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冷血热(Ⅰ-Ⅱ2部全)-第6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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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日上午,暴动农民占领伪警察署,关锦涛躲进同兴成烧锅大院,在炮楼里冲外面的队伍喊:张学良的奉军都打不了日本人,你们不是白给吗?明天饭塚太君还要带兵来,别拿鸡蛋碰石头了,趁早回家准备缴枪缴照吧。
这小子本意是恫吓,结果等于送了情报,把10师团63联队长饭塚朝吾大佐送进了鬼门关。
这是一场庄稼人打的漂亮的伏击战。
这天上午,天空瓦蓝,大地银白,阳光照在雪地上有些刺眼。太平镇西4公里左右的白家沟,一个正卡在通往县城的公路拐弯处的屯子,几百名暴动农民大清早就在那里等上了。土龙山地肥人富,只有10来户人家的白家沟,就有3个挺有名的大院套,一侧是“奉天杨院套”,另一侧是“大门曹家院套”、“田矮子院套”,都有炮楼。公路两侧其他制高点上,老洋炮、大抬杆和今天可办一次“万国枪展”的各种杂色步枪,也都在雪地里支上了。
10点来钟,房顶上的瞭望哨喊来了、来了。前面一辆大汽车,驾驶楼上架着机关枪,后面两辆小汽车,最后又是两辆大汽车。车队驶上白家沟后岗,顺坡下行到拐弯处发现路障,车未停稳,枪声就响了。顷刻间,步枪、匣子枪、老洋炮的吼声就把白家沟填满了。
敌人以为是误会了,坐在小汽车里的伪警察大队长盖文义,打开车窗大喊别打了,俺是盖文义。饭塚见势不好,指挥日伪军退到路边一片坟地里顽抗。战后成了战利品的5挺机枪,要是布置停当,发起威来,暴动农民绝不会只牺牲1人。可第一阵乱枪就把首车的机枪手打死了,饭塚还没把那把指挥刀挥舞几下就毙命了,敌人就向县城方向奔逃,暴动农民就开始追击。这时,太平镇那边组织了200多人的马队,赶来增援。周围老百姓听说跟缴枪缴照的鬼子打起来了,也拿着枪和棍棒铁齿什么的,往白家沟跑。
白家沟一战,击毙日军17人,伪军警除盖文义被打死外,全部活捉。
关于土龙山暴动的文章、资料,许多都用了“震动中外”四个字。美国《纽约时报》,当时就曾做过报道。
“百万户移住计划”出自关东军之手,关东军从一开始就把“满洲国”政府撇在一边,直接通过东亚劝业公司“收买”土地,引起伪满当局日本官员的不满。土龙山农民暴动,打死饭塚大佐(死后晋升为少将),这下子抓住了口实,纷纷指责军方胡来。勃利、桦川、宝清等县参事官,还派出代表去“首都”新京(长春)陈述意见。关东军对一些意见不肯接受,代表们便向伪民政部提出辞呈。一通撕咬后,正赶上10师团换防,即将移民善后工作移交伪民政部。伪吉林省总务厅长三浦武美,亲赴依兰任依兰班班长,在军事“讨伐”的同时“宣抚民众”。大肆宣传普通百姓是上当受骗的,只要弃戈归田,既往不咎,仍是良民。并宣布新的土地“收买”方针,荒地、熟地平均每垧2至10元。对“屯匪”则严加管理、教育,以减少与中国人的纠纷、冲突。
对于缺少土地的日本农民来说,中国东北这片丰饶的黑土地,无疑是极具诱惑力的。土龙山暴动后,移民的热情不那么高涨了,已经移民的有的也离开了。第一批移民10万户的计划,实际只完成了5万多户。
而且,义勇军抗战失败,共产党领导的抗日武装尚在初始阶段,就在这时土龙山人民发出了愤怒的吼声,其意义无论从哪方面讲都是非同凡响的。
谢文东可不是“瞎胡闹”
九里六是依兰东南紧邻勃利的一个屯子,有几十户人家。3月19日,刚成立的由谢文东任总司令的“民众救国军”转移到这里,得知佳木斯日军乘57辆汽车正赶往这里,当即留下一个中队阻击敌人。
日军没想到屯子里有埋伏,先头3辆汽车被两侧交叉火力打瘫了,死伤惨重。后续部队占领屯西北和北岗制高点,向屯子里倾泻炮火,黄糊糊的鬼子就从屯子外的高粱地里发起攻击。救国军主力赶来增援,从两侧攻击敌人。
