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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节

南渡北归-第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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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及,中国留学生和革命党人如徐锡麟、秋瑾、汪兆铭、蔡元培、任鸿隽、周豫才(鲁迅)等等,纷纷投入到这股大潮之中。当时被鲁迅誉为“中国的脊梁”的刺客们的做法,到了21世纪初叶,由于著名的阿富汗男子拉登等一干人马再度亮相、驰骋于国际舞台,始被更名为“恐怖分子”。由“脊梁”到“恐怖分子”的名称更迭,这一过程后来被学者称为“和国际接轨。”'7'

蔡元培生就一副典型的南方人形象,身材矮小,行动利落稳当,“读书时,伸出纤细的手指迅速地翻着书页,似乎是一目十行的读,而并有过目不忘之称。他对自然和艺术的爱好使他的心境平静,思想崇高,趣味雅洁,态度恳切而平和,生活朴素而谦抑。他虚怀若谷,对于任何意见、批评,或建议都欣然接纳。”'8'朴素谦仰的蔡元培,骨子里又有北方梁山好汉造反举事的志气与血性,“他在绍兴中西学堂当校长时,有一天晚上参加一个宴会,酒过三巡之后,他推杯而起,高声批评康有为、梁启超维新运动的不彻底,因为他们主张保存满清皇室来领导维新。说到激烈时,他高举右臂大喊道:‘我蔡元培可不这样。除非你推翻满清,否则任何改革都不可能!”'9'这是蔡元培给青年学人、后来一度出任北大校长的蒋梦麟留下的印象。

就蔡元培本人而言,把硫磺和硝酸包裹在铁片和石块里制造出的炸弹,可以将一个王朝残破的躯体炸出几个血洞,让其在流血中慢慢死去。而改造一所堕落的国立大学堂,同样可以制造出爆炸力惊人的文化炸弹,把整个中国腐朽没落的思想和体制炸个天翻地覆。为此,1916年正在法国考察避居的蔡元培,受教育部电召回国,于12月22日的“大风雪中”,迈着沧桑的步伐,伴着“风雨如晦,鸡鸣不已”'10'的呼号,跨进刚刚经历过一回帝制复辟的古城北京,接受时任北洋政府大总统黎元洪签发的任命状,出任北京大学校长之职。

1917年1月4日,时年49岁的蔡元培于北京古城晦雾缭绕的“三海”岸边匆匆绕过,轻健沉稳的身影迈进高傲中透着古怪的北京大学门槛,在宽敞漆亮的校长交椅上坐定。自此,这位前清翰林的后半生,便与国家、民族政治文化命运紧紧地维系在了一起。

蔡元培这一与往昔大不同的举动,为当时中国僵硬得如干尸状的教育体制开辟了一个化腐朽为神奇的通道。面对蔡氏的雄心锐气,当朝腐朽官员和御用策士们深感震惊,以少有的清醒及政治洞见作了如下预言:蔡元培之入主北大,北洋政府“无异猪八戒肚中吞了一个孙悟空”,是自取痛苦和死亡的不详征兆。无乃情势所迫,潮流浩荡,不管是当朝的“猪八戒”,或山中魔兽还是朱仙群党,皆顾不得许多,只有听凭这个制造炸弹并心怀异志的“齐天大圣”钻进自己肚中,挥舞金箍棒翻着跟头上下折腾了。

当胸有成竹的蔡元培从那把稳坐的校长椅子上起身时,北京大学储存日久且透着腐气的一潭死水,已被投下了坚硬如铁的“知识革命之石”。死水翻起微澜,浩荡的波浪即将腾起。在北大那长满苔鲜的校园和潜伏着蓬勃生机的宽阔讲台上,怀揣新思想与现代科学知识的校长与他的同事及学生们一道,共同负载起抗争与奋斗,梦想与追求的新使命。在周围尚处于蒙昧与混沌状态的历史时刻,蔡元培审时度势,提出了“囊括大典,网罗众家,思想自由,兼容并包”十六字箴言。这个光芒万丈的治学方针,如大海潮声,振聋发馈,故都上空,犹如“晦雾之时,忽睹一颗明星。”'11'自此,故宫脚下那个日渐沉沦腐败的原京师大学堂,渐成一块民族文化的“精神的圣地”,一代又一代人类的梦想,都羁系在这片风雨迷朦中升浮而起的圣地之上。北大不再是成批生产封建体制内候补官僚的冰冷机器,而是成为“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散发着人性光辉和科学理念的人才成长的摇篮。这个摇篮在散发出科学与民主精神光辉的同时,也“为文化的积累留下了一个永久的崖层”。'12'

