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战争中走来:两代军人的对话-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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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社会背景,走过各自不同的人生道路,但他们有一个共同的信念,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他们歃血为盟,共举义旗,在这个深山的古庙里,第一次接触了共产党人的理想和信念。
父亲自豪地说:“大雄宝殿就是我的指挥部。”古庙里的生活是艰苦的,但也是自延安出来后,第一次如愿以偿。国破山河在,他在武汉办事处的办公室里再也坐不住了。他就喜欢干这种事,就像小时候梦想当一个大侠一样。虽然,他已经是一个有信念、有组织的共产主义战士了,但他血管里流淌的仍然是不安分的因子。
正当他要一展宏图时,接到了长江局的来电,命他迅速赶到豫东执行新的任务。父亲说:“我找到陈少敏(注:时任中共河南省委书记),她也希望我在当地拉武装,说帮我向上反映,但长江局坚持原有决定。”
送行的场面是悲壮的。队伍从山上一直排到山下,他们没有多少枪,大刀长矛的红穗穗迎风飘舞。大家都掉泪了,一直送出确山地界。“千里送君,终需一别。都请回吧!”父亲说:“这一别,和李应权,竟是生死诀别。”
李应权家在当地是个很有势力的大地主,他的父亲是被红军杀掉的,但后来他们兄弟俩都成了坚定的共产主义者。李后来在抗击日寇的战斗中壮烈牺牲,是民族英雄。他的表弟孙石解放后是国家水利电力部人事司司长,“文革”中和他的妻子双双被折磨致死。是父亲把他们引上了革命之路。这是一段离奇的历史,每当我想起这段故事,总会被共产主义思想的巨大征服力所震慑,也为革命最终吃掉了自己的儿子而悲泣。
父亲的第三次折腾又宣告“无疾而终”。
“黄河大堤决,一泻千里泽……尸骨逐水流,树梢鸡啼血。”这是父亲当年在奔赴豫东的途中,路过黄泛区时写下的诗句。不难看出,他的心情是忧郁和焦虑的。
由于国民党军队内部的矛盾和争斗,原本让中国军队士气大振的兰封会战失利了。20万中国军队竟然未能消灭土肥原的2万人,连蒋介石也愤而称之“在战史上亦为千古笑柄”。(注:现保存在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中“蒋介石1938年5月28日给程潜的密件”)
为阻止日军进犯,蒋介石采纳陈果夫建议,在花园口掘开黄河大堤。据当年目击者称,参与掘堤的工兵营对着河堤上的关帝庙祷告,关老爷啊,中华民族眼下遭大难了,我们打不赢,只好掘了河堤,淹死的都是中国人啊,你宽恕我们吧。悲伤的官兵们齐刷刷地跪在地上,面向波涛汹涌的黄河,放声大哭。
滚滚黄河水,从天而降。虽然暂时阻滞了日军的西进,但却淹没了河南、安徽、江苏3省44个县,80多万人被淹死,1400多万人无家可归,中原大地成了汪洋一片。
灾难深重的中华民族啊!真的只能靠掘黄河的大堤来苟且吗?面对2万日军,真的要用88万同胞的生命为代价吗?
我记得,小时候我们唱歌,引得父亲兴起,他说我来教你们唱一首:“风在吼,马在叫,黄河在咆哮!……万山丛中,抗日英雄真不少!青纱帐里,游击健儿逞英豪!端起了土枪洋枪,挥动着大刀长矛,保卫家乡!保卫黄河!保卫华北!保卫全中国!”
这才是中华民族真正的黄河精神!小说下载
三次折腾,三次夭折。这第四次了,是什么任务如此紧急呢?
就在前不久,彭雪枫率游击支队离开竹沟,往豫东进发。豫东有个国民党主战派将领叫魏凤楼,任鹿邑县长,一向与共产党交好。父亲此行,正是长江局因彭雪枫的要求,指派他到魏凤楼部做统战工作,将鹿邑县发展为我们党的可靠后方,保障彭雪枫游击支队顺利进展。
据父亲回忆:“彭雪枫一见面就说,你在那个庙子里干什么!”
