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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节

日常生活的冒险-第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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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你知道战争,我连自己国家的战争什么的全都不知道呵,真是文雅的、和平的孩子!”犀吉像老头儿似地打着哈欠,有点悲哀地说。

“但是,这可不能说了解了战争……”我像要为自己辩解似地说,突然觉察到犀吉已不在倾听我的话。他已把脑门搁在柜台上睡起觉来了。照样坐在横木上,像小鸟在树枝上睡眠似的,犀吉以一种轻松的安稳感睡着,多么舒坦。

我感到为难,环视一下四周。尽管犀吉具有能在横木上巧妙地睡觉的本领,也不能让他靠着柜台那样危险地睡着吧。我把手掌搁在犀吉肩上想摇醒他而不致从横木上坠落,安全地睁开眼。可是,犀吉绝没有睁开眼睛。这是我在此后常常体验到的。犀吉有他自身特别的睡眠法。睡醒过来之后,玩乐、读书、或沉湎于性的快乐,其间,犀吉可以如此样持续几十小时,完全不想睡。可是一会儿,在某一瞬间,犀吉会突然落入陷阱似的睡眠的深坑之中。那是一种引起友人家看电影时胶片突然中止时那样感觉的睡眠,犀吉让以往自身的活动一侧停止,深深地睡着了。接着,直到充实的睡眠的一个周期终了,犀吉完全像岩石似地彻底地睡得死死的。究竟需要发出多少次闹钟的铃声才能把在不满足的睡眠状态中的他吵醒呢?斋木犀吉常说,我像兽类的冬眠,是完全遵循自然法则的睡眠。不过,这天清晨,犀吉在酒吧的横木上坐着入睡时,我对他的睡眠模式,还不理解,因而,得知犀吉决不会睁开眼睛时,我狼狈极了,而且有些生气。

但是,斋木犀吉有他奇妙的机遇,不论碰到怎么样的凶险,总有善意的第三者出现来援救他。在此场合,从一清晨开始给我们送威士忌的招待员是难以想象的圣女贞德。他绕到柜台边,来到我和犀吉处,帮着忙抱起犀吉,送到休息厅的沙发上。结果,我本人也被这位善解人意的第三者拯救了。于是,我向招待员结清早餐和酒类的费用,给了小费,他担心犀吉,询问是否打了通宵麻将?我回答,不是,是彻夜干大厦的巡夜工作,所以这样做,因为这是他的临时职业,招待员像是听了没听过的笑话似地高兴地笑了一下,随即返回自己的岗位。

靠在沙发上熟睡的斋木犀吉身旁的我,心情十分不安和孤独。自己跟这位有放浪癖的青年二人,清早起痛饮了威士忌,静坐在陌生的旅馆休息厅,这样做究竟如何?像有反省癖的黄鼠狼那样抬起脑袋从我的内心深处问我自己。但是,另一方面,我真的有了一种获得自由解放的心境。

亏得斋木犀吉在此熟睡,我才得以仔细地观察他;然而自身也逐渐困了起来。犀吉睡得深沉,呈现出预感到醒来时各种各样的观乐,从而全身发热专心致志的游手好闲者的脸色。我自身可以说是用禁欲主义的习性培育起来的,成人后,从未倾注热情,沉湎于一种放荡之中,而且对过于倾注热情于放荡,因而精疲力尽,呈现出像疟疾患者般眼色的同伴,有种不妨碍友情的怜悯心情,那时,对斋木犀吉来说,我拥有的情感与此近似。我想,斋木犀吉一醒来,就引他去玩更兴奋的游戏。在此之前,指导我们二人行动的是犀吉,我足可居在他驾驶的日常生活冒险愉快的船舱之内;但是现在,既然船长像小猫似地睡着了,完全放弃了职责,这一回我感到不得不想点什么办法了。仿照“来,去吧,去哪里?”这诗句,改成“来,玩吧,玩什么?”想到这点的,这一回是我一个人。我这么想,但对于我并没有轻易涌出日常生活的冒险的宏伟计划。不过,这时,我想起暂时不须花钱结婚,因此,想要为犀吉和卑弥子买辆汽车。是的,我对自己说。大伙儿坐上那辆车,兜遍全日本,如何?这样的冒险旅行至少需要半年左右的时间,在此期间,我,或者犀吉,或者那个滑稽的空想家卑弥子,不是可以制订出新的冒险计划了吗?我陶醉于这一想法,自己也学起了犀吉,悠悠然闭上眼,靠在沙发背上,睡起觉来,带着三位幼儿的年轻的印度夫妇,占领我们沙发前的几只扶手椅,等着旅馆的空房间;那对夫妇不住口地申斥那三个幼儿。如果我有听懂印度语的耳朵,兴许会听到这样的话:“孩子们哦,把你们带到日本来,为的是要你们向勤劳的日本人学习的,不是要你们去看一清早喝醉酒、躺在旅馆休息厅这些懒惰的青年人的。孩子们哦,不要用羡慕的眼神,去看着这些叫人讨厌的流浪汉。那样的孩子可不是我们的乖孩子,可不是上等阶层出色的孩子呵!”

