妍惑-第4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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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氛似乎瞬间冷凝起来,骑士垂着帽纱,看不清表情,只见到他握着马鞭的手青筋暴起,狠狠一甩马鞭抽地道,“这个不到道长来管。”
“她已决心嫁人,施主又何苦巴巴的赶去。算日子,怕连婚礼也赶不上了。”道人缓缓转过身,斜眼睨视骑士。
骑士又是狠狠一甩鞭,这次直抽到了道人脚边,“不到你来管。若非你去撩拨,她又怎会执意南下……这次她若无恙的就算,她若有个三长两短……不要以为你受宠信,我便动不了你。”
那道人不以为意的一笑,“她自然好好的。嫁人不是大好的事情。”
骑士终于忍无可忍的一鞭子抽向他,被道人微后倾的闪过,接着不怕死的接道,“她嫁人已成事实,施主就算迁怒与贫道亦是无用。”
骑士又抽出一鞭,也被道人闪过,便猛地收手,静默一会儿,轻柔道,“我不信她是真心嫁他,所以踏平南月,我也会将她带回来。”
道人嗤笑,“你想不到一月时间便踏平南月?”
骑士沉静道,“此次不行,便日后从长计议。历代祖宗不屑将边陲小国纳入版图,不代表我亦是同样的想法。”
道人面色一沉,“既明知这次无所作为,为何仍执意此时离京?”
骑士轻笑出声,然而虽是笑了,笑声中却漫着那般强烈的不祥,“家兄常年在外,做了许多见不得人的事情,我本念着血浓于水,一忍再忍,但这次他实在做得过头,不能再包庇他了。所以就算担上恶名,也要将他抓回来受罚。”
今晨整装待发之时,传来徐思妍要下嫁南月王的消息,他当时就只想杀人。
事到如此,聪明如他即使失了南面的耳目,亦可以从种种迹象已确定,洛王定是勾结了月邝造反。而徐思妍南月政变的行动,必已失败,无奈之下,才会出此下策,以退去南月对洛王的支援。
他只觉得心中的愤怒无可言喻,而这愤怒汹涌不已,只能以鲜血平息,洛王的,月邝的,还有所有参与促成这个结果的人的鲜血……
他心中越是恼怒,面上却越发的平静……这个红叶,他迟早也要收拾。
尤其……他摇头摆掉脑中令人恐惧的念头……昨夜的噩梦,已实现了一半,而另一半……她中箭倒在血泊之中的画面,仍让他止不住的颤抖……那绝对不会成真的。
看着红叶眉头紧皱的盯着他,一脸不满的样子,想必又在想什么苍生天下……他现在自顾尚且不暇,没时间听他的大道理了。
不再理会红叶,双腿猛地一夹,驱使爱马继续疾驰……时间,他现在最需要的便是时间。
因果
许久之后,徐思妍试图回忆那对她后半生影响至深的一箭时,她发现自己什么都记不起。
四周嘈杂的刀剑相交声,感到杀气而向她望来的卫士,还有那道气势如虹,仿佛能划破天地的先天剑气……全都记不起。她只知道,射来的箭被那道先天剑气阻挡,在几乎碰到她身体的一刻硬生生的改道,箭头直没入了墙壁。
无意识的看向剑气的来处,却只看到楚曦转身继续对上月邝那宛若游龙的姿态。什么也想不出,什么也想不到。
大脑不知空白了多久,回神时,她发现自己浑身颤抖的软坐在地上,大口的喘着粗气……活着是那般无奈和漫长,死亡却原来只是这样的瞬间……
她还没有时间整理那缠绕上心间,如海藻般疯长的恐惧时,放冷箭的人已奄奄一息的被扔到了她的面前。
“是老身疏忽了。”跪在犯人身边向她低头请罪的,是几天前跟着燕玄衣一起消失的戚二娘。
勉强的摆手表示不怪罪,然后打手势让戚二娘把犯人的脸抬起来。
见到犯人惨白如死人的面容时,她习惯性的眯起了眼。深吸了一口气,迅速收拾散乱的心情,沉声道,“不要装死,睁开眼,看着本宫。”
那犯人闻言磔磔阴笑起来,笑到所有听到的人都毛骨悚然时,才抬眼看向徐思妍。
她目中闪过了然,不禁苦笑起来,“没想到本宫一念之差,未处理好贺彬(此人物参看33和34章)的尸体,倒给了你可乘之机。想必这噬灵阵,也是你教给月邝的了?”
