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紫-第9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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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氏抿了嘴笑,望着儿子手中长长的银丝,半是感慨半是欣慰地道:“您都要娶媳妇了,娘也该老了!”
任宋墨再沉稳内敛也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少年,他顿时脸色通红,赧然地喊着“娘”。
儿子难得的窘迫取悦了蒋氏,她笑着问宋墨:“你在真定遇到的那个姑娘有多大?”
能让儿子吃瘪,可见是个胆大心细、聪明伶俐的丫头。
“您问这个干什么?”宋墨的脸更红了,不依地嚷道。“人家已经订了亲!”
话音一落,母子俩人俱是一愣。
风吹过葡萄架,嫩绿的芽儿在春风中颤颤巍巍地晃动。
宋墨尴尬得不行。
母亲不过好奇问问,他怎么就鬼使神差地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想到这些。他只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烧,更不自在了,道:“严先生建议我和魏廷瑜结交。我也觉得这主意不错。正想着怎么跟宗耀说一声,想办法和这个认识认识。”
蒋氏意味深长地笑。
她心里有点可惜,却知道再说下去不免有辱姑娘家的清誉。
宋墨脸上却挂不住了,左顾右盼地道:“爹爹呢?怎么没有看见他?”
“他去了三公主府。”她顺着儿子转移了话题,“你爹不敢请太子出面,怕连累了太子,想请三公主去探探皇上的口气。”说到这里。她情绪低落下去,“皇上既然对保你大舅的折子留中不发,我已和闵先生商量过了,那就请那些从前跟过你大舅的人上折子弹劾你大舅……只是平日里走的得太的不好出面,免得皇上起了疑心……怕就怕皇上已经有了主意。不管我们怎么做也是徒劳无功的……”
三公主恩荣是元后沈氏所生,皇上的嫡长女,备受皇上的宠爱。
驸马石祟兰是长兴侯石端兰的胞弟,和英国公是发小,关系非常的好。
这样有用吗?
还不如打点皇上身边的大太监汪渊呢?
宋墨想着,胡乱地点了点头。
气氛突然间就变得沉闷起来。
宋墨捏了捏掌心的锦囊,半晌才鼓起勇气喊了声“娘”,低声道:“我有话有跟您说……”
“什么?”蒋氏抬起头来,眼底还有残留的茫然。显然没有听清楚儿子刚才说了些什么。
宋墨吸了口气,正想把刚才的话对母亲重新一遍,谁知道母亲已精神一振,正色地道:“我想为你求娶你二舅家的含珠表姐,你觉得如何?”
他睁大了眼睛,然后慢慢抿紧了嘴唇。
蒋氏在心底暗暗地叹了口气。声音因为理智而显得有些淡漠:“我知道,你从小和你四舅舅家的撷秀表妹玩得好,可你撷秀表妹却是庶出。我们家虽然不在乎,你父亲却是个极重嫡庶的人,首先你父亲那一关就通不过。你二舅走得早,只留下了你表姐这一个,别的人好歹还有父兄照拂,只有她,自幼失怙,孤苦伶仃没个依靠……”
宋墨微垂着头。
含珠表姐喜欢的是大舅母家在蒋家习武的族侄尹挚。
外祖母、大舅母都知道。大舅母为此把尹挚丢到了大舅的军营,还跟他说:“我们蒋家的姑娘不嫁孬种,你想娶含珠,就拿军功来做聘礼。”
尹挚走的时候,送给含珠表姐一支金簪,就是央他递给含珠表姐的。
可生死面前,这些儿女情长又算什么呢?
阳光投在他的脸上,长长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一层阴影。
“婚姻大事,本就应该父母做主。”他轻轻地道,柔和的如佛面的春风,“我听母亲的!”
从小就有主见,从不听人摆布的儿子突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深深地刺痛了蒋氏,让她都戛然而止,若有所失。
感受到蒋氏的伤感,宋墨握住了母亲的手:“娘,我没觉得委屈。”他安慰着母亲,“含珠表姐也很好,上马能弯弓,下马能行书,她要是嫁过来,母亲也有个做伴的……我会跟爹爹说,是我看中了含珠表妹的,这样他就不能反对了。”他说着,朝着母亲展颜一笑。
那笑容,璀璨而明亮,仿佛初升的太阳,不带一丝的忧虑。
蒋氏的眼泪籁籁落下。
这些都不值得掉眼泪!
