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的枷锁-第1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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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蛮人的远征,曾经到过当时还是个独立的国家的萨摩亚。他还停靠过珊瑚群岛。菲利普出神地谛听着。他一点一点地给菲利普介绍了自己的身世。索思大夫是个鳏夫,他的妻子早在三十年前就亡故了,而他的女儿嫁给了罗得西亚的一位农夫。翁婿俩反目,他女儿一气之下十年没有回英国。这样,他等于从来没有结过婚,也没有过孩子。他形单影只,孑然一身。他脾气暴躁,不过是他用来掩盖其绝望心理的保护色而已。对菲利普来说,看到索思大夫,与其说是不耐烦倒不如说是怀着一种嫌恶的心情在等待着死神的降临,整日诅咒老年,且又不甘心受随老年而来的种种束缚,然而又觉得只有死亡才是他摆脱生活的苦海的唯一办法,这确是一幕悲剧。菲利普突然闯进了他的生活,于是,由于同女儿长期分手而早已泯灭了的做父亲的天性——在他同女婿吵架时,他女儿站在她丈夫一边,她的几个孩子他一个也没见过——一下子都倾注在菲利普的身上。起初,这件事使得他挺生气的,他自言自语地说这是年老昏聩的迹象。可是,菲利普身上有种气质强烈地吸引着他。有时他发觉自己莫名其妙地对菲利普微笑。菲利普一点不惹他讨厌。有那么一两回,菲利普还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这种近乎是爱抚的动作,打他女儿多年前离开英国之后,他从未得到过。菲利普要走时,索思大夫一路陪着上火车站,这当儿,他的神情莫名地沮丧。
①婆罗洲,今加里曼丹的旧称。
“我在这儿过了一段非常愉快的日子,”菲利普说,“你待我太好了。”
“我想,你对于离去感到很高兴吧?”
“在你这儿,我一直感到很高兴。”
“可你还是想出国见见世面去?啊,你还年轻。”他踌躇了一会后说:“我希望你别忘了,你一旦改变主意,我的建议依然有效。”
“那就太感谢你了。”
菲利普同车窗外的索思大夫握手告别。不一会儿,火车徐徐驶离车站。菲利普想起了他将在蛇麻草场度过半个月的事儿。想到朋友再次聚首,他心里乐滋滋的;他之所以感到高兴,还因为那天天气真美。在这同时,索思大夫却朝着他那幢空寂的房子踽踽走去。他感到自己异常衰老,非常孤独。
118
菲利普到达费尔内时,夜已很黑了。费尔内是阿特尔涅太太的故乡。她自小就养成采集蛇麻子的习惯,嫁了丈夫,有了孩子以后,她还是每年偕同他们来到这里采集蛇麻子。同许多肯特郡老乡一样,她一家子定期外出采集蛇麻子,一来可赚得几个钱补贴家用,但主要还是把此行看作一年一度的远足,并把此行当作最愉快的节日。早在这节日到来之前几个月,一家人就都翘首企足地期待着啦。这活儿并不重,大家在露天里通力合作,起劲地采着。对孩子们来说,这是次漫长的、不无乐趣的野炊。在这蛇麻子草场,小伙子们得以与姑娘们相遇;工作之余,在那漫漫长夜,他们便成双成对地戏耍追逐于街头巷尾,恣情欢娱一番。于是,采集蛇麻子季节一过,接着就是举行婚礼。新郎新娘们坐在一辆辆大车上,车上放着被褥、瓶瓶罐罐,还有椅子和桌于等等什物。采集蛇麻子的季节一过,费尔内便显得空空荡荡的。本地人却非常排外,一向反对“异乡客”——他们常常把伦敦佬唤作“异乡客”——…的侵入。本地人瞧不起那些伦敦佬,同时又惧怕他们。他们把伦敦佬视作粗野的货色,地方上体面人家不愿意跟他们联姻结亲。过去,来这儿采集蛇麻子的人都睡在谷仓里面,但十年前,在草场的一侧盖起了一溜茅屋。于足,阿特尔涅一家同别的人家一样,每年来到此地都住在同一间茅屋里。
阿特尔涅驾了辆马车上火车站去接菲利普。马车是从草场小酒馆里借来的,他还在那里为菲利普订了个房间。小酒馆离草场只有四分之一英里。他们把菲利普的行李留在房间里,然后便来到盖满茅屋的蛇麻子草场。这里的茅屋狭长、低矮,分隔成几个房间,每个房间约十二平方英尺。每座茅屋前都用树枝燃起一堆篝火,一家人围坐在篝火旁,一个个目光急切地注视着烹调晚餐。海风和阳光把阿特尔涅的孩子们的脸膛染成了棕红色。阿特尔涅太太戴了顶太阳帽,简直判若两人,使人感到多年的城市生活并没有使她发生多大的变化。她是个道道地地的乡村妇人。瞧她身处乡村的氛围中是多么从容自如啊。此时,她正在油煎香肠,同时一刻不停地照看着身边的小孩子。不过菲利普到时,她还是腾出手来同他热烈握手表示欢迎,脸上绽开了笑容。阿特尔涅激情满怀地数说起乡村生活的种种乐趣来了。
“生活在城市里,我们渴望着阳光和光明。那不是生活,是一种长期监禁。贝蒂,我们把一切都卖了,到乡村来办个农场吧!”
