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朝一梦-第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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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文遂摆脱了秦主力的干扰,一路避实就虚,批隙导窾,于空隙无遏处用刀,不但没有太大消耗,反倒队伍越滚越大,抵达陕西东大门函谷关的时候,麾下已竟有士卒数十万,战车一千乘!经过一番史实失录的残酷战斗,周文竟一举攻克函谷关,长驱直蹈,直趋咸阳,一直打到了距离咸阳城仅仅几十公里的骊山脚下。周文带着墨镜,铺展在他身后,是数十万大军和迤逦上千辆战车,猎猎的旌旗遮住了陕西一半天的阳光。数百年未见的巨大恐慌,笼罩着秦二世的朝廷!
第七章 血染红桃A
(一)
年轻的秦二世,招来国情咨询专家——就是一帮博士们,开会。
所谓博士,就是当时的互联网,只要上去一搜,就能找到问题答案,所以经常被准备在皇帝身边,等着皇上搜。
秦二世问:“据说陈胜占领了陈城,自立为陈王,列位博士如何看待这件事的性质?”
有三十多个没有眼力见的博士和诸生(应该算“本科生”),一起走上前来,说:“这帮人属于群起造反,愿陛下急发兵击之。”
秦二世勃然作色。秦二世的意思是,如果是有造反,当然应该发兵击之。但我这么尧舜一样圣明的皇帝在上,下面怎么会有群起造反的事情?!你们这么说,不等于是否定当前大好形势吗?
我们说,秦王朝还有一个毛病,就是忌讳说自己的错误。我不知道这个毛病是怎么养成的,可能是从前打仗一直是打胜,追求成功,又薄古厚今,总之怕任何人说它没弄好,说“今天”不如过去好。
这时,有个叫叔孙通的候补博士看出了秦二世的难堪。
这个叔孙通比较识时务,也善于揣测领导人的心思,他跟其他博士们唱起了反调,转而大力讴歌秦二世:“刚才的博士们发言都不对。我认为,陛下是位明主,非常称职。明主在上,又非常称职,下面怎么会有造反的事情?据我分析,那不过是一帮DNA里含有盗窃基因——而且是很顽固的盗窃基因——的偷东西份子,在兴风作浪罢了。是群盗而已,不带有任何政治目的。不管社会发展到了多么高的阶段,这帮人都会存在的,这属于生物学的问题而不是社会学问题。哪值得把他们放在我们正规军的牙齿间去咬呢。责令各地警察多带些手铐电棍,定期去严打一通就行了。”
于是秦二世大喜,游目四顾,你们听听,你们听听,说得多好啊。这才是对当前形势有正确认识呢。秦二世高兴,于是说:“鉴于叔孙通发言发得好,嘉奖叔孙通立刻转正升博士。”——不再当候补博士了,并赐给他丝帛二十匹,好衣服一袭。
秦二世然后逐一询问其他博士们的看法,有人说是造反,有人说是盗。秦二世叱说:“先帝和朕把国家治理得这么繁荣昌盛,怎么会有造反的呢?!把说是造反的全部送进司法机关审查,罪名是‘非其所宜言’。”(说话不合适,否定当前大好形势)。
这件事情可以与当年的焚书坑儒相对比着看,是焚书坑儒的一个缩减版。焚书坑儒的事史料语焉不详,但这件事情说的很清楚。秦二世并没有要灭绝儒家,他是用了儒家的,他只是把自己的御前儒者中持不同政见者处理掉,就像后代皇帝也会把自己的的儒者大臣中跟自己观点不一至的给贬迁处理掉一样。所以,“焚书坑儒”的提法是不好的,应该改成“焚书坑谤”,或者就叫“焚书”。因为,把持反对意见的人(“谤者”)处理掉,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历朝历代都如此,不值得一提,秦始皇不过是坑了三百多人,只是一次行动而已,不必上升到太高。古书上提到秦始皇时候,都是说“焚书”。只说“焚书”,我觉得这是恰当的。
焚书是个事件,坑什么,和后代相比较,算不上什么事件。
“坑儒”一词是很近代的事情,很可能是解放后才发明出来的。这种提法是很不确的,误导人的。秦皇帝虽然没有把儒者的学说抬高为核心统治意识形态,但说要灭绝儒家,则是冤枉他们了的。儒家的孝、忠啊,它都是讲的。而且儒家当时未经董仲舒加工也还不“健全”,也无法抬太高。
叔孙通抱着因说瞎话而从皇宫领到的奖品和转正证书,其他儒生们见了,都骂他道:“叔孙通博士,你阿谀得也太过分、太露骨、太给我们儒生阶级丢脸了。不必这样吧!”
