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禧年三部曲-第4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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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千万不要。我不希望他再度发病。”
“他一直在问我,你的事情进行得如何。”
“请代我向他问好,告诉他事情进行得很顺利。”
“那么接下来呢?”
“我有几个问题。第一桩意外发生在亨利发病后,我去斯德哥尔摩的那天,有人潜进我的工作室。当时我已经印出《圣经》章节的内容,加瓦斯加坦的照片也放在桌上。这件事你知道,亨利知道,马丁也知道一点,因为是他安排我进《快报》办公室。其他还有多少人知道?”
“这个嘛,我不晓得马丁跟谁说过,不过毕耶和西西莉亚都知情。他们曾私下讨论过你去照片档案室找照片的事。亚历山大也知道。对了,尼尔森夫妻根纳和海伦也都知道。他们刚好来向亨利问安,便也加入谈话。还有阿妮塔。”
“阿妮塔?伦敦那个?”
“就是西西莉亚的妹妹。亨利心脏病发后,她和西西莉亚一起回来,但住在旅馆。据我所知,她并没有到岛上去。她和西西莉亚一样,不想见到父亲。不过亨利离开加护病房后,她又飞回去了。”
“西西莉亚住在哪里?今天早上我看见她开车过桥,可是她家里一直没有开灯。”
“她不可能做出这种事吧?”
“不是的,我只是想知道她住在哪?”
“她住在哥哥毕耶家。来看亨利的话,走路就能到。”
“你知道她现在人在哪里吗?”
“不知道,反正她没来看亨利。”
“谢谢。”布隆维斯特说完随即起身。
赫德史塔医院里到处是范耶尔家的人。毕耶走过大厅正要去搭电梯。布隆维斯特等他离开之后才走进大厅,结果又在门口——就在他上次遇见西西莉亚的同一地点——碰见马丁。他们握手寒暄。
“你上去看亨利了吗?”
“没有,我只是刚好来见弗洛德。”
马丁显得疲惫、两眼无神。布隆维斯特忽然觉得认识他这六个月来,他苍老了许多。
“麦可,你的事情进展得如何?”他问道。
“每过一天就更有趣。希望亨利病情好转后,我能满足他的好奇心。”
毕耶家是一排白砖连栋住宅中的一栋,到医院走路只需五分钟,从这儿可以看到海景与赫德史塔游艇码头。布隆维斯特按了门铃,但没有人来开门,打西西莉亚的手机,也无人回应。他在车内坐了一会儿,手指敲着方向盘。毕耶是这副牌当中的百搭牌;一九三九年出生,因此蕾贝卡被杀时他十岁,海莉失踪时他二十七岁。
据亨利所说,毕耶和海莉几乎没有碰过面。毕耶和家人同住,在乌普萨拉长大,直到进公司工作才搬到赫德史塔。几年后他丢下工作,专心投入政治。不过莲娜遇害时,他人在乌普萨拉。
猫的事件给他一种不祥的感觉,好像就快没有时间了。
海莉失踪时,法尔克三十六岁。他现年七十二,比亨利年轻,但智能状况却差多了。布隆维斯特去了燕子疗养院找他,那是位于赫德史塔另一头离赫德河不远的一栋黄砖建筑。布隆维斯特向柜台服务人员自我介绍,希望能和法尔克牧师聊一聊。他解释说他知道牧师患有阿兹海默症,并询问他目前的意识状况。一名护士回答说法尔克牧师是在三年前首度被诊断罹病,接下来病情便迅速恶化。法尔克可与人交谈,但只有非常薄弱的短期记忆,也不认得所有亲人,整个人正逐渐陷入混沌晦暗中。如果被问到答不出来的问题,也可能因焦虑而攻击人。
法尔克与另外三名病患和一名男护士坐在庭院的长凳上,布隆维斯特花了一个小时试图与他对话。
他还清楚记得海莉。一听到她的名字,他立刻喜形于色,说她是个很迷人的女孩。但布隆维斯特很快便发现牧师忘记她已失踪三十七年,提起她时仿佛最近才刚见过面,还请布隆维斯特代为问好,也请她赶紧来探望他。布隆维斯特答应了。
他显然已不记得桥上的车祸。一直到对话快结束时,他才说了让布隆维斯特竖耳倾听的话。
当布隆维斯特将话题导向海莉对宗教的兴趣时,法尔克忽然犹豫起来,脸上像笼罩一片乌云。法尔克坐着前后摇晃了一会儿之后,抬头看着布隆维斯特,问他是谁。布隆维斯特又自我介绍一遍,老人想了好一会儿,最后才说:“她还在摸索。她得好好照顾自己,你要警告她。”
“我应该怎么警告她呢?”