“你在乡村的表现,我可清楚着哪,”阿特尔涅太太兴高采烈地怪嗔着丈夫说。“嘿,冬天一下雨,你就会一个劲儿地吵着回伦敦啦。”她说着掉头转向菲利普。“我们一来这儿,阿特尔涅总是这副样子。说什么,啊,乡村,我太喜欢你啦!嘿,他连哪是甜菜,哪是甘蓝,都还分不清哩。”
“爸爸今天偷懒,”吉恩插进来说,她的个性非常直率,“他连一篮都没采满。”
“我很快就学会怎么采了,孩子。到了明天你瞧着吧,我一定采得比你们加起来的还要多。”
“孩子们,快来吃晚饭吧,”阿特尔涅太太嚷了一声。“莎莉到哪儿去了?”
“妈妈,我在这儿。”
话音刚落,莎莉从茅屋里走了出来。此时,火堆里的木头噼啪作响,火舌往上直蹿,火光将她的脸孔映得通红。近来,菲利普发觉她身上老是穿着洁净的工装;自从她去缝纫厂做工以来,她就喜欢穿这种服装,可这天晚上,她却穿着印花布上衣,倒别有一种迷人的魅力。这上衣宽宽大大的,穿着它干起活来身子灵便多了。衣袖卷着,裸露着她那健壮的、圆滚滚的双臂。她同她妈妈一样,也戴了一顶太阳帽。
“你看上去像是神话里的挤奶女工,”菲利普在同她握手的当儿这样说道。
“她可是蛇麻子草场用的美人,”阿特尔汉说,“我敢说,要是乡绅老爷的儿子看到你的话,他马上就会向你求婚。”
“乡绅老爷可没有儿子,爸爸,”莎莉回了一句。
她环顾四周,想找个座位。菲利普看到后,便挪了挪身子,腾出地方让她坐在自己的身边。在这被篝火照得通明的夜晚,莎莉的模样儿美得惊人,活脱像个淳朴的女神,令人想起了老赫里克①以幽雅细腻的诗句描绘的那些水灵、健美的婷婷女郎来。晚餐吃得很简单,香肠就着牛油面包。孩子们喝茶,而阿特尔涅夫妇俩同菲利普喝啤酒。阿特尔涅狼吞虎咽地吃着,每吃一口都高声地赞美一番。他一个劲儿地嘲笑鲁克勒斯②,还把布里拉特…沙瓦林③臭骂了一顿。
①赫里克(1591…1674):英国诗人。
②鲁克勒斯(公元前110?…前56?):古罗马将军,以宴会豪奢著名。
③布里拉特…沙瓦林(1755…1826):法国名厨师。
“阿特尔涅,有一点你还是值得称赞的,”他的妻子说,“那就是你吃东西的胃口真好,这没错的!”
