因为三战区多为中央军和南方部队,与老冯没有部属关系,所以才会弄得这么尴尬。
这时由于津浦线战场频频失利,外界对冯玉祥前去执掌军事的呼声也越来越高。
毕竟老西北军是冯玉祥一手带出来的,如今津浦线上的29军、鲁军都可以算是其支脉,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他也应该是津浦线战场最理想的军事统帅。
于是在报经蒋介石批准后,中国统帅部便在津浦线上成立了第六战区,并由冯玉祥出任战区司令长官。
在三战区无所建树,还让小青年们看了笑话,老冯其实心里也不痛快,现在听说可以重率旧部,自然高兴,当下便搭车北上。
可是谁都没有想到的事情发生了,偏偏是这个第六战区,对他们的司令长官最为排斥。
其实也怪老冯自己,他此次到六战区去上任,颇有一些个人的私心杂念,那就是想乘机抓军队,以便恢复自己老西北军龙头老大的地位。
六战区的韩复榘、宋哲元虽为老西北军分支,但这时早已自成一派,对此最为敏感,马上就看出来了。
韩复榘当初因为反叛冯玉祥,与老冯素有过节。冯玉祥到得济南,还没等他开口,韩复榘就抢先把山东防务如何紧张汇报了一下,说一千道一万,无非是强调无法随冯玉祥北上。
之后,他背地里一个密电打到蒋介石那里,说他不想进六战区,宁愿划入李宗仁的五战区。
韩复榘统领鲁军,又负有守鲁之责,他的话不能不重视,然而命令也发下去了,总不能说变就变吧。
韩复榘说,你们要硬把我塞给冯玉祥,那我就不打了。
没办法,只好折中,让韩复榘到五战区去,同时从他的部队中抽出一部分到六战区,再给韩复榘挂个五战区副司令长官兼第3集团军总司令的头衔,算作分他兵的安慰。
韩复榘这边闹腾完了,等冯玉祥正式上任后,宋哲元也急急退避三舍。
给出的理由是,旧病复发,情况严重,得请病假,要到泰山去休养一段时间,第1集团军(即扩编后的29军)暂交冯治安代理。
自离开北平后,宋哲元的身体一直不好,这是确实的,但此时请病假,大半却还是因为看到老冯要抢夺兵权,索性远远躲开,眼不见为净。
话又说回来,韩复榘的鲁军,宋哲元的29军,与老西北军实际已没有多少关系了,人家当初能创到这份家业也个个吃足苦头,很不容易,现在前面抗着鬼子,后面还得防着你夺他的交椅,谁能真有这么大的气量呢?
实际指挥第六战区作战时,老冯在用兵方面又远不及练兵。和在淞沪时一样,他还是怕飞机,怕到了没法正常指挥打仗的地步。
由于害怕日机轰炸,他的指挥所每天都要换好几个地方,而换一次地方,六战区的通信网就要跟着变更一次,各部队因此经常与指挥所失去联系,乃至无法报告军情。大家只好在下面各打各的,变成了一堆乱哄哄的没头苍蝇。
本来北方战场,以津浦线战场对中方最为有利。其时连降暴雨,华北平原尽成泽国,日本华北方面军第2军大部分时间都不能用于进攻,而是在四处找船,找能够渡过大大小小水滩的船。
在这种情形下,别说机械化特种部队无法顺利推进,就连飞机,也因为雨天能见度差,常常被迫减少出动次数。
多好的作战形势,可是老冯到任后,不仅没有理顺关系,反而越弄越乱,各部队你防我,我防你,大家防着冯玉祥,谁都不肯与日军正面硬拼,结果步步后退,战局也因此一塌糊涂,作为津浦路北端重镇的沧州没多大一会儿就丢了。
成立第六战区不仅没能产生相应效果,反而还被第2军逼到鲁北防线,导致还没怎么成型的第五战区都因此受到不小威胁。
蒋介石大失所望,只好由白崇禧再拟份电报,撤销第六战区,让冯玉祥依旧回南京。原来觉得这事太伤面子,很难办,未料老冯枪杆子没抓着,又连吃败仗,也早就不想干了。
于是,双方解脱,老冯回家重新做他的军委会副委员长,而津浦线防务则交由第五战区负责。
一个曾被人们寄予厚望的战区,就这么悄无声息地作昙花一现了。
第28章 可怕的秘密
舞台之上,向来是你方唱罢我登场,第五战区来了,司令长官为李宗仁。
李宗仁,字德邻,广西桂林人,新桂系的掌舵者。
即使与新桂系的其他将帅,包括白崇禧比起来,李宗仁也算得上是一个读书很少且不爱读书的粗人。
据说他小时候宁愿上山打柴,都不肯坐在私塾里做一天好学生,年长后进军事学校,前前后后加一起,也统共只念了三年。
在这三年里,别人或许会翻翻《孙子兵法》,或者“曾胡治兵语录”,可他对这些本本上的东西从无兴趣。
老李爱的就一样,那就是梁山好汉们个个热衷的——“使得些好拳棒”,因此还得个绰号:李猛仔。
李猛仔一生,打了无数的仗,上马杀贼自然不在话下,下马草军书就不行了,稍为像样一点的文字稿都得帐下的文书替他起草。
据他自己说,当初北伐时和蒋介石结拜,他迟迟未将自己的盟帖换给对方。
不换,不是摆架子,而是按照规矩,得在帖子上给对方写一首盟诗。一首诗一共四个句子,但老李绞尽脑汁都想不出一句,又不好意思连这个都让文书代劳,最后实在没办法,就干脆把蒋介石送给他的那首盟诗照抄了上去。
蒋、冯、阎、李,论文化水平,蒋介石和阎锡山可算是一拨的,属于那个时代的中高级知识分子,李宗仁则跟冯玉祥基本一个档次,都是当兵出身的大老粗。
白崇禧曾对冯、李二人有一个很中肯的评价,即:冯善练兵,李善用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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