确实,斋木犀吉和受他影响的我,可以说,从那天清晨,把流浪者的生活态度作为自己的规范,度过白天的时间。我们在旅馆的沙发上,睁开眼,已是午后二点了。而且,我和犀吉几乎在同时一边微笑,一边睁开了眼睛,相互间从眼睛深处,看到充分平静的睡眠后,得到完全满足的自己的脸在温和地微笑着,因此,我一醒来,马上不胜感慨地叹息了一声。

之所以如此,是由于自从患上了忧郁症,我始终感到受了旁人的注目,有一种不舒服的强迫观念在作祟,在晚上,也总是提心吊胆没法安睡,而在这天,虽不过在众人环视下的明亮休息厅内假寐了一会,但犹如闭锁在防核弹防空壕内醉眠的工人,睡了个十足的安稳觉。

不久,我和斋木犀吉从沙发上站起身来,穿过宽敞的大厅,去盥洗室解手。我们当然要充分利用这家新开的国际旅馆,倘若盥洗室入口有征询意见之类的纸张,那末,我也好,犀吉也好,一定会满怀喜悦之情,为这家旅馆写上充满感激之情的几行文字的。我们的征询答复,一定会使旅馆的经理和股东代表欢喜雀跃吧,我和犀吉并排着边解手,边向犀吉建议,想用自己准备结婚的费用,五十万日元购置一辆为我们大伙享用的汽车。犀吉立刻同意了我的计划,尽管他此时只把他膀胱内的尿液排出了三分之一,可已对撒尿丧失掉兴趣,一下抓住了我的手臂,恰如就要向银行跑去似的。我真有些不好意思,说出了这句像泼冷水似的话:但是你不是每天可以自由选择乘坐各种各样的轿车,岂不是更好?这一来斋木犀吉便说:

“不,偷别人的汽车可不好。”犀吉说。一瞬之间,我吓得目瞪口呆。不过,他到底像年轻的姑娘一样,使劲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接着,他有些沉着地说:

“偷来的东西跟自己应得之物,两者之间,惊险程度不同的呀?盗窃来的东西有惊险的感觉。这是任何小偷都明白的惊险感觉吧!但是,自己所有之物惊险感觉同样丰富,这两者的惊险感觉方向完全相反,就汽车而言,我一直想去尝试一下正当占有的惊险。另外,我们把那车子坐得破破烂烂之后。对它厌倦了,不是去海滨,浇上汽油。一烧了之吗?而烧毁偷来的车子,却并没什么刺激,而烧毁自己正当占有的、宝贵的车子,就完全是另一种的刺激啦!”

“那么,你知道出售半新旧汽车的地方吗?”

“给雉子彦挂个电话,那位新世代的摩托车骑手对有关一切半新旧货物买卖的信息经常留心的呐,那家伙时常干汽车、游艇的中间商赚钱哩,他想成为掮客,这是那家伙毕生的希望吧?”犀吉说。

我和犀吉一回到休息厅。堂堂正正地借打大堂电话(这时旅馆服务员目光灼灼注视我们,相当严峻),向雉子彦的银座洋货店打听雉子彦在不在班上。接电话的正是雉子彦,不到三分钟,听了犀吉的说明,他马上想起有以五十万日元待售的(掮客口气的雉子彦如是说)仅开几十英里,先仿佛像雏鸡摇摇晃晃,可仍然能平稳开行,极好的大力车。那车曾是法国中年男子电影导演或服装设计家和国际结婚的日本女演员所有之车,雉子彦认识那位女演员就因为她是洋品店里的上等顾客。电话尚未挂断,我和犀吉都成了那闻所未闻的名牌汽车的美丽幻影的俘虏了。我们那时,即使出现以五十万日元出售新型路易斯的汽车商,也一定对他不屑一顾。我们竟然会如此受到雉子彦出色宣传的盅惑,啊!这是国际结婚的女演中乘坐过的大力车!