“我的贝蒂,这都是你亲手做的呀,”阿特尔涅说话的当儿,像演说家似的向前伸了伸食指。
菲利普心情非常愉快。他欢乐地凝视着连成长串的篝火。人们围坐在火堆旁取暖,凝视着划破夜幕的通红的火光。草场的尽头矗立着一排榆树;头顶上,星光灿烂。孩子们喧哗着,嬉笑着,而阿特尔涅,活脱像个小孩,挤在他们中间,用他的拿手戏法和荒诞离奇的故事,逗着孩子们发出阵阵狂呼乱叫。
“这儿的人可喜欢阿特尔涅了,”阿特尔涅太太对菲利普说。“嗯。一天,布里奇斯太太对我说,现在离了阿特尔涅先生,我们还不知怎么办才好呢。他总是变着戏法儿玩,说他是一家之长,还不如说他像个小学生更恰当些。”
莎莉不言不语地坐着,可她却非常周到地伺候着菲利普,那神态倒把菲利普给迷住了。有她坐在自己的身边,菲利普感到很高兴。他不时朝她那张健康的、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脸瞥上一眼。一次,两人的目光相遇时,莎莉朝他恬静地微微一笑。晚饭后,吉恩和另一个小男孩被支去到草场尽头的小溪里打一桶洗碗水。
“孩子们,快领你们的菲利普叔叔去看看我们睡觉的地方。你们也该上床歇着去了。”
孩子们伸出一双双小手,拉的拉,拽的拽,簇拥着菲利普朝茅屋走去。他走进茅屋,随即划亮了一根火柴,只见茅屋里面几乎什么家具都没有,除了一只存放衣服的铁皮箱外,就只有几张床。一共是三张床,都靠墙摆着。阿特尔涅跟着菲利普走进了茅屋,骄傲地把床指点给他看。
“我们就睡在这种床上,”他嘴里不住地嚷道。“你睡的那种弹簧床和盖的天鹅绒被褥,这里可一样也没有。我睡在哪儿也没有像睡在这儿这么香甜过。你可得要裹着被单睡罗。亲爱的老弟,我打心眼里替你难过。”
三张床都垫了一层厚厚的蛇麻草蔓,蛇麻草蔓上面又铺了层稻草,最上面都蒙了块毯子。露天里散发着馥郁的蛇麻草香味,在这种环境中干了一整天之后,那些无忧无虑的采集者们倒头便睡,一个个睡得都像死人似的。晚上九点时,草场四周阒无人影,笼罩在一片静谧之中。一两个酒鬼赖在小酒馆里,不到酒馆十点打烊不会回家。除此之外,其他人都进入梦乡了。阿特尔涅送菲利普去酒馆安歇,临行前,阿特尔涅太太对菲利普说:
“我们五点三刻吃早饭,我想你肯定不会起那么早的。叫我说,六点钟我们就得干活了。”
“他当然也得早早起身咯,”阿特尔涅接着话茬嚷道。“他也得跟大家一样干活,出力挣饭钱嘛。不干活,没饭吃,我的老弟。”
“孩子们早饭前下海游泳,他们回来的路上会叫醒你的。他们要走过‘快乐的水手’酒馆的。”
“他们来叫醒我,那我就同他们一块去游泳,”菲利普说。
他这么一说,吉恩、哈罗德和爱德华高兴地叫了起来,次日清晨,菲利普的一场好梦被孩子们闯进房间来的吵闹声打断了,他们一个个跳到他床上。他不得不提起拖鞋把他们赶下去。他匆匆穿了件上衣,套上裤子,尾随着他们奔下楼去。天刚破晓,空气里还透着丝丝寒意,天空万里无云,金灿灿的阳光普照大地。莎莉站在大路中间,一手牵着科尼的手,手臂上挎着条毛巾和一套游泳衣。他这时才看清,她那顶太阳帽是淡紫色的,在它的映衬下,她的脸蛋黑里透红,像只苹果似的。她照例不慌不忙地朝菲利普微微笑了笑,算是跟他打招呼。蓦然间,菲利普发现她那口牙齿小小的,整整齐齐,雪白雪白的。他不禁对自己以前怎么会没有注意到这一点而感到惊奇。
“我是想让你再睡一会儿的,”莎莉开腔说道,“可他们非要上去把你叫醒不可。我对他们说你并不想去海里游泳。”
“哪里的话,我很想去哩。”
他们沿着大路向前走了一段,然后穿过一片片草地。他们这么走,走不了一英里地就可以到海边。海水灰蒙蒙的,寒气逼人,菲利普一看,身上不觉一阵寒颤。可此时,孩子们都纷纷脱去衣服,一边喊着一边跑进海里。莎莉无论做什么事,总是不紧不慢的,直到孩子们围着菲利普溅水时,她才走了下去。游泳是菲利普的拿手好戏,一走进水里,他就感到舒展自如。没隔一会儿,孩子们一个个都模仿着他的姿态,忽而装成快淹死的人,忽而又装作想游泳又怕打湿了头发的胖女人的神态,欢声笑语不绝,热闹非凡。瞧他们这副德行,要是莎莉不严厉地吆喝,他们还个知要玩到何时才想上岸呢。
“你跟他们中任何一个一样坏,”莎莉责备菲利普说,说话时神情严肃,像是个做母亲的。其神态既富有戏剧性,又动人心弦。“你不在,他们从不像这样顽皮。”
他们走在回去的路上,莎莉手里拿着太阳帽,那头秀发飘垂在一只肩膀上。等他们回到茅屋时,阿特尔涅太太已经上蛇麻子草场干活去了。阿特尔涅下身套了条谁也没穿过的裤子,外套的钮扣一直扣到脖子,这表明他里面没穿衬衣。他头上戴了顶宽边软帽,正在火堆上熏着雄鳟鱼。他自得其乐,看上去活像个土匪。一看到他们一帮人,他便扯开嗓门,背诵着《麦克佩斯》①里巫婆的台词,在这同时,他手中熏的雄鳟鱼发出一股冲鼻的臭气。
①《麦克佩斯》系莎士比亚的著名悲剧之一。
“你们不该玩这么久,早饭时间都过了,妈妈可要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