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朝一梦-第3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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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巨鹿大战
(一)
贵人贵的程度,就像钻石,也是有等级的。熊心就是大家可以找到的最高等级的钻石——他是从前楚怀王的孙子。楚怀王死是九十年前的事情了,所以熊心大约也在四十岁左右了。他的前三分之二生大约是在王宫里度过的,后三分之一是在淮北民间给人家牧羊。
真正王子娶了牧羊女的故事,在他身上最有可能发生。
根据古人的观察,羊是很很的动物,很,就是不听从的意思,所以必须有人看,而且8%的公羊都有同性恋行为,所以熊心每天的任务就是拿棒子打那些同性恋的羊。总之,羊淫而很,这是古代一句俗语。羊很的程度,甚至达到了虎和狼的猛贪的程度。能够能牧好羊,熊心想必牧人也很有能力。
熊心知道,公元前208年,自己的机会快来了。
范增,七十岁,老家安徽巢县,是从战国时代活过来的人,学问介于名家和纵横家之间,他看见天下大乱,就跑去见项梁,说道:“陈胜败死是固然的。”
项梁问为什么。
范增跪坐在席子上,因为他岁数比较大,怕他跪不稳,所以他身前用肘扶撑着一个条凳样的东西——学名叫几:“自从楚怀王被诓骗入秦,扣留不返,客死咸阳,楚人爱怜他一直到了今天。楚人对秦的怨恨最深,所以楚国的占星家南公先生说:楚虽三户,亡秦必楚!如今陈胜作为首倡起事者,他的起事也以复兴楚国为号召,可是他不复立楚王之后人而自立为王,所以他势必不长久。
“如今,将军您起自江左,楚地诸将都像马蜂一样争着追附于您后面的原因,是因为您家世世代代为楚国将族,他们认为您必能复立楚国之后。如今你不立楚王后人为王,其可得乎?”
陈胜从前对吴广说:“如今逃亡也是死,举大计也是死,等死,死国可乎?”——这个国,是指楚国,也就是说,陈胜起义重点的初衷很大不在于反剥削,更大在于回复到分封体系,具体表现就是复立楚国,他的政治口号“大楚兴、陈胜王”也说明了这一点。陈胜进入陈城时,张耳陈余分析形势,说到的秦的第一罪状是灭了六国,断了六国的社稷,绝了六国的后,第二才是剥削严重。从陈胜,到张耳陈余的意见,到范增,到其它地区一些起义领导葛婴、周市、秦嘉的立六国之后的作法,到一般的民望(司马迁说项梁立楚王之后是“从民所望也”),社会多阶层都是希望回复秦所断绝的六国分封体系。
历史发展是逐渐过渡的,从分封制向皇权专制的转型,不可能是像秦帝国所搞的那样急剧过渡的。在很大程度上,秦末这场社会大动荡,基于的主要社会矛盾是分封制向皇权专制急剧过渡时,分封制的历史惯性的反弹振荡,而不能以农民起义反抗地主政权的剥削作为首要矛盾(这最多是从属性的第二矛盾)。长期习惯了分封制社会体系的社会各阶层,排斥皇权专制的集权社会体系,特别是这个体系又并没给人们带来幸福,反倒生活日窘。
复立六国,回复分封体系(当然这个体系下仍然可以有皇帝),是连同陈胜在内的起义势力都明确所抱有的政治主张,也是社会多阶层的“民之所望”。而陈胜失败的很大原因就在于没有严格地贯彻这个政治目的,而变成了追求自己私人的“鸿鹄之志”。
项梁是个深明大义的人,既然这次运动的首要性质在于六国分封体系被秦断绝之后的谋求回归(其次才是反剥削压迫),那么复立楚王之后就是对这场运动别无选择的顺应和推动,是保证这场运动的持续开展和最终胜利的关键,而且陈胜的失败殷鉴不远,虽然他未必喜欢给自己头上再添加一个什么王来压着他,但他还是全部肯定了范增的建议,当即去民间找到楚怀王的孙子熊心,从而顺应并促进这场运动走向更高潮发展,并从行动上给这场运动明确了更鲜明的回复分封体系的色彩。