在听筒两侧,各各都伸长了自己的耳朵,听了雉子彦宣传的犀吉和我,马上决定买下那辆大力车。全没料想到那辆典雅的汽车,有名无实,会像河马贪喝水似地无限量咕嘟咕嘟吞饮汽油,经常搞得我们手头拮据。我们办好购车手续。雉子彦却大方地说车款何时交付都行;可我和犀吉却不同意。因为我们想充分体验一下所有权带来的惊喜。我们愿意支付现金五十万日元,一手钱一手货,把那幻影似的大力车,一下办好交割手续。于是说好,在挂断电话三十秒之后,由雉子彦出发去保管大力车的车库,我和犀吉在中途约了卑弥子开车去我租赁的公寓,三点前从银行提取五十万日元,马上成交。

我和犀吉一离开旅馆,不想雪正下个不停。道路两旁已多少积了点雪。连鲫鱼全部消灭的沟河,降雪后也多少显得好看些,雪片扑上我和犀吉发烫的脸颊,融化了。对为我们叫出租车的旅馆服务员(直到最后,他仍然把我们误认为是客人,也或者想尽早把我和犀吉撵出大门,从而乐意为我们服务呢。对此,我至今也不甚了然。结果,我想那××旅馆在重新开张持续忙乱期间,在东京算是最有人情味的出色的旅馆了),我们满怀热情,向他致谢,随后向犀吉的公寓驶去。我们没有事先通知卑弥子,然而,在公寓前,让出租车司机接响了喇叭,卑弥子马上作好外出准备,甚至拿着为犀吉准备好的大衣及套鞋跑了出来。我在此后,再没遇到过像卑弥子那样具有临机应变的直感和行动速度的女士了,在斋木犀吉的一生中,开始转向面对败局的陡坡是和卑弥子离婚之后的事儿了。稍加考虑,就可知道,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斋木犀吉对卑弥子那样独特的年轻姑娘,竟干出这样残酷无情的事,作为报应,犀吉这个木桶,除掉他自身的败局加速度,盲目滚动之外,还能有其他行动的选择吗?

卑弥子坐进我们的出租车,从我和犀吉那儿一听说有购进汽车的计划,她比我们谁都高兴。大力车,那不就是天手力男命(大力士神)吗?正好适合我乘坐,卑弥子把神话和耶马台国传说混淆起来,说了一通闲话,我们宽慰地笑笑。卑弥子甚至说,这大力车正好就是自己常想偷盗的车。当时,犀吉、卑弥子和我,都对这样的名牌车,实际是否存在,也不是很清楚。

我们对因雪濡湿道路易滑小心翼翼驾驶的司机,有时奉承有时非难地慌张赶路,在三点欠十分时,终于来到了我二楼的寓所。雪仍在不断地下;我所住的老式住宅区,像傍晚那样,天空、地面一片阴霾,雪并没积得把地面照亮,但薄薄的雪层,却也开始覆盖了林木和树篱,雪不时让我怀抱着尽管暧昧然而激烈的期待,并使我无端地高兴起来。而且,因为那天我要和友人购置一辆大力车,所以我渐渐地感到脑袋热得发烫。

可是,同样的我一下便像被浇了一瓢冷水,原因是当我一进大门,房东老太太说,有位古怪的青年人来访,搁下一封信,此刻刚离去。而且说,我出门期间,从清晨到深夜,那青年人打来不少次电话。我接过那信,登上扶梯,一边拆信,看到其中只有一页从笔记本上撕下的纸片,上有铅笔书写的文字。这时,像拥挤的栅栏中的羊,犀吉和卑弥子从我的两腋伸出头来,和我一起读信——尽管踏在狭窄的扶梯上。“咱打了三十次电话,总是不在家,为什么?咱是大阪秘密会社的人物。为了决定要不要杀你,定要和你会会面,别无他法。

二十分钟后,将再来访,勿误!”

我们默不作声,进书房坐下,我把笔记本的纸片,放回信封中,把信放在犀吉和卑弥子和我的正中央。我那时,屡屡接到恐吓信和电话,但协迫者本人特地登门持信来访,这是第一遭。然而,那位“古怪的年轻人”,马上又要返回,以便确认我所持的态度一二十分钟之后!

“这是恐吓信。初次见到呵。”卑弥子故意不胜感慨地,拉开尖声尖气的嗓门说。我感到她像在鼓舞犀吉和我似的。“交给警察去?”犀吉说。这瞬间,我感到不论发生什么事,也不想去找警察,要亲自和他打交道。那也还是我跟犀吉几十小时的冒险带给我性格上的变化。而且,不论自己的心境如何变化。我打算步入一种和受警官保护的日常生活、市民生活完全相反的新的生活。

“不,我不去交警察,”我说。“我等着,会会那家伙。”“我代你去见他吧。要是我那个所谓秘密会社,具体是哪样的组织,马上能搞清楚哩。很可能,就是我所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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