法尔克顿时激动起来,皱着眉头猛摇头。
“她要看sola scriptura,要了解sufficientia scriptuae。只有这样她才能保有sola fide。约瑟一定会将他们排除。他们永远不会被纳入正典。”
这些话布隆维斯特一句也听不懂,但很用心地作了笔记。接着法尔克牧师向他倾靠过来,低声说道:
“我觉得她是天主教徒,她喜欢法术,到现在还没找到她的上帝。她需要指引。”
对法尔克牧师而言,“天主教徒”一词显然有负面含意。
“我以为她是对五旬节教会的活动感兴趣。”
“不不不,不是五旬节教会,她在寻找禁忌的真相。她不是好的基督徒。”
话才说完,法尔克牧师便似乎完全忘了布隆维斯特的存在,开始和其他病患聊天。
回到海泽比岛时刚过两点。他走到西西莉亚的住处敲门,还是没找到人,再试着拨手机也无回应。
他将一个烟气报警器贴在厨房墙上,另一个贴在前门,一个灭火器放在卧房门边的火炉旁,另一个放在浴室门边。随后煮咖啡、做开面三明治当午餐,坐在院子里,一面吃一面整理和法尔克牧师的谈话内容。整理完毕后,他抬起眼睛望向教堂。
海泽比新的牧师住所是一栋相当普通的现代住宅,离教堂仅几分钟脚程。四点,布隆维斯特前去敲门,向玛格丽塔·史特兰牧师解释说想请教一些神学问题。史特兰年纪与他相仿,一头深色头发,穿着牛仔裤与法兰绒衬衫。她打赤脚,脚上还涂指甲油。他曾在苏珊的咖啡馆里遇见过她几次,也和她提起过法尔克牧师。女牧师很亲切地欢迎他,请他入内坐在庭院里。
布隆维斯特将自己去见法尔克的事以及和老人所说的话告诉她。史特兰牧师倾听之后,请他一字不漏地再说一遍。
“我是在三年前才被派到海泽比这里服务,所以没有真正见过法尔克牧师。他在我来之前几年便已退休,但我相信他相当传统保守。他对你说的那番话意思大概是‘唯独《圣经》’——唯一经文——那才是足够的圣典。后面这句代表了传统信徒认为《圣经》具有至上性。sola fide的意思是唯一信仰或真实信仰。”
“我懂了。”
“这些可以说是基本教义。大致而言这是教会的基础,毫无不寻常之处。他想说的纯粹就是:‘要读《圣经》——它能提供足够的知识,保证让你拥有真实的信仰。’”
布隆维斯特觉得有点难为情。
“现在我得问问你这段对话是怎么开始的。”她说。
“我向他询问某个他多年前认识的人,我现在正在写有关那人的事。”
“一个寻求信仰的人7〃
“差不多。”
“好,我想我了解其中的关联了。你说法尔克牧师提到另外两件事,一个是‘约瑟一定会将他们排除’,还有‘他们永远不会被纳入正典’。可不可能是你听错了,他说的会不会是约瑟夫斯而不是约瑟?这其实是同一个名字。”
“有可能。”布隆维斯特说道:“对话我录音了,如果你想听的话。”
“不,我想不必了。这两个句子很清楚地传达了他的暗示。约瑟夫斯是个犹太历史学家,那句‘他们永远不会被纳入正典’的意思,可能是他们绝不会被写人希伯来《圣经》。”
“这意思是?”
她笑了起来。
“法尔克牧师是说这个人受到秘传文字的蛊惑,明确地说就是‘次经’。在希腊语中,‘apokryphos’意指‘隐秘’,因此次经就是一些隐秘的著作,有些人认为次经具有高度争议性,有些则认为应该把它纳入旧约。其中的篇章包括多比传、犹滴传、以斯帖记、巴录书、西拉书、马加比传等等。”
“请原谅我的无知。关于次经我只听说过,从未读过。它的内容有何特别之处?”