从下午1点左右打到天黑,救国军据守的3个大院套,围墙几乎被炮火推平了,官兵就隐蔽在废墟中向敌人射击。老百姓送水送饭,给伤员包扎、喂饭,青壮年男人拿起烈士的枪。不会打枪,学会拉大栓、装子弹、扣扳机,就拿冲上来的鬼子练艺。子弹不多了,孙家小铺大院的主人孙兴元,把埋在地下的2000多发子弹全拿出来。
10点多钟,利用夜幕掩护,官兵突出包围。
九里六战斗,毙伤日军几十人,救国军牺牲28人。
这是土龙山暴动后的第一场战斗,应该说打得不错,可接下来就不大行了。
跟古今中外的侵略者类似,大规模的义勇军抗战失败了,关东军就觉得大局已定,着手建设“王道乐土”了。没想到按住葫芦浮起瓢,土龙山农民又造反了,周围各县群起响应。它必须杀一儆百,灭掉这支队伍,不然东北将到处都是土龙山。
无论谢文东有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暴动后向南转移都是对的,那里偏远多山,利于作战、生存。可九里六战斗后,得知10师团撤走的消息,又决定回土龙山,而10师团只是与3师团换防。6月初,谢文东又率队伍奔去虎林、饶河。
远去虎林、饶河,是为求得苏联援助枪械弹药。
1933年11月24日,《中共满洲省委何成湘关于最近满洲工作报告》中,说有的义勇军找到我们,“其目的就想经过我们取得苏联的帮助”。
在许多义勇军、山林队心目中,你们都是共产党,信的一个主义,那就跟磕头弟兄差不多,互相帮助是理所当然的。一些党员也觉得苏联是“阶级祖国”,应该不成问题,有人甚至主张过界去苏联境内去建立根据地。
谢文东率救国军到达虎林县三人班,见到饶河游击大队大队长张文偕、军需长李学福。听明来意,张文偕觉得好笑:哪有这种事呀?俺们的枪弹都是从日本子手里夺的。
这无疑是给谢文东泼了盆凉水,他不死心,也有点儿不信,就决定派人过界去试一试。几乎是同时,在密山的李延禄也派人过界求援弹药,结果苏联表示只能在道义上进行声援。而谢文东派出的人,由于日军封锁,连江也没过去。
白跑一趟,没辙了,东跑西颠又回了土龙山。
小半年过去,当初跟着谢文东暴动的大户,许多又当了保长、甲长,只是这回是给日本人当差干事了。当初觉着跟他沾光的人,这回唯恐避之不及,“沾包”(受牵连)惹事了。人称“马二爷”的马春德,“九一八”事变前当过土龙山区自卫团团总,事变后在李杜的自卫军当过旅长,谢文东在他手下当团长,现在摇身一变成了伪自卫团团长。见到谢文东,这小子人模狗样地端起架子,训斥道:打你挑头闹事,土龙山死了多少人 ?'…'眼下还拐带这么多人,跟着你遭罪送死,你对得起乡亲们吗?
既是长者,又是老上司,谢文东对他本来挺尊重,这下子火了,指着他带回来的那些人:你挨个访访,哪个是俺拐带出来的?
土龙山暴动对侵略者的打击是多方面的,“买”地价格变化只是表面现象,骨子里是认识了中国人不可欺、不好惹,光靠硬的不行,还得“恩”威并施。软刀子杀人更厉害,鬼子这一招对谢文东的打击是致命的,一些战友、故旧态度的变化,则使他感慨万千,影响更加深远。而救国军官兵看到鬼子不像原来那样烧杀了,马春德之类再宣传回家种地发张证明书,就成了“良民”,一些人就请假回家了。
当初1500多人的队伍,就剩300多了。
秋风凛冽,身冷心寒。9月底,走投无路的谢文东,决定离开土龙山,到牡丹江西大山里猫冬。10月12日晨渡河时,被日军袭击、包围,官兵奋勇冲杀,向东退往勃利。14日又遭日军追击,救国军溃不成军,谢文东仅带着三个儿子和十多名部下,逃入依兰县吉兴河山里,之后又转移到林口、方正。
大雪飘飘,这是土龙山暴动后的第一个冬天,是谢文东五年抗战生涯中最难熬的冬天之一。
年底,李华堂来了。英雄末路,难兄难弟。李华堂在冬季“讨伐”中也损失惨重,来见谢文东,劝说他去哈东找赵尚志,寻求帮助,重整队伍。
