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战争中走来:两代军人的对话-第3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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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从哪来?一是国民党投诚、缴获的舰艇,第二舰队遭国民党空袭后所剩不足26艘;在镇江向我8兵团投诚的国民党第5巡防区的26艘;长江沿线投诚的6艘;向中南、西南军区投诚的7艘;自己俘获的6艘;共计70余艘。
江南造船厂提供的10艘;招商局47艘(含登陆舰);后来上海水产公司又改装了巡逻艇56艘。共计113艘。这样华东海军大大小小有了180艘舰船的规模。
这些船并不是都能用的,但可以改造。按曾国晟的观点,商船和军舰的区别主要在船体的舱隔上,商船大些,军舰间距小些,防止中弹后进水太多沉没。明白了这个道理后,不难改造。
再就是火炮。军舰买不到,舰炮还是可以搞到的。“战争基本结束了,地面火炮和大口径机枪有的是,要多少就能调多少,何况改装炮架和操控、瞄准系统也不是什么难事。有些特殊的设备需要从香港去搞。”父亲说:“张渭清同志就干的这件事。”张渭清,华东海军供给部长,知道他的人不多,但看过电影《51号兵站》的人不少,故事的主人公富商小老大的原型就是他。
有了舰船,还需要修理、加油、码头、导航、水文监测……等等。海军是个综合性的军种,岸防的炮台、警戒、观测,都需要配套。父亲说:“这些都是经过努力可以做到的。”
陈船厉炮政策很快就显现出它的威力了。
1949年10月,人民海军展开了它成立后的第一次大规模的作战行动。分别在长江、太湖水域;主要的出海口吴淞、白龙港和崇明岛;以及近海海域的重要地段上,全面清剿国民党海上残匪。加装了火炮的各类民用舰船,使敌人难辨真伪,往往是抵近了,打他个措手不及。更有趣的,有些海匪见是民船,追着靠上来想抢上一把,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这就正巧应了那句俗语:“歪打正着”。紧接着海军又协助陆军进剿苏南沿海岛屿,扫清了宁沪杭沿海南北方向的海上通道。老土的陆军弟兄们,很多人这才第一次见到头顶上有两根飘带的海军军人。
共产党占领大陆后,国民党断言,你打仗行,但经济上你玩不转。1950年初,国民党在长江口内外海域布设了大量水雷,说是要封死你大上海。这期间果然多艘商船触雷,其中还发生了几起外国商船触雷沉没事件,国际舆论哗然。父亲说:“周恩来那里过来话,说你张爱萍的海军到底行不行?”
怎么不行?别说有了几条破船,就是没有,我们老爷子也丢不起这个人啊!1950年4月,他组建起海军的第一支扫雷艇大队,一个半月后即投入长江口扫雷作业。父亲说:“说是扫雷艇大队,其实哪里有一艘正经的扫雷艇啊,10多艘扫雷艇全是用登陆艇改的。”他给扫雷艇起了个怪名:“秋风”。我问他什么含义?他把手一甩:“秋风扫落叶!”“我叫孙大炮(注:孙公飞,第三野战军教导师参谋长)当大队长,把曾国晟也带去吴淞,大家一起商量办法。用两艘登陆艇拖一根钢缆,沿航道搜索,挂住雷后拉走,然后击毁它。”
这些改装的登陆艇排着密集的队形,夜以继日地在航道上往返清扫,整整折腾了3个月,于9月底终于将国民党布下的这些可怕的“落叶”,一扫而尽。
经国民党教官训练出来的第一批来自解放军陆军的指战员们,打起海战来,竟然使他们的老师们目瞪口呆。为数众多的小艇集中起来,利用夜雾和岛礁,前冲到敌舰舷侧,搭载的重火器将炮弹像雨点般地倾泻出去。这完全是解放军在陆上突破攻坚的那套打法,集中火力,快速突破,猛打猛冲。当时国民党封锁我们用的是1000吨以上的护卫舰和炮舰,而我军是300吨以下的护卫艇和炮艇。父亲回忆说:“1000吨算什么?小了还不过瘾。按陆军的打法,抵近了,刺刀见红。”后来成了海军福建基地司令的陈雪江率先打了一仗,他的12艘炮艇像狼群一样地猛扑上去,围着敌护卫舰撕咬,创造了我海军史上小艇打大舰的典范。从陆军过来的我海军第一代的指挥员有傅继泽、肖平、刘中华、冯尚贤、苏军、陈雪江、聂奎聚等,他们在后来的海战中屡建奇功。父亲专门请来大画家徐悲鸿给立功人员画像。有一张题为“徐悲鸿给战斗英雄画像”的照片就是我父亲的作品。快门一闪,艺术家和英雄浑然天成。
