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紫-第22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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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大人的人品。的确是没话说。
在这一点上,宋与民没办法否定。
“再说赵三小姐。相貌人品怎样,你也不是不知道的。配令侄,没有委屈他吗?”
虽说男女有别,赵三小姐他也曾远远地见过两次,的确是个品貌出众的千金小姐!
但宋与民还是忍不住道:“可也不能因为这样,就让千里入赘吧?”
宋墨低头喝茶,眼角的余光却扫过夹板帘子,看见了一双青布胖脸鞋。
他不由微微一笑,道:“令侄父母双亡,靠吃百家饭长大的,您也不过是坐馆为生。窦家虽然束修大言,想也不过有二、三百两银子,令侄跟着你,这吃穿嚼用样、笔墨纸砚有窦家撑着,暂且不说,就这四季的衣裳,只怕也用了你不少银子吧?
“今天我考核令侄的制艺,中规中矩,流畅自然,若是好好栽培,十年之内,不知道能不能出个进士。
“从衢州到京都,据说来回一趟就要花上百两银子,先生散馆回家,以先生的积蓄,不知道能支持几年?
“何况本朝南北分卷,江南又素有读书的风气,十个秀才里难得中两个举人,十个举人中难得中两个进士。
“可入赘赵家却不同。
“以赵家的家境,赵大人的为人,令侄虽然因为入赘的原因,进士难点,可若是勤奋,未必不能中个举人之类的。
“赵家又是读书人家,就算是令侄与仕途无缘,可子孙后代却不错了。
“而且还有那三代归宗的讲究,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所谓的三代归宗,是指入赘者所生的儿子,第三代的时候,或指定一支,或约定俗成,最后那一房不管是小子还是闺女都跟着原来的祖父姓,重回宗祠。
但宋与民还是委婉拒绝了:“千里跟着我读了这么多的读,总得让他下试试才会死心。婚姻大事,这几年还是暂且不提吧!”
宋墨就又扫了一眼帘下的脸面鞋,不紧不慢地道:“强扭的瓜不强,还请先生仔细考虑考虑,若是改变了主意,让人去跟英国公府说一声就是了。”然后摇着头起身告辞,并叹道:“你对侄子可真是比亲生儿子还要轻!把自己的养老银子都拿出来了供令侄读书……”十分感慨的样子。
宋与民装没有看见似的,送了宋墨出门。
门前大槐树后面,走了面色苍白的宋炎。
他望着宋墨远去的马车,久久伫立。
还有个身影在宋墨的马车消失后,转身去了城南一个不起眼的小胡同。
“陈大哥!”身影叩着门,“是我,虎子!”
门“吱呀”一声开了,露出陈嘉平凡却目光锐利的面孔。
“快进来!”他不紧不慢地把人让进了院子,说得话却有些紧张。“有人注意你没有?”
“没有!”虎子小声地道,“我远远地跟着,他们发现不了。”
陈嘉“嗯”了一声,和虎子进了屋。
满满地灌了两大碗水,虎子把这几天宋墨的去向禀了陈嘉。
陈嘉目露困惑:“这么说来,那天跟着世子去田庄,还真是夫人啰?”
虎子连连点头,道:“而且这几天世子好像也是在为夫人的事奔波,招了二十几个近卫军来。突然全都丢在了院子里,然后陪着夫人回了娘家,接触的,都是夫人娘家的人。”
这就不好办了!
陈嘉在屋里打着转。
他自认为自己若是弯得腰,不得是和尚还是道士都能成为好友。可这妇孺……
虎子就道:“大人,要不,您续弦吧?如果您续了弦,至少能和夫人身边的体面的媳妇子认个干亲什么的,不就有了来往?”
这倒个好主意。
陈嘉眼神一亮,有了主意,吩咐虎子:“我只听说夫人是北楼窦氏的四小姐。云南巡抚王又省的女儿是夫人的继母,王氏跟着窦氏七老爷在京都,四小姐却一直在真定,临到出阁的时候。又被同父异母的妹妹来了个易嫁,你去趟真定,好好打听打听夫人底细——哪几个有在夫人面前说得上话?喜欢些什么吃食、衣饰?有什么喜好……能打听多少是多少?”
虎子笑呵呵地应“是”,在陈嘉那里用了晚膳。连夜出了京都。
窦昭在家里等着宋墨,直到掌灯时分。宋墨才回来。
她不迎了出去,有些急切地问他:“宋家怎么说?”
“肯定是一时还转不弯来。”宋墨笑道,“等到明天,估计就有人想过来了。”又道,“若是想不过来,我看我们还是另为表姐想办法吧?”
窦昭听不明白。
宋墨卖关子:“明天你就知道了!”然后让窦昭:“吩咐厨房给我弄点吃的,还是中午在静安寺胡同吃的那些垫得底。”
窦昭大惊,道:“你怎么还没有用晚膳。”
宋墨笑道:“我从宋先生那里出来,就进了趟宫。调了那么多的人过来,虽说拿五城兵马司做了借口,可这借口也要做得漂亮才行——我去见了皇上,把几个人的名册拿给他老人家过过眼,以后免得有人在皇上面前给我上药眼。”
给皇上看……
窦昭睁大眼睛:“那皇上怎么说?”
