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汉争霸启示录-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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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话说,他乡遇故知,富贵须还乡,只有在故人老乡面前才最能显示出自己的事业有成啊。陈胜赶紧把这位故人请上车。这人被他车上的豪华饰件惊得目瞪口呆,陈胜笑吟吟地欣赏着他发傻的样子。
故人坐着车,张着嘴,流着哈喇子,进了陈王的宫殿。他东张西望,油然产生了一种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感觉。但见陈胜所居住的豪宅,殿宇何其雄峻,栋宇巍峨,气势磅礴,在中间夹着偌大一个广场,这是陈王胜接待外宾的地方吧。而往后边去的园林里,有很多娘娘贵妇人们在跑狗、裸奔或者日光浴。许多阳光像漏了的水,从阴翳的殿檐角间大把大把泼下,这“故人”被奢华宫室里的阳光殴打得死去活来。他看见殿宇内外都饰以繁复的帷帐,帷帐不但宫殿里有,连露天都有,以供出行,陈胜大约就是每天都用丝帐罩着走在去上厕所的路上吧。
这还是当初那个为人佣耕的人吗?故人不禁高声惊呼:“夥颐!涉之为王沈沈者。”翻译过来就是“(宫殿)真多啊!陈胜当了这个王,那住的真是豪宅啊!”“夥”就是多的意思,是楚人的方言;“沈沈”,通“深深”,形容宫殿巍峨、高大深邃。“夥涉为王”因此成为当时的一句成语。
当时的人也是有仇富心理的。这位故人被陈胜留住下来之后,不但不怎么感谢陈胜,反倒极力给陈胜到处爆料。他逢见宫里的厨子奶妈公务员,或者出来遇见诸将臣僚,就嚼舌头说“陈王的故情”。具体是什么故情呢,不外乎就是陈胜少时包括佣耕什么的很多“猛料”。陈胜还不知道呢,直到有一天,有人向陈胜进言:“您的这个客人,愚而无知,专门到处妄言,根本轻视您的威严。”
陈胜说:“他说了什么妄言了?”
这人就把那故人的话一学,都是在宫中给陈胜到处爆料的,把陈胜气得一蹦老高,当即命令把这个故人给抓起来,杀了。
可见,陈胜一直是以一个官吏或者较高的形象出现在当时的起义队伍里,如果他一直是农民,何以会担心有人揭老底。那九百戍卒里面,早就有人知道他是种地的了,何至于等着这个人来说,要专门要去杀呢?
杀了这个人以后,司马迁在《史记》中记载:“诸陈王故人皆自引去,由是无亲陈王者。”
这就是陈胜失败的原因。
杀掉故人这件事,显出陈胜是缺乏领导力和容人度的。
陈胜失败的原因,首先是输在了一个“私”字上。
陈胜在起义时喊出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听上去振聋发聩,实际上不够高拔,反映出他的主要个人动机,是追求当“王侯将相”,所谋的是一种“私”的东西,而不是国家的公义,包括为楚国复国。陈胜所能号召大家的,主要是“谋求王侯将相”这样一种去当官发财、过于功利的东西。
据司马迁说,陈胜任用朱房为人事主任(中正),胡武为考核专员(司过),设这两个位置专门是用于考核和纠察诸将的。而这两人都是整人专家,善于“苛察”,凡是他们不喜欢的将官,就可以自行清除,完全越过司法机关。陈胜信用这两个人,诸将多因为谗言而被杀,于是导致“诸将不亲附”(司马迁语)。
陈胜年少时曾因不能富贵而浩叹,他在田头怅恨久之,仅仅因为自己不能富贵。两千两百年后我们看他,仍然能从他这个剪影中感觉到他的压抑,感到他被自己的私欲压迫得那么不开心。他实在是个“私心”和“私欲”很重的人,而这样的人是不适合做领袖的。因为你的私心和私欲太重,就会和别人的私心私欲相碰撞,就会有矛盾,你就不会满足别人的私欲,人才就会脱离你。