“其实毫无特别之处,只不过撰写时间比旧约其他篇章稍晚。希伯来《圣经》将次经删除,并不是因为犹太学者不相信其中的内容,只是因为这些是在上帝的启示作品完成后才写出来的。不过,希腊文译本《圣经》将次经包含在内。罗马天主教便不认为次经有争议性。”
“我明白了。”
“然而在新教徒心中,它的确很有争议。宗教改革期间,神学家们希望能更贴近旧希伯来《圣经》。马丁路德将次经从宗教改革《圣经》中删除,后来卡尔文主张绝不可以次经作为坚定信仰的基础。因此次经的内容与《圣经》的明确性有某种程度的矛盾与冲突。”
“换句话说就是禁书。”
“没错。例如次经支持施行法术,并认为在某些情形下可以说谎,这类说法当然惹恼了基本教义派的信徒。”
“所以说如果有人热衷宗教,会去阅读次经或因而惹恼像法尔克牧师这样的人,并非不可能的事?”
“是的。研究《圣经》或天主教信仰时,次经几乎难以避免,另外对秘传教派有兴趣的人,通常也很可能会阅读。”
“你该不会刚好有一本吧?”
她又笑了。爽朗、亲切的笑容。
“当然有了。其实在八十年代,《圣经》研究委员会便将次经编入全国性的研究报告中。”
听到莎兰德想与他私下谈谈,阿曼斯基心想不知发生什么事。他等她进来之后关上门,示意她坐到访客椅上。她说她为布隆维斯特做的事已经完成——律师会在月底前付她钱——但她决定继续执行这项特殊的调查。布隆维斯特答应付给她的月薪比先前高出许多。
“这是我自己接的工作。”莎兰德说:“直到目前为止,我一直都依照协议,只接由你经手的案子。我想知道如果我自己接工作,对我们的关系会有什么影响?”
阿曼斯基无谓地耸耸肩。
“你是自由工作者,想接什么工作都可以,也可以自己开价。你能自己赚钱,我真的很替你高兴。不过如果是通过我们接洽的客户,就会有忠诚的问题。”
“我并不打算这么做。我已经根据和布隆维斯特签订的合约完成了任务,现在的问题是我想继续这个案子,即使没有酬劳也要做。”
“绝对不要做白工。”
“你明白我的意思。我想知道这件事的后续发展,所以说服了布隆维斯特要求律师再雇用我当研究助理。”
阿曼斯基从她手上接过合约,很快浏览一遍。
“这样的酬劳和做白工也没两样了。莉丝,你很有天分,不需要为一点小钱工作。你也知道如果到我这里做全职,赚的钱会多得多。”
“我不想做全职工作。不过德拉根,我会对你忠诚。自从我来到这里工作,你一直对我很好。所以我想问问你同不同意这份合约,我不希望我们之间有任何不愉快。”
“我懂了。”他思索片刻,说道:“完全没问题,谢谢你征询我的意见。以后若再有类似的情形发生,也希望你能来问我,以免产生误会。”
莎兰德心里想着有没有什么需要补充,同时一语不发地瞪着阿曼斯基。最后只是点点头便起身离去,照例没有道别。
既已得到答案,她对阿曼斯基立刻失去兴趣。他暗自一笑;她竟然还会来问他的意见,可见她的社会化过程又进步到一个新高点。
他打开一份关于某家博物馆的安保报告,那里即将有一场盛大的法国印象派展览。不一会儿又放下报告,望着莎兰德刚刚走出的那扇门,想到她在办公室里和布隆维斯特说笑的情景,不禁怀疑她是终于长大了或是受到布隆维斯特的吸引。他也同时感到一种奇怪不安的情绪。他始终甩脱不掉“莎兰德是完美受害者”的感觉,如今她偏偏又跑到那偏僻乡野去追查一个疯子。
重新北上时,莎兰德忽然心血来潮绕到阿普湾医院去跟母亲问安。除了仲夏节前夕那次来访,她从圣诞节起便没有见过母亲,对于自己只抽出这么少的时间给母亲,她觉得很内疚。几个星期内二度来访可说是破天荒头一遭。
母亲人在活动室。莎兰德待了整整一小时,带着母亲到院区庭园的鸭塘去散步。母亲还是把莉丝和妹妹搞混了。她一如往常,几乎总是心不在焉,但女儿的来访似乎让她有点激动。
莎兰德道别时,母亲紧抓着她的手不放,尽管承诺很快就会再来,母亲仍伤心而焦虑地目送她离去。
她仿佛有预感即将发生什么不幸的事。
布隆维斯特在小屋后面的院子花两个小时研读次经,毫无领悟。不过他倒是想到一件事,海莉究竟有多虔诚?她是在失踪前一年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