和彭雪枫认识是在中央苏区的时候,彭在江西军区当政治委员,父亲是少共中央局秘书长。长征开始时,彭是3军团红五师师长,父亲在红四师当政治部主任。遵义改编后,师的番号取消,彭是红13团团长,父亲在红11团当政委。过了大渡河,父亲调红13团当政治委员,与彭雪枫一起翻雪山、过草地,可以说是生死至交了。还是在红军大学的时候,彭雪枫入学没一个月就神秘地消失了,走前只给父亲打了个招呼。父亲后来才知道,是被中央秘密派到太原与阎锡山搞统战去了。1938年2月,彭雪枫来到河南确山县竹沟镇,任中共河南省委军事部部长,父亲当时正在确山拉队伍,今天,两人又走到一起了。
放弃自己好不容易占据的地盘,过来为别人做保障,他实在是不情愿的。但又能说什么呢,和彭雪枫的这种亲密关系,何况人家是看得起自己。父亲说:“我还能说什么?帮他把事情做好吧。”苦也!
当年彭雪枫的参谋长张震在回忆录中记载:“出征后的第一个冬天来临,部队衣着甚单,后经张爱萍交涉,魏凤楼答应给我部解决棉衣和部分经费。”押运棉衣是个女同志。张震回忆录中描写:“脸冻得通红,军装领口露出红衬衣,与盆中炭火相映,更添了少女的羞涩……”她是谁?她叫马龄松,后来成了军委副主席张震的夫人。去年我去给马阿姨祝寿,张震指着她说:“她可是你爸爸的兵。”
父亲回忆要简单得多:“我整顿了魏的部队,想以这支力量为主,建立抗日武装。彭雪枫的军服都是靠这个县给的。”
鹿邑县的老人们还记得,新来了一支出没无常的神奇队伍,还有男女学兵。这支队伍是张爱萍将军带领的,不光纪律严明,而且能歌善舞,是真心实意专打日本的。说太上老君曾用铁鞭帮他们打过日本,连沉睡800年的陈抟老祖也醒了和他们一道驱赶鬼子。(注:摘编自《张爱萍在豫东》)
当年参加过我父亲主办的“鹿邑县抗敌训练班”的老同志展新回忆,当时师范、初中的同学大多数都参加了张爱萍办的抗敌训练班。集中上课,分组讨论,课外组织文体活动。实行只供食宿,官兵平等。这种方式大家感到很新鲜、有生气。特别像我们这样十几岁的青少年,唱啊,跳啊,简直像置身于一个新天地。
他说,张爱萍身材修长,温文尔雅而又英姿勃发。上课从不带讲义或笔记。说起话来出口成章,写起字来龙飞凤舞,常打破习惯笔顺,一些偏旁字从右向左写;有的对联从下向上写,不拘一格,笔意纵横,挥洒自如,学员叹为观止。好多人想学习模仿,但都学不会仿不像。年龄大些的说他是文韬武略的儒将,更多的人说他是安邦治国的奇才。他是我平生最敬佩的人物之一。
他说的对。父亲毛笔字的书写习惯确是从左往右。陈老总就说他:“你这个张爱萍真是不守规矩,中不中,西不西的。”周恩来补充道:“不用看落款,就知道是谁写的,全党就你一人。”他自己说:“我这是兼收并蓄,各取所长。用毛笔写字,竖着写甩得开,由左至右,不会弄脏了袖子。”(注:中国传统写法格式是,书写,由上至下;排列,由右向左;五四新文化运动后,学西方书写习惯,由左至右,横排书写。我父亲是按中国传统书写习惯,由上至下;但排列却又按西洋习惯,由左至右。)这只是个插曲。
我和父亲谈起,他说:“我们的抗战,不是政府抗战,是全民抗战。正如毛泽东说的,把独立和民主结合起来,就是民主的抗日,或者叫抗日的民主。没有民主,抗日是要失败的。没有民主,抗日就抗不下去。有了民主,则抗他十年八年,我们也一定会胜利。所以我们提出要建立抗日民主政权,蒋介石不懂得这一点。”何止是蒋介石不懂?现在很多人也不懂。他们把中国的抗战简单地等同于二战中一般的作战行动,只是计算作战的规模、歼敌数量,而忽略了中国抗战的性质,是在一个半封建半殖民地的国家里的民族独立战争,是中国民主主义革命历史进程的一个组成部分。
但亲历过那个时代的人懂得它的意义。展新写道:“鹿邑县抗敌训练班,是血沃中原的艰苦年代里长出的一株劲草;是寒凝大地的救亡战线上萌发的一朵春花。我永远怀念它,永远怀念1938那闪光的年华!”(注:展新,原名展耀祖,毕业于中央大学法学院。中国民盟成员,南京中学高级教师。)