叔孙通嘿然一笑:“不阿谀一点儿,我的脑袋壳几乎不脱虎口矣——。”他说假话固然是形势所迫。但是,当别人都还在说真话的时候,你却第一个站出来拼命绘声绘色地大说假话,阿谀上意,甘当给皇帝帮腔的急先锋,还指责别人说的都不对,作为知识分子,无乃不可乎。而且,这也是为主谋不忠也。
不忠不信,只是一个“自了汉”。在有学问的人里边,即便是今天,这样的人也很多呢。
接下来的事情有点不好思议。叔孙通突然卷着行李卷逃跑了。逃跑的原因司马迁没有给出清晰的解释。大概他觉得说瞎话,总归要有一天被事实戳穿,到时候就是蒙蔽圣上的罪,没活路了。于是叔孙通看看形势不好,就干脆逃去,连博士证也不要了。
不管怎么样,由于叔孙通带头捣乱,把大蟒蛇消灭在其小小蛇阶段,也就是及时调动军队,扑灭燎原星火,扭转帝国厄运的最佳时机,也就这么悄悄错过了。叔孙通抱着奖品连夜逃去,不管他走后,咸阳哪怕洪水滔天了。叔孙通回望咸阳,但见头顶月空,清光似水。
叔孙通跑回了齐鲁老家,“自了”去了。
后来的事情还需要再罗嗦一下:
叔孙通回老家以后,老家不久被项梁占领了,他就投奔了项梁。后来又投奔了楚怀王(义帝),接着又去事奉项羽,最后当项羽的彭城被刘邦攻破时,他又改投在刘邦手下。总之,秦汉之际的各个山头包括秦皇廷他都呆遍了。司马迁记录了当时鲁国的两个“原装正统的儒生”对他的嘲讽:“先生你换了将近十个主子,每次都是当面阿谀主子而求得亲近和富贵!——你快走吧,get?off?of?here,不要来!不要污辱我的美!”(原文:“公所事者且十主,皆面谀以得亲贵。公往矣,无污我。”)
叔孙通最后转在刘邦的手下,很会讨刘邦喜欢。刘邦是楚文化圈的人,习惯穿短制的衣服,而叔孙通穿儒服,宽袍大袖,刘邦憎之。于是他就变易儒服,把尺寸改成短形,于是刘邦喜欢。叔孙通之乖巧,之善于迎合主子之意,尝如此。鲁儒生说他“面谀以得亲贵”,非枉也。
叔孙通凭着自己的“面谀”和“曲附上意”和他确实有的一些儒学,一直在刘邦手下混到了“太子太傅”的高位,主抓礼仪和意识形态的工作,乃至被司马迁封为了“汉家的儒宗”。
但叔孙通怎么看上去也跟先秦那种“威武不能屈”的儒不一样(董狐之类的),而像是“变形虫”的儒。
衣服可以改,那么学说就也可以改了,黑白和真理也可以改喽?!如果知识分子都成了这样,那这个国家就算没了脊梁了。先秦儒家之所以后来被改造成为皇权时代的时髦的思想武器,那不是别人改造的,就是叔孙通这类人改的。就是这类人太多了的缘故。
(二)
章邯这个人,是个很有“反动”才具的人物。但是,大秦帝国倘若因他而不倒,他又何尝不是扶危持倾的历史功臣呢。
公元前208年初冬,当周文数十万义军打过来的时候,章邯正担任秦政府的“少府”一职。
少就是小的意思,少府就是小的府,也就是小金库的意思。我们说,皇帝也是有私房钱的。国库里的钱他不能动,这些钱是各郡县交上来的赋税,用于国家养军队,修长城,搞航天飞机和发给公务员。皇帝并不能把天下的赋税直接据为私有。但是,皇帝也直接占有一些良田,还有肥美的山林水泽,盛产木材、矿石、左口鱼和大闸蟹,都可以卖个好价钱。于是,这些宝地上产生的revenue,全都进了皇帝的小金库。章邯就负责管着这小金库。因为是给皇上看钱,级别因此各外高,位列九卿。
小金库的钱干吗用啊?除了养活皇室,还有重要一项就是修阿房宫了。所以章邯可能也是阿房宫工地上的大工头。
这一天,秦二世急惶惶地召见大臣。他扶着桌案,花容失色,颤颤着叫:“你们都说是一些偷东西的盗窃团伙,怎么现在已经聚了数十万之众,密密麻麻已经压在骊山脚下,这完全是带有赤裸裸政治目的的造反啊!——”
群臣都闭紧了嘴巴,噤若寒蝉。
大批义军已迫近咸阳,从骊山到这里只有世纪里之遥,旌旗遍野,近在阶下,大有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意思了。(这首诗刚好叫《咸阳城东楼》,是唐朝人写的,从咸阳城东楼一望,大约已经可见看见周文义军的遍地甲兵风雨了吧!)
