患难与忠诚-第3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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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他们生来就不在勃艮第就好了。”
“去你的!他们只不过是从一个村庄挪到另一个村庄,骑着骡子都走得到!而你呢——得了,不说了。别怕,伙伴,魔鬼呜呼了。”
杰勒德十分怀疑地摇摇头,默不作声地走了大约一英里,才沉思般地说道:“你说的倒是有点道理,丹尼斯。不过话说回来,我有书本知识作为我的依靠,而这些人都是普通百姓,很可能以为他们的村庄就是他们惟一的世界。听,这是什么?又是哭泣声。啊!真是个美妙的世界。瞧!是个小姑娘打破了她的瓦钵。现在我可要擦干别人的眼泪,哪怕会被吊上你们这儿的绞架。”说罢他就像老鹰扑小鸡似的朝那小小的受难者疯狂地扑了过去,只是用心更为良好。这是一个大约十二岁的长得很乖的小女孩子。眼泪正顺着她的两面桃腮流下来。她十二岁的年纪就遭不幸,不免感到一种纵然短暂却十分强烈的绝望。正是带着这种绝望的表情,她将小手心伸向天空。她脚底下就是那使她绝望的东西:一个打破了的小瓦钵。其价值不过是现代一文钱的五分之一。
“怎么,小家伙,你打破了瓦钵吗?”杰勒德说道,表现出了最强烈的同情。
“哎哟!好叔叔,这正是你看见的。”说着两只小手从半空中垂了下来,指着瓦钵的碎片。
“你就为了这个哭得这么伤心吗?”
“没法呀,好叔叔,我妈妈会杀掉我的。他们不是已经……”又是一阵伤心的啼哭——“叫……叫……叫我是‘让……让……让内冬……全砸光’吗?本来就差这个没打碎。真没想到我会打破我可怜的钵子。哎哟!圣母,难道这是注定了的吗?”
“别怕,小宝贝,”杰勒德说道,“又不是你的心被打碎了。花点钱就可以很快把瓦钵修好的。你瞧,这儿是块银币。还不到一箭之远就有个陶瓷匠。你把这银币拿给他,买个新瓦钵。那陶瓷匠找给你的铜钱你留着和你的小伙伴玩好了。”
那幼小的心灵把这一切都铭记下来。微笑已开始和眼泪竞争,但悲哀的痉挛就像浪涛一样,不可能风波一停就平息下来。丹尼斯觉得再补充点安慰话是件好事。“别怕,我的小朋友,魔鬼呜呼了!”那具有想像力的士兵快活地喊道。对于这样一种鼓舞小姑娘的办法,杰勒德只好耸耸肩。“妙哉!只有一根弦的琵琶。”他说道。
那小姑娘的面孔顿时闪烁着温暖的阳光。“啊,这消息可太好了!这消息可太好了!”她高兴地叫了起来,声音中充满了如此真诚的喜悦,以至它渐而变成了一种甜滋滋的啜泣,正和我们一些古老、欢乐的曲调总是带有一丝凄怆的意味一个道理。“这样一来,”她说道,“人们就不能再用魔鬼来恐吓我们小姑娘,使我们的生命成为一种负担了!”说罢她连蹦带跳地跑开了,说是要去“告诉南内特”。
有一种理论,说任何事物都有其对应之物。如果这是真话,那么丹尼斯似乎找到了一个能感应其口头禅的心灵。
当他正对他那口头禅获得的意想不到的成功以及杰勒德的惊讶大笑的时候,不料一只小手拉着他的紧身上衣,一张小脸绕过他的腰部窥视着他。在那张生动的小脸上,压倒一切的表情是孩子的好奇。
“好当兵的,是你杀死魔鬼的吗?”
“是的,我的小朋友,”丹尼斯尽可能粗声地说道,因为他正确地估计到,对于具有银铃般声音的小主人说来,这样就显得具有超自然的力量,“是我。这值得亲亲嘴,是吗?”
“我想是的。唉!唉!”
“你怎么了?”
“真刺人!真刺人!”
“真对不起!我将把胡子刮掉。”
“不,没啥,没啥,何况那坏蛋是你杀掉的。不管怎么说,你真值得骄傲,你真了不起,你比我大姐好得多。”
“你不想也亲亲我吗,小朋友?”杰勒德说道。
“我太愿意了,瞧,瞧!他的多柔软。嘿!我多爱这些男人!那些女人,她们不会给我钱,银色的钱,只会冲着我的脸讥笑我。那些女人真是一钱不值。好心的老爷们,祝你们一路平安!千万别忘了让内冬!”