他深碧色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遂闭目不语,一副要杀要剐随你的样子。徐思妍怒极反笑得妩媚,正想着如何整治他时,眼角扫到戚二娘手中拿着缴获的弓箭,目光倏然一闪,向戚二娘道,“卸了他的下巴,免得他咬舌自尽。”
犯人听她这般说法,猛地睁眼,目中终于现出了一丝慌乱,挣扎起来。然而戚二娘是何等人物,又怎会给他脱身,一出手,便让他再动不了,下巴也脱垂下来。到了此时,那犯人才真正害怕起来。
吐出一口恶气,徐思妍慢条斯里的从戚二娘手中的箭筒里抽出了一支箭,啧啧赞叹道,“羿神弓,九天御神箭……失传已久的上古神器,中箭者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九尾,没想到你恨我至此。”
原来这放冷箭之人是借贺彬尸体还魂的九尾狐(九尾请参看18章)。
在苍山之中,九尾被徐思妍强取了内丹,毁了真身,只剩元神仓惶逃出。在荒山野岭中躲了一阵子,见徐思妍并没有派人搜寻他,才仗着胆出来,附在了一个之前一直供奉他的青楼花魁身上。
借着花魁的身体,过了一阵颠凤倒鸾的日子,靠吸食男女欢好时泄出的阴精阳精恢复了一些元气。然而在烟花场所流连之人,素质毕竟有限,精气也早过于疏淡,很快,他便发现功力恢复进展停滞不前。
不留恋的脱离了花魁,正待寻找新的宿主时,他突然感到自己心中的怨念和另外一股强大的怨念共鸣起来,而这共鸣来自于对同一个人的怨恨。
恢复意识时,他已被吸入了现在这个身体,不算太强,但毕竟是人体,而且是他可以自由支配的人体——不像之前的花魁,他只能在她本人意识不强的时候影响她做自己要做的事情。
他得到这个身体后的所做第一件事,便是去拿他觊觎许久的羿神弓。他活了上千年,自然阅历非凡,对很多密藏了然于胸。然而神器大多天性斥妖,所以他原来只能望之兴叹。
可是,拿到了神器,以徐思妍的身份,也实在难寻到靠近她而不被发现的机会。因此他拼着大耗元气,卜了血卦,算出她会在在南月应劫,便早早到了南月,想办法混到了月邝身边。
南月本就族群混杂,巫蛊等邪术盛行,而且月邝本身亦有修炼采补之术,所以九尾在这里,自是如鱼得水,很快就得到月邝的赏识和宠信。
那日徐思妍昏倒,月邝探访归来,闷闷不乐,他便试探道,“王上,这位公主似生性桀骜,难以驯服呢?”
月邝冷哼一声,想了想,问道,“碧炫可是有了主意?”
九尾邪魅一笑,“只要臣在太庙中稍加布置……”她便会魂飞魄散了。他自然不会把后面的话说出口,只要他复了仇,月邝如何便与他再无干系。
只是他终究缺了运气,千算万算,却还是功亏一篑……玄门正宗的先天真气,正是唯一能破他这一箭的办法。
不过,挡了他这一箭,那人也休想好过。神器毕竟是神器……
如他所料,这箭一射出,立刻便有高手冲上来,这副身体根本抵挡不了,三下两下便被人擒住了。他倒是并不十分担心,死了大不了伤些元气,再找个宿主,补回来就好了。
只是,这妖女大难不死,头脑却依然清醒的可恶,竟然即刻认出了他。当她看到九天御神箭眼睛一亮时,他便知道事情要糟糕。刚欲故伎重施的咬舌逃走(参看18章 天魔),便被抓着他的老太婆卸了下巴。
“呵呵,斩草未除根,上次被你走了元神,才有今日的祸事。想必,你今日本也计算好在这噬灵阵里,我使不出本领收你的精魄,才敢这般嚣张,是吧?”她轻抚着九天御神箭上刻着的咒语暗纹,笑得美艳。
“本来你算得也不错,我此时是没力气收你,可是你不该这般狠毒的想以神器震得我魂飞魄散,不得超生,也不该认为这等早已失传的神器,我会认不出来。”
她眼睛笑成了一弯月牙,明眸中却尽是冷厉。双手执着九天御神箭,将箭头塞进他的口中,看着他圆睁欲裂的眼,淡淡道,“我刚记起,从这个地方杀人,好像不用什么力气呢。”
说着话,用尽全力的一压箭尾……一种穿透的感觉传来,地上的人抽搐了几下便一动不动,再无生机。
嫌恶的移开眼,抬头就看见周围的卫士看她的眼神,皆多了畏惧。
没用人支撑的踉跄站起,她跌跌撞撞的向殿外走去。
这里的味道,她一刻也受不了了。
果实
四周嘈杂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直至戛然转为静谧。日正当空,虽然仍是春季,却已灼热逼人,她在殿外闭目养神,竟也出了些薄汗。
“我以为,你不会喜欢自己的手染上鲜血。” 不知过了多久,那清淡纯醇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送来一阵湛然的凉意。
舒适的向后靠了一些,将自己缩进他的影子,她没有回头的答道,“但是我也不介意。”
他叹息出声,不知是为她还是为自己,然后便出神不语。
闭目静听着殿内传出的月影那中气不足的声音,她想起什么似的问道,“月邝怎样了?”