在去虎林向苏联求助前后,谢文东曾三次派人进关找李杜,希望得到国民党政府的支持、援助。结果是两下皆空,而赵尚志的哈东支队威名赫赫,又近在咫尺,也就只有这条路了。只是不知是生性多疑,对共产党怀有戒心,还是自视土龙山暴动的光环罩人,放不下架子,不想留下过深的上门求人印象,抑或是正赶上身体不适,以及其他什么原因,反正他没动弹,倒是比他大一岁的李华堂不辞辛劳地去了。
接下来就是李华堂到宾县,赵尚志来方正,赵、谢、李三人会面、协商,成立“东北反日联合军总指挥部”——前面已经写过了。
而在此前此后,对共产党疑虑重重的谢文东,却表现得比李华堂更积极,曾几次要求将所部编归3军。
这就是谢文东。
“奸老奤”
李华堂——八十多人,枪械精良,组织是半正式军队、半“胡子”式的,反日坚决(下层士兵常说:“宁将枪毁坏,不投降”),下层士兵百分之五十兵士,百分之二十五工农,其他是“胡子”(县委另一报告说下层大部分是流氓),对群众关系较好(不压迫),经常向地主、富农、把头抽捐。对其他义勇军关系不密切,不相信别的义勇军(因过去与义勇军联合作战时,这些义勇军不坚决,逃跑)。李华堂本人有些政治头脑,在士兵中有相当信仰,有时能接受我们部分的主张,曾共同作过战,相信游击队抗日坚决、有办法。下层士兵一部分要求参加我们的队伍,很愿同我们联合行动,我们部队与他们相遇时,替我们准备给养、住所等(士兵曾有私偷军器送给游击队的)。队内原有一党员,一工会会员,后又派三人秘密进去作下层士兵工作。
以上摘自《东北抗日斗争的形势与各抗日部队的发展及其组织概况》,写于1935年1月,作者不详。
李华堂的抗战生涯,始于1932年初的哈尔滨保卫战。他是李杜的24旅96团2营营长,李杜兵败过界,残部散于密山、宝清、虎林、饶河、宁安等地,李华堂率营回到刁翎,收编大排队、山林队,成立“中国自卫军吉林混成旅第2支队”,400多人编3个营、11个连。
从正儿八经的东北军营长,到自树旗号的自卫军支队长,这位个头挺高、身材较瘦的“李老奤”,颇有些与众不同之处。
古今中外成气候者,少有不广交朋友的。李华堂的特点,用3军1师师长刘海涛的话讲,是“不论你是贫的富的老的小的男的女的都能够接近他”。治军有方,严厉约束部下,不骚扰百姓。这在那种兵荒马乱的世道,难能可贵。有老人说,谢文东在最困难时也要弄个小锅,吃点小灶,李华堂没这事。如此,受到百姓和部下拥戴就是自然的了。
人熟是宝。谢文东起事后两回土龙山,看重的就是这一点。只是土龙山暴动震动中外,谢文东大名在外,一些土龙山人却把他视为惹祸的妖精。李华堂正好相反。抗战前长期驻扎刁翎,人熟地熟,日伪机关里又有不少眼线,就有点儿如鱼得水的味道了。
如果说这些已与游击队有许多相似之处的话,另一条与众不同就是最重要的,他是较早认识到共产党领导的武装是真正抗日的。
东北反日联合军总指挥部成立后的第一个动作,是攻打方正县城。3月9日拂晓发起攻击,3军少年连首先突破东门,联合军冲入城内,占领伪警察署,烧了参事官、指导官住宅,活捉伪县长,逮捕40多名汉奸,下午3点左右主动撤离。
那时每年的重要纪念日,通常都会有所举动,具体说就是选个目标打一仗。攻打方正县城,是为了显示刚成立的联合军的威力,也使屡遭挫败的谢文东、李华堂受到鼓舞。而李华堂的自卫军装备精良,颇有战斗力,也给人留下印象。
打方正是赵尚志、李华堂指挥,攻依兰是李华堂。
周保中说:“此次攻依之总指挥,由联军副司令李华堂担任,现李副司令情绪异常高涨,工作更积极。”“西南撤走之各部受敌骑三百余名猛追,我李军长亲自督队伏击,奋起集中火力猛击敌人,敌骑二百余人全歼,残余三十余敌人逃归。”
这位抗联11个军中年纪最大的军长,在军事上是颇有一套的。
刘海涛1939年(笔者判断,似应为1938年)写的《东北抗日军第九军的历史》中,这样写道:
我们说李华堂本人有一种在战场上的特长,他是非常会打仗的,他与敌在战争中多咱也未有吃过敌人的大亏。有人常说李乐态(“老奤”——笔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