“再见了,小心肝。”杰勒德说道。说完他们便继续往前赶路。不多一会,他们回过头来,看见那蔑视女人的小孩在路中间向他们鞠躬致意,并以她那五月早晨般的小脸给他们以飞吻。
“快走!”杰勒德起劲地叫道,“我还得赶往罗马哩。神圣的圣贝汶,多么纯洁的一道阳光射过了我们血腥的道路!忘掉你吗,小让内冬?不会的。在这些哭哭啼啼。绞杀和‘移注”当中我是不会忘掉你的。快走,别慢腾腾的。向前迈进!”
“你把这叫做行进吗?”丹尼斯不以为然地说道,“嘿,我们会把圣延节在路上走掉而过不上的。”
他们在下一个城镇停歇下来。忽然,有个弓弩手从一家洒店里跟在他们后面跑了出来。很快就看见他的胡子和丹尼斯的胡子像两把刷子似的碰在一块。这是他的一个伙伴。他硬要他们跟他一道到酒店去喝瓶酒。谈话中他告诉丹尼斯说,公爵所辖的弗兰德一些省份正发生叛乱,当兵的都奉命从勃艮第各个地区开往弗兰德。“说实在的,我看到你脸朝这边走感到很惊奇。”
“我要去拥抱拥抱我这三年来一直没见过的亲人。我想,没有我你们也能平息这点叛乱。”
丹尼斯忽然一怔。“你听见了吗,杰勒德?这位伙伴是要去荷兰的。”
“那怎么样呢?哦,写封信,给玛格丽特写封信!不过,他愿意劳这个驾吗?”
那当兵的说了一长串赌咒的话之后告诉他,他不但愿意带信,而且愿意绕一两里格的路专门去送信。
杰勒德马上从行囊里取出装墨水的牛角和信纸,给玛格丽特写了一封长信,简要地告诉她我担心我本人曾过于枯燥而冗长地叙述过的一切,其中主要是讲了斗熊、莱茵河上的翻船落水以及他描绘得栩栩如生的丹尼斯的性格。然后他使用了许多亲热的话,叮咛她要少情愉快:尼管他路上遇到过一些麻烦和危险,但都已成为过去。现在剩下的惟一使他伤心的事就是,在他到达罗马之前他不能指望得到她的亲笔信。最后,他又一次竭力安慰她,作为信的结尾。他是如此专心地写着他的情书,竟没有注意到房里所有的人都站着窥望,以便欣赏他那灵敏而准确的手指所做的十分少见的书法表演。
对朋友的技艺感到自豪的丹尼斯让他在一边安静地写着。忽然,他看到写信的人面孔激动起来,很快热泪顺着他年轻的面颊一滴接一滴地滚到他正在写着安慰之词的信纸上。这时,丹尼斯粗暴地推开好奇的人,以一种颤抖的声音问他那位伙伴是否忍心使这样一封甜密的情书不慎误投。那大老粗凭着圣卢的面孔发誓道,他宁可丧失右手的食指也绝不误投。
看到他如此愿意帮忙,杰勒德托他也带封简短而冷淡的信给他的双亲。他在信里匆忙地用笔画了一幅两手相握以表示永别的画。顺便说一下,在他给玛格丽特的信中落进了一滴伤心泪。但关于这一点,以后再细说。
杰勒德想给那当兵的送点钱。他犹豫了一下,但拒绝了。“不,不!你是我伙伴的伙伴。愿——(等等,等等)不过你对那姑娘的钟爱确实使我感动。如果你愿意,可以由你付账让我们再干上一瓶,这样我们就谁也不欠谁了。”
“伙伴,这你就说对了。”丹尼斯说道,“要是你收了钱,我就会邀你到院子里走一趟,和我决斗一场。”
“那么,我就会替你割掉你的鸡冠。”另一个对答道。
“我毫不怀疑,你会拚命的,你这怪家伙。”
他们喝了新开的一瓶酒,然后遵从习俗,握握手,分道扬镖。
这一耽搁多少打乱了丹尼斯的计划,使得他们还没来得及赶到一个有家著名旅馆的小城镇就已经天黑了。不过,他们碰到一家坐落在路边的客店。丹尼斯看到门口有个长得丰满的姑娘,便说道:“看来这是家体面的客店。”于是他领头走进了厨房。他们订了晚饭,没人提出异议,只是店主要求他们预先付款。诚然,在世界上任何地区这都算不上一种不寻常的要求,但话说回来,也并不普遍。丹尼斯感到生气,便故意显示有钱似的把手伸进钱袋,掏出一个金安琪儿。“找我的钱,快!”他说道,“是你们开店的人更有可能刮我而不是我更有可能刮你们。”
正准备开晚饭的时候,丹尼斯不见了。杰勒德最后总算在院子里找到了他,看到他正在帮助曼侬——一个长得胖胖的但并不很漂亮的姑娘——在井边打水,并把一些不嫌过火的恭维话往她有点聋的耳朵里灌。杰勒德不满地哼了一声,回到餐桌上。丹尼斯过了好一阵才转回来。
“行军快完时的上坡路。”他耸耸肩说道。
“这对你算得了什么!”杰勒德冷冰冰地说道,“反正疯狗见到世人都咬。”
“你太夸大其词了。你知道我只咬长得更美的那一半。行了,晚饭端上来了,这倒更值得咬咬。”
吃晚饭的时候,那姑娘老是出出进进,并且一直盯着他们,特别是丹尼斯。最后,她俯身取走一个菜碟时,咬着他耳朵说了句话。他点点头作为回答。
晚饭一吃完,丹尼斯就站起来走到门口,告诉杰勒德说,那怪脾气的姑娘已经回心转意,同意在马厩的院子里和他幽会。
杰勒德暗示说,牛犊棚也许是更合适的地方。“那我就去睡觉了。”杰勒德有点生所气地说道,“店主在哪儿?这么晚了还出去?”
