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生活的冒险-第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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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现在仅仅作为观众之一,参加了犀吉和卑弥子加上雉子彦的反夫妇秩序的走钢丝游戏,已搞得眼花缭乱,还能再去追随他们搞冒险吗?我这样窝囊地叫起苦来……
最终,我决心暂时呆在犀吉夫妇乘坐的满是荆棘的旋转木马接触不到的处所,在那晚则是把威士忌酒醉作为托命之所,沉沉睡去,那次日清晨,粗暴地拉响门铃,从床上把带着宿醉的我弄醒的,是斋木犀吉本人。我的后撤作战防线这一下便很快崩溃。
“怎么回事?你是以夫妇伦理的守护人,不贞的谴责者的眼神来看待我的吗?看来是想要把我和卑弥子一口咬死哩,关于通奸,你是站在旧法律的立场上面的吧?”犀吉说。
“我倒没想要咬死卑弥子,不过……”我眼光低垂,谨慎地说。
“不,你也知道的么。我昨天晚间,问过了喝醉的雉子彦的。”
我在那瞬间,总算还能自持,抑制了怒气。我没越过那最后一道愤激的横杆,揍一下犀吉,其唯一的理由,大约是因为我注意到自己刚出口的谎话,感觉到自身的弱点吧。我沉默不语,睨视着犀吉,犹如从水池中刚爬上岸的落水狗,混身在颤抖。金泰在极度恐怖时感到的那种歇斯底里性质的视神经异常,也悄然潜入我的眼球。
映入我眼中的犀吉,很快退到遥远处,看上去极为细小。而且仍在迅速后退,继续变小。我和卑弥子并不想破坏我们的结婚生活啊,不过是相互通奸一类事。你把这些事放在心上,那才是杞人忧天呵!”那远处的侏儒犀吉说。
“你,就准备这么样度过这现实生活吗?照那样做法搞下去,你以为就能永远不感到耻辱吗?”我仅以怜惜的打颤的语声,徒劳地责备了他。8
这天,我和犀吉的龃龉,并没发展到争吵互殴的地步。但在其后的两个月,犀吉就没再在我面前出现。当然,卑弥子、雉子彦、金泰这些在斋木犀吉强烈光束照射下的一伙人,一个也没来访过。我的忧郁症很快又复发,而且越来越严重。每日里,我骑着自行车,在陌生的街头巷尾,兜游四小时,(这是个多雨的冬末,我经常身沾泥水,愁眉苦脸,穿行在泥泞的道路上。)回到家中,则锻炼腹肌,做减掉腰部脂肪的乏味体操,到深夜,经常喝得酩酊大醉。而且,我竟像娼妇那样,无止境地发起胖来。有天傍晚,我正在道路上,有群小孩,看到我滚圆肥胖的苍白的脸上,呈现出暗灰色,叫他们发怵,大伙儿发声喊四散逃跑,还时时回头来顺手拿起石头向我砸来。致使我右眼下的眼袋受了伤,影响视力。或许这是我一生中唯一的一次陀斯妥耶夫斯基式的体验了。过不久,那烦人的,污浊的狂风劲吹的春天终于到来。
我开始疑心斋木犀吉莫非要从我的小世界中进行第三次的失踪吗?把我扔在忧郁症和无所作为的泥淖里,犀吉莫非要欢欣雀跃地出发去哪个充满惊人的冒险之光的遥远地方去啦?兴许还带了他新的情人吧。于是,我常常一再回味自己批评犀吉那种伦理家的话语,感到有些自我厌恶。伦理家式的话语经常是双刃的剑,是向天吐去的唾沫。不受伦理家话语的毒害的也只有那引进从不想把伦理家的话语放上自己嘴巴的无赖汉或低能儿。“你就准备这么样度过这现实生活吗?照那样的做法搞下去,你以为就能永远不感到耻辱吗?”我对犀吉讲了这样盛气凌人的话。(尽管作为可怜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回荡。)但在孤独的梦境中,重新出现的这种话语,不啻对于肝脏因饮酒过量从而痛楚的我的自身,加上一击。这时的我,在睡眠中,常常放声哭泣。奥顿说“任是钢铁英雄汉,夜半也有伤心时。”又说“每到无人处,落泪易,高兴难。”我不想去考虑,自己忧郁症的新症状,直接来源于与斋木犀吉的别离。