父亲的回忆没有展新那样浪漫:“那次遇到红枪会,差点送了命。”红枪会是当地的一个地主武装,有上千条枪。父亲说:“刚进村子,突然冲出一伙人,扎着红头巾,举着红穗子的扎枪,围上来乱刺。我一下子抓住刺过来的两支枪,撕扯在一起,没法子腾手拔枪。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我想这下可糟了。正巧路边有个两人多深的壕沟,就喊警卫员,快跳下去!在沟底,我们才得以掏出手榴弹,甩上去,炸得他个人仰马翻。上来后,一摸,脖子上全是血。原来,打斗时,背后的枪刺过来,我正巧低头,一枪就把头皮挑破了……”
“我把部队整顿得不错了,魏凤楼不信,非要自己检查一下。夜里哨兵问口令,他就是故意不答,哨兵就开枪了。他这才服了气。我说讲你不听,送了命我可不管。魏后来靠上了卫立煌,他要拉我跟他一起走,说卫立煌要给我个少将参谋长。这时,少奇同志从延安来了,决定还是让他走,我就撤回来了。”
从当时的情况看,我们党是完全可以控制这支部队的,但刘少奇同志没有同意这样做。魏的背景、经历很复杂,对他的看法评价也不尽一致,像他这样的情况,在革命斗争中是不奇怪的。但要父亲跟他走,这未免过于荒唐。
第四次的折腾,就这样结束了。
时间到了1939年的3月。父亲离开延安已经是第二个年头了,可他还是孑身一人。
4 殊途同归
豫皖苏地区党政军委员会第一次会议。
时间:1939年5月;地点:永城孙团集镇游击支队驻地。
党政军委员会是掌有地区最高权力的领导机构,它由三方面的人员组成:彭雪枫——游击支队的司令兼政委;张爱萍——豫皖苏省委书记;吴芝圃——他是最早在豫东建立抗日游击武装的领导人。此时,他在党和军队里都兼有职务,任省委副书记兼游击支队副司令。会议由彭雪枫主持,他同时又是豫皖苏地区党政军委员会主席。
会议主题:确定下一阶段的战略发展方向。
党的六届六中全会召开,批判了把抗战胜利希望寄托于国民党军队,把人民的命运寄托于国民党统治下的合法运动的错误倾向。长江局一分为二,由周恩来任书记的南方局和由刘少奇任书记的中原局。1939年1月28日少奇同志到达河南确山县竹沟。据曾任第二机械工业部副部长的刘玉柱回忆:
3月,彭雪枫司令员派我到竹沟向中原局书记刘少奇汇报工作,少奇同志指出了我们的缺点:“扛着枪要饭吃”。并指示:“迅速建立豫皖苏边区省委;对彭雪枫、张爱萍、吴芝圃三位领导同志的职务提出了建议。”(注:见之于《刘玉柱纪念文集》40页)
据父亲回忆:“少奇同志原来打招呼是要我到彭雪枫那里任政治委员,我是有些犹豫。……后来彭雪枫宣布时,我为豫皖苏省委书记。”
此时的彭雪枫,已拉起了5000人的队伍,下属三个团,除司、政、后机关外,还办了随营学校、拂晓剧团、拂晓报社等。战史记载,1939年初的彭雪枫支队,已经可以抗击2000多日伪军的进攻了,有好几次是一仗消灭敌300多人,缴获枪支数百支。有一仗,光重机枪就缴获了13挺,迫击炮两门。应该说,在抗战初期这已经是很不得了的战绩了。他的麾下,已有吴芝圃、肖望东、张震、滕海青、谭友林等几员大将,除吴建国后当了河南省委书记外,这些人都分别被授予了中将、少将军衔。随着父亲的加盟,彭雪枫的班底就更厉害了。
但他们并没有走到一起。
我听过一些老同志有关这次会议的一些回忆,似乎这是多少带点火药味的会议。争论的焦点是:彭雪枫的游击支队,是向西,还是向东发展。
父亲要我把地图摊开,给我介绍了当时的情况:
一种意见是:向西发展,进入河南腹地,进而控制中原;
我个人的意见是:向东跨过津浦路,进入皖东北敌占区,并以此为跳板,图谋苏北,进而配合夺取华中。
讨论围绕三个方面展开。
一是战略目的。
向西:以现在所处的豫东为前进基地,向西发展,进入伏牛山,建立根据地。由此可以连接北部的晋冀鲁豫和南部的鄂豫皖两个根据地,形成控制中原的局面;
向东:华中是敌后,虽为日伪占领区,但除城市和交通干线外,大部处于无政府状态,时不我待,应趁国民党地方势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