就在这个崖层之上,以陈独秀、李大钊、胡适等新派学界领袖人物统率的革命闯将,在与强劲的老派对手黄侃、辜鸿铭等名流交锋过程中,各种文化思潮如乌云滚动中爆裂的雷电,相互碰撞,激荡,交融,在古老的京都与中华大地迸发出一串串耀眼的火花。火花闪耀中,蔡元培亲手制造的文化炸弹,一不小心被点燃了引线,北京街头热切的呼唤伴着声声怒吼,终于爆响了20世纪黑暗中国的第一声惊雷。

◎从北大到柏林

1919年5月4日,北京爆发了中国历史上最著名的大规模学潮——以“德先生”与“赛先生”为纲领,反帝爱国运动大幕由此拉开。当此之时,整个北京高校校园和街头闾巷,风卷浪滚,泥沙俱下,豪杰并起,猛士如云。胡适麾下头号骁将傅斯年,尽管还没有成为满身散发着西洋气味的“海龟”,而只是比“土鳖”稍高级的“一只稀有蟋蟀”(罗家伦语)。但正因为稀有,才在这股世纪大潮中鼓起翅膀呼风唤雨,兴风作浪。学潮爆发后,只见在“浩浩荡荡的游行队伍中,有一位威武的山东大汉高举大旗走在大家的最前面,他不时地带领大家一起振臂高呼,又偶尔暂缓脚步,与身边的几位同学低声交谈。——他,就是这次游行队伍的总指挥、北京大学国学门学生、素有‘大炮’雅号的傅斯年。”'13'学生们呼喊着“内除国贼,外抗强权”、“废除二十一条”、“收回山东权利”、“还我青岛”等口号,在天安门前游行示威后,又赶赴赵家楼痛殴了卖国汉奸曹汝霖,'14'一把火烧了赵家楼,从而引发了社会各阶层大震动,号称中国新民主主义革命的伟大爱国运动由此揭开了光辉一页。

关于傅斯年在“五四”运动特别是游行示威中的具体身份和地位,傅氏本人一生很少向人提及,虽在1944年5月4日,也就是“五四”运动二十五周年的时候,在《大公报》发表过一篇回忆性文章《‘五四’二十五年》,但对此细节仍未触及。这顶“总指挥”的纸糊高帽,无疑是社会中人和后生们强行给他戴了上去,以示对其人其行的崇拜景仰之情。从“五四”运动的亲历者张国焘、许德珩、罗家伦、段锡朋等学生领袖的回忆看,关于傅任“总指挥”的问题尚有探讨的空间。罗家伦说:在火烧赵家楼,痛打了卖国者之后,游行的学生们在北大院内开会,“大家本来要推傅斯年做临时主席,忽然有一个浙江籍的学生姓陶的,打了傅斯年一拳,这一拳就把傅斯年打得不干了。自此以后,五四运动和傅斯年便不发生关系了。因为他是一个以感情用事的人,一拳被打万念俱灰了。我当时因为在各处接洽的事太多,所以不愿意做会场上固定的事,经大家一想再想,最后推出段锡朋来,由他做北大学生会的代表,结果就是北京学生联合会的主席。”'15'与罗氏之说不同的是,傅斯年的侄子傅乐成说,打傅者乃一名叫胡霹雳的陕西人。胡先是一拳把傅的眼镜捣飞,傅大怒,晃动高大身躯只一脚便把胡霹雳踢于台下,接着又跃下台阶,呈武松打虎状,骑于胡的后背照准对方头部狠狠地抡了几个“霹雳拳”,胡当场被击昏不省人事。后有人问及傅斯年与人打架取胜招数,傅豪气飞扬地认为是靠自己肥胖的体积乘速度,如此结合便爆发出一股所向无敌的力量,可一举将对方打翻在地云云。

傅斯年被打后为何戛然而止,与波急浪涌的伟大反帝爱国行动决绝,当然不是姓陶的或胡霹雳捣了一拳,或一个“万念俱灰”可以简单概括和解释的。就当时的情形论,傅氏一定有更多、更复杂的考虑或顾虑,只是这许多的想法在刹那间突然爆发而已。许多年后,蒋梦麟回忆说:“我认识孟真远在1919年,他是五四运动领袖之一,当时有人要毁掉他,造了一个谣言,说他受某烟草公司的津贴。某烟草公司,有日本股份,当时全国反日,所以奸人造这个谣言。我在上海看见报上载这个消息,我就写信去安慰他。”'16'蒋氏之说若果真属实,那也是“五四”之后的事情,似与当天傅氏被打了一拳下台并放弃继续参加运动无关,其中必然另有隐情。