不过,说来难以否定,我的忧郁症,跟和犀吉在一起的快乐相比,现在更加严重而且危险了。我自患忧郁症以来,已不读书不写文章了,然而,现在由于对越来越加深的忧郁症的恐怖心理,反而再次考虑开始工作的事,从事小说以外的文艺类工作。不过,在实际上,什么工作也没有着手进行。在这段时间里,一天二十四小时,倒有二十个小时醒着,一味专心搞体操,丰盛的饭食当心着一天要吃八餐。我像肥胖型的力士模样,胖脸的宽度增大了一倍。不管怎样专心搞体操,我的腰部仍然堆着脂肪,走路像狗熊似地一步一步往前蹭。根据有名的美国叛逆作家开出的一览表,认为像狗熊那样一步步蹭着行走的人是顺应主义者……
在此情况下,一天,突然间,斋木犀吉来了电话,虽已隔了二月之久,他还像二小时前刚分手那样,谈话方式十分轻快。给人以亲密无间和幼稚天真的印象。那也是犀吉与众不同的一种特殊技能吧。如今想来,对我来说,他胸中有颗像猪一样怯懦的心,可在表面上,仍能若无其事地施展诈术呢?还是因为是他生来的性格使然呢?(倘若真有所谓与生俱来的性格,至今还是一个谜。
犀吉谈得高兴,用激动的语声,说要邀我去吃晚饭。他和卑弥子、金泰、雉子彦、加上他新结识的女友,一起去参加新桥一家四川料理餐厅的晚餐,就在一小时之后。我窝囊得马上手足瘫软,丧失掉反抗心。这瞬间,我感到倘若自己今晚上有什么想纳入胃里的料理,就非得跑遍全世界去找四川料理不可。我尽管稍稍对那样的自己感到羞愧,嘶哑了语声,可仍然欣欣然接受邀请,并预感到在剃去长了几周的两颊和下颚处胡须时的硬度和皮肤的痛楚之类。犀吉这时十分从容。当我一允诺,犀吉更加若无其事像唱歌般轻松地说:“说来也可能又要受到你的挖苦,我大致却也如过去对你的回答那样,新的女友也有了,卑弥子和我的夫妻生活也进行得顺利。如,三个人都能非常和谐地相处。但是,和你预言相反,一旦我和卑弥子离了婚,和女友结了婚之后,这一新的组合,当然也包括卑弥子、又会和谐地相处下去的啊。因此,想请你当个证人。说实话我是喜欢这一种的形式主义的。”
“一切都说定啦?谁都满意了吗?”
“啊,那当然罗,尤其因为卑弥子就是这一计划最初的发起人么,可不知你可有什么不满意之处?”
“为什么要选我当证人?而且,所谓证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今晚上,在我们友人中,可以说是订婚式的晚会,因此需要个证人,除你之外,没人为我们作证人啦!”犀吉就有这样的明显特性,他能突然发挥令人依恋的温和性格,像撒娇的孩子那样厚起脸皮说:“而且,我的新朋友非常想见见你,卑弥子也邀你来。总之,我非把新的老婆给你介绍不可呵。你不是也仅仅知道她的名字吗?她叫×××鹰子。”
“啊,知道,知道。”我感到像是无意间上了犀吉的圈套,没奈何随声附和着。
确实,我早知道其人之名。在周刊杂志的照相凹版上就曾见过她的玉照。她是弱电气机械大制造厂经理之女。三十五岁,十分美貌,是从幼年时起一直在国外受教育的戏剧爱好者。以上这些事,首先一一浮现在我的脑际。
“那么,快来啊,别让我们等着。你不会讨厌四川菜吧?
辛的菜肴可喜欢?”犀吉一说完,随手挂断了电话。
接着,我匆匆地剃须、着装,一看,在原先约好的时间内,肯定赶不及了。因为从我所住的街镇到市中心,需要一小时,可我光剃须一项就花了三十分钟,尽管这样,从两颊到喉咙,全都剃出了血。卑弥子对犀吉的新情人,曾形容过她是有钱的女靠山,可×××鹰子确实也当之无愧。同时,她又是值得犀吉迷恋的那种类型的女性。对此我再次感到有些吃惊。不过,这也是我仅仅根据周刊杂志上的报道所得的,不负责任的空想而已。
那天,正是这年里一个郁闷的初春日子,天气还算过得去。到傍晚,从阴霾的天空,吹来一股带雨(并不特别不快)的暖风。我尽管稍有嫌恶和羞愧,但显然十分喜悦、像喝醉了酒似地看着不整洁的发红的耳朵,(奇*书*网。整*理*提*供)勒紧了领带,出发去新桥。好些日子没外出了,这时,车辆疲沓,加以病后虚弱,更觉得两眼昏花。
