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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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谕曰:“切需仔细。”之才对曰:“念兹在兹。”上怒:“技艺之徒,乃敢对朕引经耶?”命内侍省打竹篦逐出。棋待诏乃国手,实际上却不过是充当帝王享乐的工具。“技艺之徒”,竟敢引经据典,那就叫不识天高地厚了。
  “技”与“道”,往往成了区分棋品、人品高下的分水岭。正因为如此,当人们想要拔高棋手的品位时,往往便要淡化他们作为棋手职业的一面,而将他们雅化、名士化。瞿世寿《〈不古编〉序》称国手吴瑞徵“视其所操之技,则弈也;察其所藏之蕴,非弈也”。而明末国手过百龄,“以相国之招而不去,以金吾之祸而不避,至知国家之倾覆而急归,为公卿门下客者,垂四十年,而未尝有干请。若百龄者,仅谓之弈人乎哉?”〔1〕“比德”者尊,“执技”者下,这又典型地体现了中国文化的重道轻技的传统。
  与此同时,文人们以棋为一种爱好,就像他们好在绢、纸上随意挥洒、笔走龙蛇一样,便成了一种雅尚,一种赏心乐事。棋有文人棋和棋士棋,画有文人画与画师画,两者在品位上竟也分出了高下。只是书、画孰好孰坏,由文人说了算。棋枰对弈,却是立马就要分出高下来的。文人往往技不如人,索性看淡胜负,以“胜固欣然,败亦可喜”、“善弈不如善观”相标榜。钱谦益称:“余不能棋而好观棋,又好观国手之棋。”观棋而“语”、为人作序的同时,又作了许多观棋诗。张潮作《棋论》,谓翰墨棋酒,乃人生必需,“春雨宜读书,夏雨宜弈棋,秋雨宜检藏,冬雨宜饮酒……春听鸟声,夏听蝉声,秋听虫声,冬听雪声。白昼听棋声,月下听箫声,山中听松声,水际听欸乃声,方不虚此生耳”。围棋艺术化,人生审美化,正是中国围棋也是中国文化的动人之处。想想,当“秋气晴美,天光照席,水波不兴”之时,扁舟一叶,棋枰一局,“江山之胜尽入局中”,该是一种多么令人神往之妙境。
  游戏之事,或被当做饭碗,或被当做一种精神的艺术,小小黑白子,也就具有了别样的意义。而无论棋士还是文人,他们都愿意把围棋风雅化、玄妙化,以显示自己所执之“技”或所好之“艺”的不同凡响之处。中国思想文化的源头是《易经》,中国经籍中最玄妙的也是《易经》。于是,将“弈”与“易”并举,甚至强调“弈”本身就是“易”,便成为一种时尚。《兼山堂弈谱·序》称:“弈之为言,易也,小数之乎哉。弈者变易也,自一变以至千万变,有其不变,以通于无所不变。”《弈理指归》称棋乃“按五行而布局,循八卦以分门”。汪缙《弈喻》以棋为“易”、为“天技”。如此种种,几乎成了论棋者不变的“定式”。
  不过,当中国围棋被日益艺术化、玄妙化,成为一种“雅玩”时,它作为竞技的一面又被大大弱化了。竞技得以真正实现的前提是人的自由与平等,中国封建等级极严的专制社会,恰恰缺乏平等竞争的机制。因此,中国古代围棋基本上是一种“玩物”,处在自生自灭状态,从未建立过完备的竞赛体制。而在文化观念上,中国文化重“和”忌“争”,作为争胜之道的围棋,或被当做“害、诈、争、伪”之物被贬抑,或被纳入到“仁”、“礼”、“和”的轨道中。“彼简易而得之,宽裕而陈之,安徐而应之,舒缓而胜之”〔2〕,被认为是棋的取胜之道的最高境界。即便要赢,最好“赢止半子”,赢多者,嗜杀者也,非君子也〔3〕。而事实上,中国古棋大多嗜杀,棋盘上硝烟弥漫,纸上谈兵时又如此的温文尔雅,理论与实践的脱节,成了中国古代围棋的一种有趣现象。
  中国围棋,在清中叶以范西屏、施定庵“双子星座”的出现为标志,达到顶峰,此后,则开始江河日下。这固然是随着国运衰棋运亦衰,另一方面,也有文化土壤、围棋观念上的原因。二十世纪,在中国文化转型的大背景下,中国围棋也开始了它的蜕变。
  二