熊心扔下羊鞭子,这个在楚王宫里受过政治熏陶和民间生活经历练的人——有点像夏朝流落民间的少康——顺应民望和形势,慷慨登上了楚地方两千里的新一时代的楚王,历史上仍旧被称为楚怀王。
楚怀王是个好的凝结剂和催化剂,自从他加入楚军以来,形势就往好的方向走,项梁连续取得了东阿、濮阳、斩李斯之子李由等系列胜利。
是啊,堂堂方二千里的楚国,居然没有一个王,是难以想象的。
可惜好景不长,由于项梁太能打了,结果把自己打死了。项梁战死以后,楚怀王命令楚军诸部向彭城地区收缩。
楚怀王这时候要做的事情,就是把一些“不听从”的羊,笼络凝结成一个可以对抗狮子的集中的羊群。
楚怀王先从诸羊之中最“很”的项羽开刀,夺了项羽、吕臣的军,由他自己直接指挥。这是怕项羽势大欺主。
“楚王是我家所立的,何至于此呢。”项羽终于忍不住冒出这句话。
范增在一旁边淡淡地笑了一下:“你还年轻,楚王没有错。”他很欣赏这个八尺男儿,但他还有很多东西要学呢。
“我真不明白,为什么当初你们要把他叫来。”项羽说。
“这是从民所望啊,民望的所在是什么,是复立楚国啊。你不能卷入这场运动却不知道这场运动的实。实和名要相符。有其实而无其名,实就要散落。有其名而无其实,实就行之不远。楚王就是给这场运动的实加上一个相符的名的不二之选。”
“亚父说的,也是。”项羽仰头长喘出了一个哑口无言的长气。
楚怀王知道,触怒一些羊的同时要拉拢一些羊。他觉得刘邦这人面善,于是把他封为为武安侯,让他驻守彭城以西北的砀郡——当然这也是刘邦自己打下的地盘。
还需要一头最大的羊。楚怀王觉得刘邦、吕臣都还达不到做领头羊的水平,如果他自己依旧是一个牧羊人的话。
新来的牧羊人要选一头由自己一手扶植起来的崭新的领头羊。
这时候,宋义出现在他的视野。
(二)
在项梁死前不久,齐王的使者高陵君在出使去联络楚武信君项梁的时候,半路遇上了武信君项梁派至齐国求救兵的使臣宋义。俩人进行了一场史料失载的幕后交易。
当时得齐国,田儋已经战死,田儋的儿子田市为齐王,相国是田荣,大将是田横。王侯将相都配齐了。田荣作为田儋的弟弟是实际的主事者。
从齐国的角度来讲,必须结好楚国,才能互相自保,并且更重要的是,齐王获得楚国支持,使自己在齐地各派系力量的竞争中立于不败。齐王迫切需要在楚怀王下面有一个高官是齐利益的守护神和促进者。从宋义角度来讲,要想凌压项羽、刘邦等诸将成为楚怀王看重和依赖的第一号高官,需要有一国譬如齐国的军事力量支持给自己撑腰。
如果他自己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一克重的小砝码,有了齐国磁力线的助推力,他的分量就胜过一个秤砣。
“我真的希望齐楚能够交善啊,可惜我人轻言微。”
在驿站吃饭,宋义举着耳杯说。
耳杯是个小船样的漆器,红色的内底泛着酒的微光。
高陵君眨了眨自己的眼睛,瞳孔开始收缩,反复聚焦,好像一个发现了食物的变色龙,他鼓起勇气说:“寡君和下臣都以为宋将军韬略过人,如果宋将军愿意辱临敝国为相,实是寡君之不敢奢望之福。”
宋义放下杯子说:“我现在侍奉楚王,只能遥谢贵齐王的盛意了。”
“那么,宋将军的贵子宋襄,怀抱异禀,也堪为王者之佐啊。索性请您的贵子宋襄来齐国为相好了。”
宋义说:“犬子为人庸碌,名不副实,恐怕只能有辱王庭。”
高陵君说:“以宋将军文武韬略,诚能为楚王器重,贵公子又辱临齐国以为相,齐楚交善,岂不是两国共同之福?”
宋义的心终于落定了,对高陵君会心一笑:“人事尽在天意!”于是俩人高高兴兴地碰起杯来了。
十几天之后,高陵君随楚军到了彭城,以齐使者身份晋谒楚怀王。一定的礼仪和正式谈话过后,高陵君说:“项梁将军的败死,诚为可惜,若早听宋义将军之言,或许可以免乎此难啊。”
楚怀王说:“您是什么意思?”
高陵君说:“外臣日前出使项梁军,路途遇上宋义将军。宋义将军说,用兵最需慎重是在屡战屡胜的时候,屡战屡胜,将骄兵惰,很容易被敌军所乘。但是项梁将军不听宋将军的进言,终于兵败垂成,卒死甚众,致使楚王有今日之困窘。宋义将军不待兵交而先见败征,可谓是知道兵法韬略的人呐!”