结果,迟了一小时,才赶到新桥的餐馆(那家四川料理店前,有沾满尘埃叫我们思念的大力车和另一辆擦得锃亮威风十足的紫葡萄色的大型奔驰车并列在一起。我心想,那辆奔驰车,该是犀吉的新情人为他买的车子吧。)犀吉他们的宴会已进行到热闹阶段。除了犀吉的新情人,我的熟人,全都对我过于发福的身段发出了叹息声。我越来越脸红了。犀吉给我介绍他的新情人。×××鹰子比在周刊杂志照相凹版上看到的肥胖得多,浓妆的皮肤显得老气,比照片格外威严,但因没有令人不快之感显得美貌动人。鹰子的特征,实际上,放在眼前看,头、脸、装束打扮,即便是整个身体,真的可说是异常高大,丰满,鹰子肉体上的所有细部,与卑弥子相比约为其二倍半。乳房之类给人以柔软松弛之感,可宽广的胸部,高高隆起,像从两腋下扩展到背部,腹部和臀部竟从中国式样的木椅边缘露了出来。尤其显著的是她的鼻子特别大。还有一点,对于这三十岁的富家之女,说来并不显得意外,她虽有些自傲自大,却给人以多少有些忧伤娴静的印象。这些都令人产生好感。据说鹰子对酒精饮料,一滴不沾,可她比犀吉等这些酒徒们任何一个血色都好,显示出毛细血管及红润的皮肤。我们相互间红着脸,互换了初见面的寒暄语。“你最近一直保持沉默哩。而且,比起你最初出版的小说集扉页上的照片,胖得很多呵。”鹰子说,是带些威严的粗嗓音,坦白说,很有魅力。犀吉真有物色好嗓音女子的才能。“胖一点好哩,瘦小了带上眼镜照个相什么的,不是像海马那样一副滑稽相啦?卑弥子以让人一听就知道已经喝醉了那样的腔调向我伸出了援手。我感到又反感又依恋,这才正面对卑弥子瞧了一眼,她看来已经精疲力尽。酒醉和疲劳把她娇小的头部缩小成像个斑鸫头。而且,她那目光灼灼、引人注目的眼睛,如今显得浑沌模糊,没有生气。我胸部像被勒紧了似的。看上去唯有她,形容憔悴。雉子彦、金泰以及犀吉本人,似乎都比二月前健壮得多。他们一齐穿了做工讲究的新制春装,看来阔绰得很。他们究竟怎样去依赖鹰子的,明人不必细说。独有卑弥子仍穿着跟我们一起去看金泰比赛时的脏兮兮的服装。我向着卑弥子传去友好的微笑,却不料她报以愤慨似的愁苦脸色。我感到狼狈不堪,自己的脸直红到耳边。我知道,卑弥子认为我肥胖得有些过分,丑陋得叫人不忍瞧看。卑弥子时时在极其基本的部分上着实地伤害过我。她像本能地具备刺痛别人毒针的,小赤魟那样对待我。但是我早已过了因自己外貌丑陋受到指摘,从而,一蹶不振那样的,浪漫蒂克的年龄,而且我的肥胖也早有自知之明了。为此,我并不过于计较,便起首把刚端上桌的菜肴挟进小碟吃了起来。那是油煎的米粉薄饼,先盛在船型的大盆里,再浇上用虾做的粘糊糊的热汤汁的一道菜。侍者以夸张的手法一浇上汤计,干巴巴的饼上随即发出吱吱的响声,吸收进红红的汤汁,马上就变软,下沉到汤汁的海洋之中了。我颇欣赏中国菜美名,可因在这次小宴上过于拘礼的缘故吧,连有些印象的菜肴名称也没记得清。当我在吃这道料理时,犀吉忙活着把在我到达前已经上桌的菜,从冷盘起,每一样都为我拨些到小碟里。他还像二年前在银座德国餐厅时那样,热情地介绍菜肴,又为我挑选适合我状态(是指我头脑中的状态呢?还是指过胖的肉体状态呢?却就不甚分明了)的开胃酒,并没十分考虑,就给我要了冰冷的曼哈顿鸡尾酒。我发现犀吉的热情用到与在我请客时的情况,简直无法相比,令我沮丧。
“那么,先干一杯。再谈我们正事吧!在电话里已经大致说过了,可鹰自己特别要跟你谈谈哩。”经过一个段落,犀吉这样说。
所谓鹰大约是斋木犀吉和他一伙人对鹰子的称呼吧。我喝了一杯。在鸡尾酒杯薄而坚硬的边缘上,有霜一样的冰黏附着,杜松香味像海边的臭氧漂着清香味,那是我的生涯中最上等的一杯曼哈顿。
我又像陷在犀吉诈骗术的蜘蛛网里的蛟蜻蛤从漏斗状的洞穴中飞出的瞬间,又丧失掉战斗力,变得软弱起来,重新被擒了。可孤独的我,还是充分具备蚁狮蛟蜻蛤幼虫那样的多疑性制裁的。我喝光了鸡尾酒,侍者随即送来威士忌味浓的姜汁酒,还说尽管含量不多,却是苏格兰头等的威士忌。只有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