“当场伏诛。”他答得漠然,仿若事不关己,其中却透着种说不出的疲惫。
她倏然回头,入目的仍是南月官员那张陌生的脸,不过官服已经被他脱下,换上了便服。
“累了吧?”她优雅的一指身旁的空地,示意他坐下,仿佛那不是太庙大殿前的石阶,而是最华丽的殿堂中招待贵客的席位。
他该对这邀请表示受宠若惊吗?好笑的看了她一眼,想了想还是坐了下去。
又是磨人的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自那夜后,这是两人第一次见面,虽然不至于尴尬,却都还没有适应这种无法定义的关系。
他们有了最亲密的关系,却不是情人。可以赌上下半生来相信对方,却不是朋友。明明已经紧紧相缠,却没有勇气打破那矜持的疏离与淡薄。
“月邝死了,白彝族恐怕要作乱吧?”她没话找话的讪讪道。
他淡笑,“这就是月影要烦恼的了。也许对天宇是好事也说不定呢。”
她低下头,出了会儿神后,轻声道,“我其实……真的很喜欢月都呢。”因为有个很好的游伴吧?若没有他的引导,月都对她来说,恐怕也只能是一个充满了异族人的热闹地方,而那隐藏在热闹之下风情,是与忙碌又粗心的她无缘了。
现在,当种种俗事尘埃落定,她焦躁的心情终于平静下来,回首一切时,她发现自己在这里的经历,竟是如此繁华的一梦。可惜在她懂得欣赏的一刻,这因他而华美的梦便已醒了。
月都所有的因缘,终将在这里结束。
“我……”抬头便看进楚曦了然的注视,她有些不自在的别开眼,“那时我在十里亭许诺的,现在还有效。”
那时她曾许诺,只要楚家现在退出储位之争,东宫必定不计前嫌,保楚家日后荣宠依旧。而现在她能保证他的,也只有这些。
不等他回应的起身,转头向殿内走去。那里还有她未完成的戏份。新鲜出炉的南月国君和一干叛臣降臣还等着她去安抚慰问。这甘甜的胜利果实,月影需要和她一起分享呐。
才迈出一步,纤手便已被他轻轻抓住,“我护送你回京,可好?”
她一愣,心湖似被这短短的问话投下了千斤大石,久久无法平静。
他们的关系,早已经太过于危险,继续这样下去,她害怕受伤的将不只是他们两人……可是……拒绝他吗?对一个她如此喜欢,又为她付出如此之多的男人,她实在不舍拒绝,也不忍拒绝。
思绪紊乱如麻的什么都想不清楚时,她听到自己有些飘忽的声音,“好。”原来内心的挣扎,只是虚伪的忏悔,而她的意愿早已背叛了她的意志。
他得到回答,松开了她手的瞬间,莫名的空虚感从掌心直涌上了心间。当她以最优雅的姿态出现在太庙大殿时,仍忍不住用心去感受那残留在掌中的温度……
同行吗?
她脸上浮现出今日第一个笑容,完美得近乎虚幻,让人忽略了那不应存在于世上的美丽下,近乎冷酷的决绝……就当是最后的放纵吧。
平叛(上)
快到四月,金陵已经繁花遍地。由前朝皇宫改建成的皇室行宫,这时更是溪桥柳细,波绿如蓝,花木错落,俯仰生姿。人间天堂也不过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