宋墨抿了抿嘴,把一直攥在手心的锦囊拿了出来:“母亲,这是徐青刚刚送来的……”
他的话还没有说话,蒋氏已急急地抓过了锦囊。
薄薄二指宽一张条纸,却重若千斤。
蒋氏看了一遍,擦了擦眼睛,又看了一遍。这才抬头望着儿子,脸色已是一片苍白:“是真的吗?”声音嘶哑,显得有些目光涣散。
宋墨狠心地点了点头。
蒋氏觉得天眩地转,有些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一阵嬉闹声渐行渐近。次子还有些稚嫩的声音清楚地传了过来:“快点,快点,我要给娘亲看看。”
她定下神来。接过长子递来的帕子,慌忙地擦了擦眼泪。
宋墨也坐直了身子。
等拿着把弓箭的宋翰跑过来的时候,母亲和哥哥正优雅地坐在葡萄架下的石桌旁喝茶。
他拉着母亲的手撒着娇:“娘亲,娘亲,您看,您看!”
跟过来的小厮跪在地上,将手中大红的漆盘高高地举起来。
漆盘里放着一只肥硕的锦鸡。箭斜斜地插在锦鸡的背上,露出雪白的箭羽。
“我比哥哥还在厉害吧?”宋翰得意洋洋地望着哥哥,“哥哥十岁的时候才跟着五舅去狩猎呢!”
他今年才八岁,比宋墨小五岁。
蒋氏勉强露出个欢颜,称赞着小儿子:“嗯。我们天恩比哥哥厉害多了!”
天恩是宋翰的乳名。
尽管心中很是悲伤,但宋翰有些天真烂漫的话还是让宋墨心中里轻快了不少。
这应该是家中后花园里养的那只锦鸡了。
弟弟连给他特制的弓都拉不满,怎么可能射得这样深?
多半是被那帮小厮赶到他面前,然后对着锦鸡射下去的。
还有可能是那帮小厮早就把这只锦鸡射杀了,等到弟弟朝着草丛里乱射一通,他们再屁颠屁颠地跑去把这只已经藏在草丛里的锦鸡给揪了出来……
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他都无意让弟弟失望。
“是挺不错的!”宋墨笑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宋翰更加得意了,他指着漆盘中的锦鸡大声地吩咐小厮:“把它丢到灶上去。让灶上的婆子今晚加菜。”
小厮点头哈腰地捧着漆盘退了下去。
他紧挨着母亲坐下,小大人般地伸了个懒腰:“今天可真累啊!”
蒋氏和宋墨都露出个淡淡的微笑。
宋翰眼珠子转身,猛地跳下了石墩,道:“娘,我要回去换身衣裳。”
“去吧!”蒋氏还有大事和长子商量,笑着吩嘱了宋翰身边服侍的媳妇丫鬟几句。待次子的身影消在了门口,她的笑容也慢慢消失。
“天赐!”她开口眼就水光闪动,“闵先生知道了吗?等会我去你那里,和闵先生、罗先生、严先生一起商量商量该怎么办!”声音平静无波,已经冷静下来。
闵先生是大舅的幕僚,大舅出事后,他从福建赶过来的。
罗先生却是大舅留在家里的幕僚,帮着五舅处理家中的庶务。
严先生虽然曾经做过大舅的幕僚,早年跟了他,算是英国公府的人了,大舅的事,还是以闵先生和罗先生为主。
母亲没有崩溃,宋墨很骄傲。
他恭敬地应是,和母亲说定了时候,退了下去。
蒋氏手脚发软地坐在那里,脑子里一片空白。
宋墨却看见弟弟躲要门口合抱粗的桧柏下朝他招手。
他笑着走了过去。
“哥哥,”宋翰忧地望着宋墨,小声地道,“大舅是不是要下诏狱了?”
虽然自己和母亲都瞒着弟弟,但大舅的事已经闹得满城风雨,弟弟又十分聪颖,想必已经知道,再瞒下去只会让弟弟觉得被愚弄,不如告诉他实情。
“少听人胡说八道。”宋墨略一思忖,道,“大舅现在只是被问罪,说清楚就没事了。”然后笑道:“可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下诏狱的!”想调节一下气氛。
宋翰仔细打量着哥哥的神色。
哥哥挑了挑眉,目光中带着几分兴味。
他不由脸色一红,一溜烟地跑了:“我知道了!”
清脆的声音飘荡在上空,让宋墨露出一丝微笑。
※
第一百二十七章抢种(加更求粉红票)
一场大雨,让整个真定州都有不同程度的受灾,其中受灾最严重的是真定县和灵璧县,几乎颗粒无收。
知府鲁大人专程上门拜访窦世横,商量着真定州救灾的事。窦家自然义不容辞口原来决定去京都参加窦政君订亲仪式的窦启光、窦启俊等人都留了下来,听候鲁大人的派遣,帮着处理灾后事宜。
没有亲人陪着,淑姐儿当然也去不成京都了。
她嘟嚷着“运气真不好。”去了窦昭那里。
天气已经渐渐热了起来,窦昭换上了白纱对襟衫和焦布比甲,耳朵上戴着小小的银紫荆,干净利落。
她让甘露给淑姐儿沏了壶梅坞龙井。
淑姐儿闭上眼睛,感受着茶香在肺脏间萦绕,满足地道:“明前的龙井啊!四姑姑这里都是好东西。”
窦昭大笑,问她:“想不想我去田庄一一这几天田庄里播种玉米,我要去看看!”