“不要紧,我知道我们的房间。”
“请问,你要呆很久吗?”
“不会呆久。我舍不得离开火炉,舍不得离开你。但我有什么办法呢?有两种邀请是任何一个勃艮第人都无法拒绝的。”
丹尼斯发现有个人坐在井边。这人就是曼侬。他原想他既应邀而来,就有权得到亲热的接待。但她并没有像他期待的那样来接待他,而只是在哭泣。他问她有什么不舒服。她还是哭泣。他能对她有所帮助吗?她仍旧是哭泣。
脾气好的丹尼斯被弄得黔驴技穷(而达到技穷的地步本是很快的事),便用该国的习俗进行安慰。她粗鲁地把他推开。“难道这是闹着玩的时候吗?”她说道,跟着又哭泣起来。
“你好像就是这么想的,”丹尼斯说道,逐渐生起气来,但是他马上温柔地补充道,“而我这人从来不忍心看到美人痛苦。”
“这不是为我自己。”
“那么是为了谁呢?为了你的情郎吗?”
“啊,多蠢。我的情郎已经不在人世了。想想看,我竟然没有一个铜板来请人为他的灵魂做个弥撒。”悲哀以这种肤浅的性质出现,就显得完全走了样。
“行了,行了,”丹尼斯说道,“我答应给你钱请人为你死去的小伙子做弥撒。我可以赌咒。话说回来,你得告诉我你为什么哭。”
“为了你。”
“为了我?你疯了吗?”
“不,我没疯。是你疯了才在他面前打开你的钱袋。”
问题似乎越来越离奇。丹尼斯看到提问只是搅起淤泥,感到厌烦了,便默不作声地等着,看它是否会自动澄清。姑娘见丹尼斯没再问她问题,像是经过了一番思想斗争,终于倔强而响亮地说道:“我要说。圣母给我勇气吧!既然他已经死了,他们杀了我,又有什么关系呢?当兵的,店主出去了。”
“啊,是吗?”
“怎么,夜这么深了店老板们还离开他们的客店?!你瞧,风刮得多厉害!我们这儿是避风面,但那边可正刮着飓风。”
丹尼斯什么也没说。
“他去叫那一帮子去了。”
“那一帮子!什么帮子?”
“那些会割破你们的喉咙,夺走你们钱财的家伙。你这可悲的人,竞在一个客店老板面前搬弄你的金钱!”
这打击来得如此出乎意料,使得尽管已经习惯于突然危险的丹尼斯也感到晕头转向。
他低声说出了包含着许多意义的三个字:
“杰勒德!”
“杰勒德!那是什么?啊,那是你同伴的名字。可怜的小伙子。趁他们还没来,快去把他找来,逃到下一个城市去吧。”
“你呢?”
“他们会杀死我。”
“那可办不到。你得跟我们一起跑。”
“这对我没有好处。匪帮会派人来杀死我。他们发过誓要干掉所有出卖他们的人。”
“我把你带到我的老家,离这儿足足有三十里格路。在他们还来不及动你头上一根毫毛之前,就把你置于我母亲的保护之下。但首先得找杰勒德。你站在这儿等我去把他找来!”
当他正要跑开时,那姑娘像抽风似的一把抓住他,使出了心情激动给妇女带来的铁一般的力气。
“可怜可怜,别拉住我!”他叫道,“这是生死关头。”
“嘘!嘘!”那姑娘用手堵住他的嘴,将苍白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