章邯施礼举手说:“我可以发言吗?”
“好,请举手,对不起,请发言。” 秦二世慌慌张张地说。
“据卑臣分析,如今周文的反寇有数十万之众,贼氛甚炽,其锋汹涌。我们咸阳有五万精锐的近卫军,而左近几个大县的武装,虽然战斗力颇强,但是有一定路途,已经来不及向骊山这边运动了。”
“是啊,是啊,”秦二世咆哮道,“都是你们谎报贼情,延误了战机。我一再强调求真务实,求真务实。让你们讲真话,你们就是不听!”
群臣都面面相觑。讲真话的人是有啊,现在还在监狱坐着呢。
“难道眼下只能拿这五万人去打他那数十万吗?”秦二世头上出了汗,问。
“陛下不必躁急,好在骊山脚下,我们的人有现成七十万,可以动员。”
“什么意思,你是说谁?”
“就是那些搬石头、抡土锤的刑徒,都蛮有把子力气。只要陛下把他们赦为自由人,他们一定感恩戴德,替陛下驱驰,贼势可平。对他们来讲,打仗可比搬石头轻松。”
“那武器能准备好吗?”
“卑职亦掌管兵器制造,我可以很快地授兵(发兵器)他们,迅速反击周文。”
(注:奇怪了,当年攻如蜂螫,战如雷霆的大秦兵,最多时候有六十万人随王翦东征,为什么突然现在却闹兵荒了呢,该用兵的时候却找不着他们了?
这是秦王朝外实内虚的驻军策略导致的,秦王朝北有长城之役,南有五岭之戍,都消耗了大量兵源。这南北八十万人马,被后来的汉朝人讥讽为“宿兵于无用之地”。当内部大起义爆发时候,咸阳地区居然捉襟见肘,也就不奇怪了。不过,关中地区的各县,还是可以征发数十万秦兵的,这也是随后章邯的主力。)
章邯手捧着赦书,往骊山去了。我们跟随着他的背影,一起来到骊山工地上来看看热闹吧。
骊山是个有名的地方,最早周幽王老大爷被犬戎揪着胡子,杀死在骊山。而蒋介石也曾在骊山被捉,至今留下一个西安事变的纪念物“捉蒋亭”。两千年前的骊山,则是一个血汗工场,有七十万劳改犯每日像工蚁一样在骊山繁忙着。
这些人犯的都是什么罪呢?
第一种,是比较严重的罪,比如集体盗窃,被抓住了,没得说,罚作城旦,劳改几年。他们穿着国家发给的工作服(叫做“赭衣”),暗红色,显眼,跑了好抓。有时候干活同时可能还要戴枷。
第二种是一些罪行较轻的。比如秦昭王时代有一个居民小区的人凑份子出了八头牛,杀了牛给生病的秦昭王祈祷康复。这违反了只有腊月祭祀才能杀牛的行政规定,于是罚每家缴纳两副作战用的皮甲。罚一甲或者一盾,是秦帝国律令中常见的处罚措施。这属于罚款。属于行政处罚中的一种。这总比刑事劳改强吧。
但是,遇上一些穷家,交不出罚款怎么办呢?那就跑来干活吧,也去骊山。
我曾经去过骊山秦皇陵,看见博物馆里展出了一些刑徒死后的墓志铭(加s,表示是复数)。墓志铭是瓦制的,和body们埋在一起,总结了各个刑徒的“光辉生平”:他们通常属于后种情况,是犯了什么小错,被处以罚款。但是这家伙又穷,把家里的财产抵上之后,还是不够。从墓志铭看,有的人是差政府一千多个钱(指“秦半两”),有的人差七八千个,最多一个人欠了一万多个钱——鉴于这个人欠得最多,我们不得不公布一下他光辉的名字。他叫“小亥欠”,欠了11271个钱。“亥欠”就是咳嗽的意思,所以他的名字可以叫“小咳嗽”。
不知道小咳嗽犯了什么罪,是养了性无能的牛,还是偷了什么值钱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