“有胜于无嘛!”淑姐儿性格开朗,立刻就被转移了注意力,她兴致勃勃地站了起来:“走,我们去田庄!”
窦昭忍俊不禁,却也喜欢她这性子,两人一前一后上了马车。
田庄的人都在忙着播种,牛在“哞哞”地叫,小孩子在田梗上叽叽喳喳。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芬芳。
淑姐儿瞠大了眼睛四处张望。
窦昭想到她即将嫁入的吴家是平山大地☆主,笑着问她:“要不要我找几个熟悉农事的妇人来陪你转转。”
说起自己的亲事,淑姐儿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她在窦昭面前向来坦诚,想了想,不仅落落大方地应了,还让窦昭给她推荐几个人:“……,他是家里的老四,嫁过去虽然不会主持中馈,可也不能一问三不知,让公公公婆和妯娌们笑话。娘让我带两房陪房过去,一房要会管铺子,一房要会管田庄的口管铺子的,爹爹那里有知根知底的,管田庄的却拿不定主意,偏偏他们家又是耕读传世,还是四姑姑帮我介绍妥当点。”
窦昭最喜欢她的坦诚,有什么事大家敞开了说,能帮就帮,不能帮就说清楚,彼此省事。
“我回去问问红姑。”她笑道“田庄里的人,她最熟了。”
淑姐儿红着脸道了谢。
下午,她们正准备和两个妇人在村里转转,上前下雨的时候被窦昭请来问话的几位老者求见窦昭。
“那你先去转转。”窦昭打发了淑姐儿,在堂屋里见了几位老人家。
“大家都感念崔姨奶奶的恩德。”几位老人恭敬地窦昭行了礼,七嘴八舌地道“虽然她老人家减了大家的租子,可也不能尽占便宜,大家都卯住了劲想种好这季玉米,到时候多多少少也能给东家补点粮食。”
这就是庄户人家的朴实了。
窦昭笑着问了问田里的事,见事情都安排的井井有条,不由暗暗点头,然后和淑姐儿一起逛了逛,趁着天色还早,一起回了真定县城。
她留了淑姐儿再晚膳。
淑姐儿也不客气,用过膳去给崔姨奶奶请安,听崔姨奶奶讲了半天的农事活这才起身告辞。
窦昭把她送到了侧门。
回去的路上素心低声禀道:“今年下午又接到了陈先生的一封信。”
“知道了。”窦昭怅然地道,加快了回程的脚步。
五月中旬,定国公的死讯传来,朝野震惊。接着弹劾定国公什么“欺男霸女”、“私吞军饷”之类的折子像雪片飞。蒋兰荪和蒋松荪以最快的速度押解进京。
和哥哥蒋梅荪一样受了重刑的蒋松荪在途经保定府的时候死了。
蒋兰荪回到了京都,双腿、双臂都被打断,已是奄奄一息,进气多出气少。
据说皇上勃然大怒。
但蒋兰荪和蒋伯荪还是被关进了诏狱。
接着收到父亲的来信。他喝斥窦明,如果她不好好听自己的话,就让她跟着二太夫人学规矩。
窦明偷偷地哭了好几天,悄悄地给外祖母许氏写信,请许氏向父亲说项,允许她回京都。
五月底,许氏给她回信,说家里的人都在为王行宜的出行做准备,让她好好地待在真定,等把家里的事忙完了,再去帮到父亲面前说项。
窦明像霜打的茄子似的,人一下子蔫了。
六月初,新任云南巡抚的王行宜平了两小股苗乱,得到了皇上的嘉奖。
窦明又精神起来,走路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这真是一个乱糟糟的初夏。
窦昭叹着气,坐在内室临窗的大炕上折了陈曲水的信。
蒋家被夺爵口五岁以上的男子被流放铁岭卫,女眷和五岁以下的男童贬为庶民,除了保留原籍的祭田和祖宅外,其他的财产均被抄没。
最后附带了一个小消息:魏廷瑜很顺利地承了爵,如今是新的济宁侯了。
窦昭没有放在心上。
她在想蒋家的事。
流放铁岭卫!
那是辽王的藩地。
从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