据2005年7月1日军事科学院编写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军事史要》记载:随着大吨位舰船的改装交付,海军开始把作战目标指向距离海岸线较远的敌占岛屿。先是主要协同陆军向东南沿海敌占岛屿展开进攻,随后,南下浙东沿海进行反封锁战斗。先后夺取了马鞍列岛的嵊山岛、嵊泗列岛的泗礁岛、崎岖列岛的大、小洋山岛、披山岛、檀头山岛、南韭山岛和杭州湾外的滩浒山岛。1951年上半年,为护航和保护渔业,华东军区海军奉命在北起青口、南到浙江三门湾的地区进行了清剿海匪的战斗,使游匪袭扰锐减,航运和渔业生产开始恢复。
但这并不是说,陈船厉炮就无往而不胜。
1950年7月10日,我“炮3”号艇在大陈岛洋面担任警戒任务。太阳刚刚升起,透过晨雾,三分队长邵剑鸣在望远镜中发现敌大型舰只一艘黑压压地向我驶来,03号艇立即起锚向敌舰迎去,敌舰即掉头驶向外海。敌舰吨位10倍于我,何以不战而逃呢?难道真的是因为我小舰都加装了大口径火炮了吗?应该动一下脑筋,敌人是鉴于以往的教训,怕我多艇围堵,而诱我单艇追击。03艇的邵剑鸣不请示,也不顾其他艇的劝阻,直逼敌舰而去。果然,敌见我是单艇逼近,遂先我于600米外开火。为发挥我近战优势,03艇直到逼近敌舰200米时才还击,双方在外海进行了近距离激战。在实力如此悬殊的情况下,03艇驾驶室被敌两发炮弹连续击中,副艇长许慎和操舵兵马全福当即牺牲,整个艇失去控制。敌又以45毫米双联装大口径机炮对我艇覆盖扫射,将艇上25毫米机炮击毁,失去了反击能力的艇在海面打转,由得敌人撕扯。分队长邵剑鸣爬上舰艇顶部,拿起陆军用的火箭筒还击,弹片从他的左眼穿进,将整个头骨击碎。前面讲过的被林遵关了禁闭的大胡子水兵赵孝庵负伤6处,试图将艇开回,但敌舰就是穷追不舍,03艇在连续中弹的情况下沉没了。赵孝庵等5人在冰冷的海水中经长途泅水遇救。邵剑鸣和其他14名海军官兵、3名陆军士兵壮烈牺牲。他们的遗骨永远静卧在一江山岛到大陈岛的海底。
邵剑鸣,海军炮艇支队分队长,原汪伪海军驻刘公岛练兵营起义人员,时年28岁。
父亲说他喜欢陈毅元帅的《梅岭三章》,他念道:“断头今日意如何?创业艰难百战多。”
1950年4月23日,也就是白马庙五人聚义的一年后的今天,父亲在南京草鞋峡江面上举行了盛大的阅兵式。这时他手里已经有近150艘舰艇了,这次参加命名的舰艇共134艘,编成了三个舰队。一切按正规的海军礼仪,战舰列阵,乐队奏响《红海军进行曲》。父亲写诗道:“碧波滔滔漫大江,鸣笛一声喜若狂。”喜若狂!是啊,列强侵凌、百年屈辱、有海而无海防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
每艘舰艇都冠以一个地名为其称号。护卫舰以大城市为名,如南昌、广州;炮舰的名字要小些,如延安、瑞金;登陆舰以名山大川为号,如井冈山、泰山;黄河、海河;前者称“山字号”,吨位大些;后者称“河字号”,吨位小些。就像一个婴儿降临时,他的父母总想给他起个好听的名字。我不知道这些创业者们当时是怎么考虑的,这些名字看起来很平常,但想想似乎也没有更好的称谓了。总之,大概是想告诉水兵们,即使是远航到天涯海角,也不要忘记祖国,不要忘记家乡。
粟裕并没有因为父亲对他的不恭敬而对海军的阅兵式冷淡,他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他说:“去年的今天,我们还一无所有,但一年后,在这样困难的条件下,我们建设起了一支像样的海军,这在世界各国建军史上,都应该算是个奇迹。”三野各个兵团的司令和省委书记宋时轮、叶飞、王建安、江渭清、吴芝圃都专程赶来了。老战友们的到来使父亲感到欣慰,他知道,他们是来为海军的成长做历史见证的;同样,海军的事业也折射出第三野战军领导核心的战斗情意。