现在,再返回去看陈胜杀这个佣耕朋友的事,也就不觉得奇怪和突兀了。问题也是出在了一个“私”字上。
作为一个“私”字当先的人,把别人的性命看得并不重要。
一切围绕自己利益转的人,不免要杀别人。总是顾及着自己的利益而杀别人,最终会把自己搞得众叛亲离。最后,那些在陈胜身边出谋划策的故人,踏着那个大嗓门佣耕故人的血迹,纷纷离他而去了,而诸将也因为受陈胜的猜忌和不公正的处罚,而不亲附于他。
不能说诸将是天生脑后长反骨或者喜欢割据自立山头。当然,也可以说,诸将或多或少都带有这种天性的,秦失其鹿,谁都想逐之,谁都想当老大,这里,看的就是起义或者运动领袖的能力了。
陈胜作为秦末人民大起义的领袖,他的私心和内忌,是导致起义力量分裂和失败的重要原因。
第五章 项梁之死
反秦起义陷入低潮
陈胜在十二月的寒冬败死后,已经出兵三个月的屠夫章邯先生,继续东进。
随即时间到了下一年,公元前208年一月,章邯进攻到了中原地区的魏国。魏国位于中原东部,以大梁、临济为都城,在陈城的北面。
魏王咎本是魏国贵族,去年九月份时被陈胜的部将周市立为魏王,据有周市所略定的魏地城池若干,位置在中原东部,也就是从前战国的魏国地区,现在他的都城就是临济城(开封附近)。章邯北上开到这里,把临济城团团围住,一围就是六个月,一时不表。
却说陈胜的部将中还有一个召平。召平老家在江苏北部的扬州(广陵),陈胜给了他一支部队,叫他回老家扬州去发展地盘。召平在扬州上蹿下跳地攻了一番,但是未能攻克扬州。
到了二月,也就是陈胜败死的两个月后,召平听说陈胜的两支西征大军全部覆灭,陈王本人也从中原败走,生死不明,而秦军正在逐渐向东移动。召平赶紧慌慌张张离开扬州,带着队伍向南渡过长江,去了苏州。苏州这里,此时正有项梁的军队。项梁在去年九月起兵,晚于陈胜起义俩月,他在苏州自封为会稽郡守,收得下面县的精兵八千,然后以侄子项羽为裨将,以所交好的苏州豪杰为校尉、侯、司马,随后带着这些兵去经略下面更多的县,一直到了那个时候。
召平见到会稽郡守项梁,就把从船上新写的一份委任状发给项梁,说:“您现在是会稽郡守,您看看这个吧,据我所知,上柱国的官儿,可比郡守大两级。”
项梁一看委任状,上面写着:“兹特委任将军项梁,为陈王上柱国。急引兵而西,击秦军于中原,脱孤于困厄”,落款是“陈王胜”。
项梁不知道陈胜已经死了(其实召平也不知道),于是很重视,连忙回家和项氏家族弟兄包括项羽等人拿着委任书认真计议了一番,觉得在东南割据自保,成方面一霸,这个想法太自私了。陈胜也是楚人,我们项氏族人应当同仇敌忾,与子同袍,赴汤蹈火、死无足惜地引兵渡江北上,解救陈王于孤危,邀战章邯于中原,书写一篇东南赤子的激扬史诗。
于是就在这二月,项梁、项羽就率领八千子弟,渡江北去。他们过江往北走了一百多公里又到了淮河。正要渡淮,淮河南岸有个东阳县(今盱眙,位于江苏省中部)城里,却跑出了一群“少年”,前来求见项梁。
我们现在得说说这些“少年”的故事。
这帮东阳县的“少年”,一贯在地方为恶,好勇斗狠、横行乡党、斗鸡走狗、违法犯禁是他们的特长。这不是说东阳县的“少年”特别坏,其实当时所有的“少年”,都是这样的。
秦汉时期的年轻人,可以分成两类:一类是阳光男孩,一类是非常凶猛的两腿动物。前一类古人如何称呼他们,我没有研究,大约可以称为“子弟”。后一类则被古人在古书中专称为“少年”。古人写有很多《少年行》的诗,展示了这种“少年”的日常生活,主要是忙两件事儿:玩儿和犯罪。曹植有诗:“京洛出少年。斗鸡东郊道,走马长楸间。归来宴平乐,美酒斗十千。”李廓《长安少年行》:“游市慵骑马,随姬入座车。苍头来去报,饮伴到倡家。”这都是玩儿,除了斗鸡喝酒,还嫖娼。高适《少年行》则说:“千场纵博家仍富,几度报仇身不死。”这是赌博——而且家里还输不光,还到处打架杀人。王建《羽林行》:“长安恶少出名字,楼下劫商楼上醉。天明下直明光宫,散入五陵松柏中。”这是“少年”敢抢劫商人,晚上兼营盗墓的工作。还有少年勒索酒店老板的,杜甫《少年行三首》:“马上谁家白面郎,临阶下马坐人床。不通姓名粗豪甚,指点银瓶索酒尝。”李白《结客少年场行》:“托交从剧孟,买醉入新丰。笑尽一杯酒,杀人都市中。”仍旧是这些“少年”杀人于光天化日之下。