  在中国古代,某种艺术一成为职业,执此业者便成“匠人”、“技艺之徒”。而今,在职业化、商业化的时代,注定了文体明星成了大众的宠儿、偶像,由他们负担起“为国争光”的重任,引领着时代的风尚,他们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牵动着亿万人的心。而众多的棋迷,所谓业余爱好者,他们只能充当陪衬人、捧场者、吆喝者。如要写一部二十世纪中国围棋史,他们往往是可以被忽略不计的。
  然而,正是这些棋迷,他们又是真正纯正的游戏者。做各种“迷”,无论书迷、乐迷,还是球迷、棋迷,大凡都是亏本的买卖,“胜敌无封爵之赏,获地无兼土之实”,但他们仍旧沉迷其中,乐而忘返,“忘寝与食”,惟一所求的,便是一份精神的快乐。他们可以在工余,在田间,甚至在围棋被当做封、资、修禁止的时代,在极端困苦的日子里,“一枰忘万事”,空虚的心灵有了寄托,枯燥平淡的生活有了一丝色彩。他们的水平可以不高,棋具可以非常简陋,用纸画的棋盘,用泥巴、石子、纽扣、马赛克做的棋子,对弈之地可以在地上,在公园石凳、长椅,在床头,这一切都丝毫不影响他们的兴致。围棋的魅力,也正是在这里获得了最充分的展示。
  古人曾把围棋比作“木野狐”,这真是一个绝妙的比喻。狐者,美女妖妇也,“忽然一笑千万态,见者十人八九迷”〔4〕。这黑白世界的精灵,永远有着挡不住的魅力,诱惑着你。走近她,与她相厮相守,而无须任何的理由。“如果你定要爱我,请别问为了什么……只请你为了爱情而爱我”,这是一度瘫痪的勃朗宁夫人写给她所爱的人的诗。而棋迷,对围棋的爱,大约也是如此。因为爱而有所感、有所悟,于是有了一篇篇让人心动的文字。
  王华的《黑白》写一个村庄从祖辈开始,一代一代倾心于一种叫“黑白”的游戏。作为外来者的“我”问,为何把围棋称作“黑白”。一位种田状元答曰:“俺这儿的人常说,天上的云是白的,地下的泥是黑的,所以这黑白才变化无穷,没有止境啊!”天上的云,地上的泥,“黑白”也就拥有了一股清香的泥土气息,一种素朴之美。
  确实,围棋是什么?每个人心目中,也许都有自己的答案。正像《感悟围棋》中所说:在不谙世事的孩子眼里,围棋是“一群乌鸦与一群喜鹊在林中自由地飞翔”;饱经风霜的老人则把围棋当做“一部承载往事的书籍,白纸黑字,历历在目”;浪漫的诗人说,围棋“一半是海水,一半是蓝天”;恋爱中的男女回答又有不同:“黑白子是一对相亲相知的生死恋人。”在这里,“黑白”就是生命的感悟,就是一种人生。
  而当好棋的文人们也纷纷坐而论道时,围棋又具有了一种更深厚的文化内涵。“天圆地方,人居其中。”金克木先生从中国哲学与艺术的角度纵论围棋之道。在老人的心目中,棋乃思想、文化、技术的总和,棋之道,有时往往处在“语言意识之外”,如同佛禅,需要你去慢慢领悟。书法家、易学研究家章秋农先生自称不懂棋,却在《周易》、筷子、围棋、烹调、书法中找到了围棋与中国文化的内在相通之处。王干、陆建德谈围棋、巴尔特、对话、阅读……围棋作为“手谈”被当做一种对话的艺术,棋谱成了一种“可读”乃至“可写”的文本。于是,围棋这一古老的东方艺术,与西方当代结构主义大师,又遥相对话,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无可无不可,是棋也,非棋也?围棋,也就在这种是是非非中变得丰富起来。
  职业棋手、文化人、普通棋迷,他们似乎都是各自从不同的角度在读解围棋。写过《黑白之道》、《境界——关于围棋文化的思考》等著作的胡廷楣先生,有一次曾跟我谈到,称有职业棋手看过章秋农先生谈围棋的文章,认为他根本不懂棋。而反过来言,一些文化人也常感叹,一些职业棋手下了一辈子棋,却并不一定能悟得围棋之道。也许,他们心目中的围棋其实并不完全是一个东西,有竞技之棋,有文化、艺术之棋,立场、视角的差异,往往造成了两者的隔膜,无法实现真正的沟通、对话。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其实,正是棋内棋外之人,从各自角度对围棋的阅读,围棋才可能变得完整、走向深刻。
  何云波选编:《天圆地方——围棋文化散文选》,人民文学出版社2003年版。