在纪念海军司令萧劲光的文章中,我看到这样一段故事:1950年3月,新上任的海军司令员萧劲光风尘仆仆到了山东威海。为了过海到刘公岛考察,向当地渔民租了一条渔船。航渡中,随行人员告诉渔民,你们知道吗?搭乘你们船的可不是一般人,他可是中国的海军司令啊。船老大大为不解,疑惑地说:“海军司令还要租我的渔船?”萧劲光为此受到刺激。我无法考证这个故事的真伪,但它却形象地道出了海军当年的尴尬。我想值得萧司令慰藉的是,一个月后,他的部属,华东海军,在草鞋峡江面上,以134艘舰艇的阵容为他出了这口鸟气。
5 首长和战友
记得是在1992年,那时我还在总参工作,计划搭乘最新引进的美国“黑鹰”直升机勘察西藏中印边界方向上的地形。因为一个临时情况延误了登机,这架飞机刚升起来就遇到一股强烈的横向气流,在紧贴侧方的山崖上撞得粉碎。好险啊!我觉得冥冥之中似乎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左右着人们的命运。我和父亲闲聊时谈起这些生活中的故事,他一点也不惊讶,他说:“要做事情总会遇到危险,撞上了就撞上了,撞不上就接着干。”
“和死神擦肩而过的事,这一生你遇到过几次?”我问他。
“86年,检查出我有癌,扩散没有不知道,手术前,我回忆了自己的一生,算起来,遇到过的致命危险有9次。第一次是在红14军,第二次是长征打遵义,杨尚昆说,是邓萍替你死了。……海军有过一次,那是出海遇上了风暴……
“1950年冬,抗美援朝战争开始,华东沿海的形势也紧张起来。我们从苏联买了些海岸炮,部署在长江口,吴淞、川沙、浦东、佘山;还有嵊泗、舟山、岱山一带。那时我正在学习操船,勘察时我自己指挥,下达口令,有时也自己驾驶。林遵说的也对,你们是陆军来的,是外行,外行怎么领导内行?毛泽东说,从来都是外行领导内行。但我可不能以外行自居。从头学起,学开船、学航海、学轮机。只要有机会我就上船,熟悉军舰,熟悉海上生活。先从驾驶开始,学习停靠码头。船长们要向我报告,我说,今天我是你的学生,先就从如何下达起航命令开始。学习停靠码头时,我才知道应该逆水停靠。先在江里学驾驶,经过九江,我想都说不识庐山真面目,是啊,不亲自上去,不自己亲自实践,怎么识得真面目?我带着大家游了庐山。
“江里学会了还不行,我们不是江军,是海军,我开始驾船出海。结果遇到了麻烦……
“我乘的遵义号炮舰,一出岱山港就遇到风暴,舰长是商船学院毕业的。我只知道要迎着风浪,船被抛起来,螺旋桨都露出来了,舵轮两个人都把不住,就躺在地上,用脚蹬住。船身倾斜得非常厉害,在风浪中前后俯仰不怕,就怕左右摇摆。大家都慌了,风浪越来越大,我想这下有麻烦了。有一个班长,是跟徐时辅到美国接船的,很有经验,说只能倒着走,把船尾对着浪峰。可怎么掉头呢,两个浪头间隔很短,转一次不行,转两次不行,第四次才调过来,衣服全湿透了。回到岱山,苏联顾问要拥抱我,说我以为这次可完了!我这才体会到气象的重要,海军开始设立气象部门了。”
在海边生活过的人都会有这样的感受,风暴过后的大海出奇的宁静,像一湖秋水,如一湾寒塘。太阳升起来了,龙鳞闪烁、晨风万里。
“巨鲲沉,大鹏起,寰穹低。胸中日月,扶摇与天齐。愿把此身壮烈,付与浩茫广宇……永世无穷期。”想想当初,对照他来海军时的不情愿;而现在,面对大海的搏击,和对事业的义无反顾,真是令人感慨。
他还记得,当初,他带着林遵一行到北京接受毛泽东的接见,前一天晚上,他和聂老总,当时是代总参谋长,一起商讨向毛主席汇报的事,父亲说:“我又提起不想在海军干,聂很为难,说这他可定不了,你自己和总理说吧。总理一听就急了,说你这个张爱萍,都什么时候了,还搞不通。记住,到主席那里,不许再提了!我想他们心里一定会认为,真是个不识时务的家伙。哈哈!”
为什么呢?我看过保存在档案馆里他写给毛泽东的信:“主席:我自觉参加革命以来,直到在红大学习前,很长一个时期,都在糊糊涂涂地过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