总之,古书上的“少年”一词,专门就指现在所谓的“黑恶势力”了。
而当时各郡县的父母官大老爷们,则都是非常“正直”的整人专家,他们秉承了秦二世的“重刑主义”,把“少年”们处罚得太严酷了,“少年”们恨得眼睛出血,与地方官吏势同水火。
东阳县的“少年”们于是在陈胜起义后,也一起跑进衙门,杀了东阳县令,推举县政府的秘书陈婴做了县长(又是以官吏为反秦领袖)。
随即,整个县里聚集了两万多义兵,听说长江以南的苏州城的义军领袖项梁北上到了淮河了,于是,少年们和陈县长议论一番,带着两万人,出城投奔项梁义军,全部加入了项梁队伍。
项梁、项羽叔侄继续北上,随后渡过淮河,在这里,他们又遇见了英布的军队。
英布这人,生于六县(今安徽六安),脸上有疤,其实不是疤,是他从前犯罪时被刻的字。
当时档案制度尚未建立,也没有很污染环境的纸张制造技术,于是就流行在罪犯的脸上很环保地刺字,让他出狱以后从此带着档案走。上街、吃饭,都带着档案。刻完字以后,还要渍以墨,所以英布脸上的这些字都是黑的。
脸上刻字,这在今天固然是很时尚的文身,但在当时大约是一种耻辱,可是英布被刻完字后欣然笑了,说:“从前,相面的人说我‘当刑而王’,犯罪受了刑,然后就能为王。那应该就是这个吧,我快称王啦!”
他的狱友们听了,都笑这个乐观的犯罪分子。这话传到了监狱外边,大家也笑。像他这样心情爽朗豁达的人,一定是可以当个成功的贼吧。
英布被刻字,受了墨刑之后,就被地方政府送到骊山劳改。劳改期间英布不注意身心改造,专和劳改队伍中的豪杰交往,结为朋友。后来,他利用监管人员玩忽职守之机,和这帮劳改犯中的豪杰结伴逃脱,逃至长江边上的鄱阳湖为盗,算是群盗。
陈胜起义以后,英布作为盗贼首领,去见当地的鄱阳县县长吴芮,俩人说好一起叛秦。于是,鄱阳县的县兵和他的群盗聚在一起,手底下有了数千人的兵。吴芮县长为了加强联盟,还把自己的闺女嫁给了英布。
如今,陈胜在中原已经崩溃,英布和吴芮手下的数千兵当然抵挡不住章邯的攻势,改道向东远征。走到了江苏北部,淮河以北时,正遇上了从江苏苏州北上来到这里,日渐崛起的项梁将军。
于是,英布和吴芮,也投在了项梁的麾下。同时,一个具体名字不详的蒲将军,也带着部队来投到项梁的麾下。
随即到了四月,这时候,章邯的本部主力还在围攻中原东部临济城里的魏王咎及其相国周市,而项梁的数万军队继续北上,接近了彭城地区(江苏北部徐州)。在这里,他们遇上了另一支重要的义兵——秦嘉。秦嘉也是反秦义军的一部,自在苏北这一带起义,但是他从前不听陈胜节制,还杀死了陈胜派来联络他的特派员武平君(是陈胜封的君,等同于侯)。如今他听说陈胜已经战败,生死不知,于是就刚刚立了一个楚王贵族景驹做楚王,并且把自己的部队,在彭城以东驻扎,拒挡南来的项梁。
虽然同是反秦部队,但是双方剑拔弩张。秦嘉嫌项梁侵入了自己的地盘,项梁则嫌秦嘉敢背叛陈王胜(项梁不知道陈胜已经死了)而另立楚王。于是,项梁和秦嘉就打了起来,在彭城地区发生两次激战,新加入项梁的鄱阳大盗英布身为先锋,立了大功,终于阵斩秦嘉,又追杀了楚王景驹。秦嘉的部卒,全部投降项梁。项梁的队伍遂至此到了十余万众。
随即,项梁的十万大军,北上入驻到山东南部的薛城。
却说薛城附近不太远就是下邳。张良自从刺杀秦始皇不果以来就一直在下邳城里当游侠呢。陈胜起义以后,张良也在下邳也聚了一百多“少年”(又是“少年”),前一阵听说景驹被秦嘉立为了楚王,就想去投奔景驹。张良带着“少年”进到了景驹当时所在的留县,这里离下邳不远,而在留县这里,张良又遇上刘邦。
刘邦自从去年九月份起兵以来,一直是在苏北三角地打拼,得了一些县城,现在有三千多兵马。刘邦因为兵少,就也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