另一个说法是,有几个学生秘密社团——多数是无政府主义组织,有意在4月下旬就要搞游行示威活动,并于“五四”前夕召开秘密会议,决定严惩曹汝霖、章宗祥等媚日官僚,并作了携带小罐燃料与火柴烧毁赵家楼曹宅的计划(南按:后来曹氏向总统府控告赵家楼被烧情形时,就认为是被学生们用汽油等燃料所烧)。当时与无政府组织有联系的一个同盟会的老会员,为了使学生能够辨认章宗祥,把章的照片弄到手后转给这个团体成员观看,以便在殴打时能找准目标。而这一秘密活动,作为北大学生领袖之一的傅斯年却蒙在鼓里,其他几位头目同样不知。随着时间的推移与局势进一步恶化,这个无政府组织社团怕秘密外泄,于是在5月3日晚的紧急会议上利用各种方式说服其他同学第二天开始行动,即“利用了当时的大众的普遍情绪,争取到施展暴动的机会。”'17'若这一事实真的成立,学生队伍由北大至天安门再转入赵家楼,直至破门而入强行闯进曹宅之后突然火起,傅斯年等几位学生领袖已无法控制局势等等这一隐情,则得到一个相应而合理的解释。但无论如何,傅在当时和之后,一直是不赞成学生们到曹家进行打砸抢烧行动的。罗家伦也曾对“五四运动”史的研究者、美籍华人学者周策纵亲自说过:“他们多数人从开始就不赞成暴动行为”

,'18'但打砸焚烧的事情还是出乎傅、罗等人意料地发生了。当时有五个跳窗子的学生很快变成了传奇性的猜测,传说第一个爬墙跳窗进入赵家楼曹宅的是傅斯严,即时在北大预科就读的傅斯年之弟,当天他与未赶上撤退队伍的32名学生被当局逮捕。傅斯年在北大校园演讲台上正和姓陶的或胡霹雳挥拳飞腿地互殴之时,傅斯严正关在狱中生死不知,并且此次运动有被别有用心的党派和政客利用的苗头和危险——所有这一切,当是导致傅斯年此次退出风头正健的学生运动的根本原因。'19'

纵观傅傅年一生,号称“绝不参与政治”的他,在政治上并不是一个糊涂的莽汉,且有许多聪明过人之处。这种聪明才智既来自于他童年生活环境的熏陶,如梁山好汉们以造反起家,而又

“只反贪官,不反皇帝”的精神浸湮(南按:傅的家乡聊城出过武大、武松、西门庆、潘金莲等《水浒》人物,武松打虎的景阳冈即在聊城所属的阳谷县),也来自于他那个聊城大家族的血脉传承,即儒家学说中“正统”、“忠君”思想的价值观。这一殊途同归的儒道墨法等诸家的杂交文化对其影响之深,从他后来对蒋家王朝这个以股份制形式合伙拼凑起来的政府班底,不抓上头,只抓下头;不揍蒋介石本人之头颅,专捏其两位下属(孔祥熙、宋子文),搞得介公整日喊痛并快乐着便可显见。而当江山易主,大地陆沉之时,他作为铁杆的“忠义之士”追随国民党政府横渡台海,最终“归骨于田横之岛”,更是明证。有研究者认为,傅斯年一生的可惜之处就在于读书太多,否则将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来,成不了项羽、刘邦,也应比宋江为代表的梁山好汉,或他自誉的“不过是陈胜、吴广”之业绩要辉煌得多,最次也不至于以“中国最稀有蟋蟀”和一个“傅大炮”或“一只学界大鳄”等名声流传后世。——但历史没有假设,人间世事纷纭,形势比人强,在历史的大舞台上频频出镜亮相的英雄豪杰,可惜可叹者何止傅氏一人哉!

世人看到的现实情景是,就在“五四运动”掀起狂涛巨澜尚未消退之时,北洋政府对支持学潮的蔡元培等十分不满,认定学生运动与北大提倡另类思想和“歪理邪说”关系甚大,拟施以颜色并加以收拾,甚而搞出了一个查封、解散北大,惩办校长等等秘密行动计划。校长蔡元培成为众矢之的,处境危艰。好在蔡氏是见过大风大浪的杰出人物,能沉着果敢,既不为权势所惧,又与政府官僚周旋,以减缓各方压力,安抚学生,劝其复课。同时联络组织平津地区的国立大学校长为营救被当局逮捕的学生奔走呼号。经反复交涉,终于如愿。当被捕的学生全部释放后,蔡元培为避其锋,也为了消解北洋政府的怨气,于5月8日夜提交辞呈,悄然离京,远走他乡。

蔡元培走了,傅斯年也于这年夏天毕业离校,怀着悲感交集的心情回到家乡聊城休整,个人前途命运处在一个历史夹缝和悬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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