楚怀王暗暗记下来,随后召见宋义谈话。
宋义进来,楚怀王求贤若渴地说:“请先生就眼下的兵事谈一下吧。”
宋义说起兵法和治国滔滔不绝,文辞飞扬,口吐音乐喷泉,言辞淋漓铺陈,逻辑绵密入扣,把个楚怀王听的膝盖不知不觉前移出了席子外面。连旁边的小羊都听的直打瞌睡(这好像不太合逻辑)!
每当宋义走后,楚怀王一个人就顿时如离群之雁,踽踽凉凉,倍感寂寞。
“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很有文学素养的楚怀王说。
获得了楚怀王的信任和敬佩以后,宋义建议楚怀王密结齐国,办法是:派宋义的儿子宋襄到齐国为相国。这对于齐国的好处是,齐国如果未来遭到攻击,或者齐王的地位受到威胁,宋襄可以拉来楚兵赞助。对于楚国的好处是,派宋襄去齐国参控齐国政事,可以使齐国一定意义上成为楚的从属国,可以调动齐军随楚军行动。对于楚怀王的好处事,如果楚怀王地位受到威胁,那么齐国宋襄那个棋子放在那里,可以拉动齐国遥为楚王呐喊撑腰。而对于宋义的好处是,有这个儿子在齐国立功,可以维系楚怀王对他得宠信,又拉着齐国人做后援团,自己在楚王朝廷中的地位,也才可以凌压群臣。
总之,这是一团乱麻一样三方得益的美满计划。
楚怀王遂把它决议下来了。
不待宋襄启程,时局像公元前207年诡异多变的天气一样,又出现了新的情况。章邯在消灭了“大泡沫”项梁的主力部队以后,觉得东南地区的小泡沫已经不值得挤压,遂把主力军队北上移动,北渡黄河去进攻赵国。
赵王歇吓坏了,派出使者相望于道路,数次来请楚怀王。
楚怀王和宋义等人研究后决定,派出一只野牛和一只角马,去对付章邯。野牛军北上,是楚国的主力,去解赵国之围,与章邯军决战;角马军西去,长驱直行向关中,章邯若分兵追救,则与野牛军决战必不能得意,若不分兵追救,则角马军直捣关中,径入咸阳,亡秦在此一举。
“章邯是个打花了眼的人啊,找不到自己最凶猛的敌人在哪里了,为什么不把这里的事情做完,跑到赵国去呢。”
楚怀王把这个计划反复推敲,他披着衣服,抱着小羊,站在王庭得院子里,月光从头顶倾泻而下,似乎看见了楚国的复兴就在不远。他像一个看瓜老头从他的一片瓜地里站起,而春天绿色的瓜秧就正在地球上蜿蜒。
(三)
彭城是在一马平原上,平原的日出,先是一线滚浪般的红云涌出地表,下面耸出太阳,火焰炽烈,照得南北西三个天边也都红了,好似君临天下一般。
楚怀王准备召开一次Kick…off Meeting。
在彭城里,被指定作为王宫的建筑里,楚怀王坐在主席(所谓主席,就是主要人物屁股下铺的席子,当时人们坐在地上,但是有席子,作用就像椅垫儿)。一群令尹啊、柱国啊、君侯啊、诸将啊,全体跪下,给楚怀王施礼,高呼大王,然后分到两厢侍坐下。
项羽施礼和坐下的姿势最规范,他是经过专业训练的。其他将军也不是粗鲁之辈,据后来的郦食其在观察了数十个经过他的家乡高阳的起义诸将后,对刘邦说:“这些诸将都是好苛礼自用。”意思就是讲求苛细繁琐的礼节,并自以为是。这令我们惊讶地感到,这些起义诸将,多数都应该是豪杰官吏来的,所以才会这样,而不是李自成的部将那种——看李的部将的名字“闯塌天”什么的,就知道都是农民出身。如果秦末运动主体是农民起义,为何掠地经过高阳的诸将先后数十人,都是“好苛礼自用”的人呢?而且不能听“大度之言”,即不喜欢大咧咧的发言者如郦食其。
相比之下,刘邦是最不好苛礼,也最大度(大咧咧)的。
项羽往对面瞧去,看见刘邦以目观鼻地坐着,尽量正经一些。刘邦本来是个魁伟的身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