  注释:
  〔1〕裘毓麟:《过百龄传》。
  〔2〕沈约:《弈棋序》。
  〔3〕汪缙:《弈喻》。
  〔4〕白居易:《古冢狐》。

  师爷和他们写的书

  
  ? 李 乔
  从明朝中晚期开始,历经清朝一代,降至民初,在大约三百多年的时间里,中国的官府衙门中,活跃着一批被人们称为“师爷”的人物。
  “师爷”是一种俗称,正规些的叫法应是“幕客”、“幕宾”;但师爷一称最为广泛,也最为今人所熟悉。由于绍兴人当师爷的极多,且遍布全国,名声极大,故久而久之形成了一个专门称谓——“绍兴师爷”。“织兴师爷
  ”一称除了指绍兴籍师爷以外,又经辗转流传,几近成为一般师爷的统称。清代有句谚语,叫作“无幕不成衙”,意思是:一个衙门,若是没有幕客,即师爷,也就不成其为衙门了。也就是说,有衙门必定有师爷。这句谚语,反映了师爷在当时社会中极为兴盛的实况。
  师爷是地方官府中主要官员私人聘请的“佐治”人员,他们从主官(幕主)那儿拿薪水,只对主官个人负责。师爷“佐治”的内容,包括帮助主官判案、摧收钱粮、书写信札文告等等,因之师爷又有刑名师爷、钱谷师爷、书启师爷等名目。清代著名小说家李伯元所著的小说《文明小史》第三十回写道:“什么叫作‘作幕’?就是各省的那些衙门,无论大小,总有一位刑名老夫子,一位钱谷老夫子。”所谓“作幕”,就是佐治当师爷;刑名、钱谷老夫子是师爷中最重要的两种。
  师爷是官府衙门中极为活跃、极其重要的人物。清代,不谙文治,只会马上功夫的八旗子弟占据了地方衙门的众多官位,他们对地方行政极为陌生,面对繁杂的刑钱文书,往往一筹莫展,而那些科甲出身,素来只习八股,脑袋里除了“起承转合”就是“子曰诗云”的汉族地方官,也对刑钱等事务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般。因之,非得有具有“专业知识”的师爷帮衬乃至替这些满汉地方官当家不可。这样,师爷便被幕主“倚为左右手”,成为不可或离的人物。师爷本身虽然不是官,却“操三寸管,臆揣官事”,手中掌握了相当一部分官府的实际权力。他们名义上虽是“佐官以治”,但实际在很大程度上却是“代官出治”。他们是一群没有官位、官品的实权人物。师爷也是有高低之分的。府县两级的师爷是低级师爷,所办的事务主要是刑名、钱谷等基层政务。他们的刑钱专业知识多在亲属之间传承,俨然是一门独家手艺。道台以上的官所聘的师爷是高级师爷,他们所办的多是军政大事,所写的文字常常与朝廷大政有关。这些高级师爷多有功名,其中许多人有真才实学,甚至是有名的文人学者。
  师爷的存在,给明清时代的政治生活和社会生活,带来了极为重要和深刻的影响;他们的思维方式和行为方式,对于后世而言,也是余音袅袅,不绝如缕。就说“屡败屡战”这个有名的掌故吧。清朝某将领作战总是失败,给皇帝上奏时便如实写上“屡战屡败”几个字,他的师爷看到了,提笔将这四个字改为“屡败屡战”。这一改,意思全变了,“检讨书”成了自我表扬信。而“屡败屡战”其实并不是一个孤立的掌故,它是清朝“师爷笔法”的一个典型。清朝师爷,善于舞文弄墨,写滑头文字,类似“屡败屡战”的点睛之笔极多。有个叫黄慎之的师爷,替主将代拟招降告示时,写了这样的话:“本大臣于三战三北(败)之余,自有七擒七纵之计。”这不是“屡败屡战”的另一个版本吗?某大臣犯罪,内阁初拟的文件中有“法无可恕,情有可原”一语,意在开脱其罪,但被一权臣改成了“情有可原,法无可恕”,结果,犯罪的大臣被杀。这一改,语意全变,开脱之语成了索命之词。改动这话的人虽然不是师爷,但用的却是地道的师爷笔法。由此看来,“屡败屡战”已成为清朝师爷笔法的一种“型”——“屡败屡战型”,也就是随心所欲地颠倒文句,以达到自己的目的。
  中国师爷的滑头文字,类型极多,若用于害人,便为利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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