宋墨朝着她笑:“说起来,皇上和我们倒想到了块去了,都选中了那三个人。”
窦昭不由失笑。
宋墨感叹道:“若是舅母没有那些门户之见多好啊!读书人家入赘,改了姓名,不免有数典忘祖之嫌,就算是能参加春闱,也没有人愿意点他做门生。可这勋贵人家就不同了,走得本是恩荫,倒也不在乎这样,反而能继续女方的袭职……”
要不然,他也不会在亲卫军里给赵璋如找夫婿了。
窦昭就挽了他的胳膊,戏谑道:“辛苦世子爷了!”
“你知道就好!”宋墨索性道,“今天可把我累坏了!”
素心等几个跟着窦昭迎出来的不禁都低了头笑。
用了晚膳,梳洗更衣,两人躺在床上说悄悄话。
“你怎么就想到去试宋千里制艺?”
“第一次办砸了,总不能第二次也办砸吧?”宋墨笑着,“舅母不是要找读书人家的子弟吗?万一舅母见面就考人学问怎么办?”
窦昭抿了嘴笑:“科举也考诗文的,你怎么不随不顺便考考他诗文呢?”
宋墨见她巧笑嫣然,情不自然地拧了拧她的鼻子,道:“我倒想啊,可看他那傻呆呆的样子,怎及给我夫人作首诗来得风情艳冶?”
窦昭和他耍花枪。
“还风情艳冶?”她咬着他的耳朵道,“作首诗来我听听!”
宋墨真喜欢这样的窦昭。
转身把她压在身下,在她耳朵暧昧地道:“真要我做!”
“真要!”窦昭斜睇着他。
宋墨轻笑,吟“繁枝容易纷纷落”……她的衣衫褪尽……他的手在幽谷间嬉戏……“嫩芯商量细细开”……
窦昭面如朝霞……
第三百一十四章接受
且不说窦昭和宋墨蜜里调着油,宋炎却是辗转反侧,一夜未合眼。
他想起小时候族人对他的照顾,想起大冬天后街姑婆的一碗热气腾腾的粥,想起炎炎夏日里,三婶给他做的夏布褂子。
伯父有四个儿子,去真定做馆,原是准备将小儿子带在身边,既可以读书,又可以少一个人的开销,最后却带他。
伯母什么也没有,帮他准备一年四季热冷衣裳。
这两年还想为他说门亲。只因他家无恒产,又无个正当的营生,好点的人家聘礼要的高,伯父家的三堂兄和四堂兄连着媳妇,家里一时有点周围不过来,愿意把女儿嫁给他的,不是女儿有毛病的,就是贪女儿聘礼的无癞人家,实际上伯母大可顺水推舟,给他订下一门亲事就算了,还可以搏个“贤妇”的名声。可伯母却非要给他挑个能过日子……
宋炎的眼眶顿时湿润起来。
天刚刚亮,他顾不得仆妇异样的眼光,跪在了宋与民的房门前。
宋与民推开门,看见宋炎发丝上的露水,一时呆立在门口。
半晌,才声音嘶哑地道:“你已经知道?”
宋炎点头,低声道:“伯父,我答应这门亲事!”眼角眉梢间是掩也掩不住的羞惭。
“胡说些什么?”宋与民忙将宋炎拉了起来,“我们把你拉扯这么大,难道就是让你去给人做上门女婿的?这样的话,从今以后再也不准提。英国公府世子那里,自有我周旋……大不了我回去再坐几年馆!”
“不是。”宋炎急急地辩道,“我不是因为英国公世子来说项,害怕了,是我自己想去。”
伯父家的大哥已经是举人了,三哥也中了秀才,马上大侄子也要下场了,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呢。从前还有窦家的束修,现在却是坐吃山空。好多人像他这样的早就饿死冻死了,自己已经长大成人,还跟着伯父读了点书,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只可惜不能金榜题名,报答伯父和族人的恩情。
宋与民不相信。
前天两人还说得好好的,回衢州之后怎么去官衙报名,怎么参加童子试。怎么会转眼就变了卦了?
“伯父!”宋炎跪在了宋与民的脚下,“赵大人和赵太太都是好人,他们不会亏待侄儿的。您就答应了吧!”
然后跪在宋与民面前不愿意起来。
宋与民老泪纵横。
屋主姓郑,名久言,是宋与民的朋友。
听仆妇说伯侄俩跪在那里说话,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急急地赶过来。
听说是为了宋炎的婚事,郑久言不由得哈哈大笑,指责宋与民:“你也是老胡涂了。那赵家是读书人家,自然也希望女婿能懂诗文。要不然,只怕不会把闺女留这么大。令侄既入赘赵家。肯定伺俸赵大人左右,全家是堂堂两榜进士出身,跟着赵大人读书,岂不比跟着你读书要强上一百倍?就是子子孙孙,有窦家这棵大树也有了依靠。你若是真的心疼你这侄儿,以后和赵家常来常往,不坠了他的名声就是了。”又打趣宋与民。“你们家应该没人贪赵家的银子吧?”
一席话让宋与民哭笑不得。
郑久言趁机道:“不如我来做了这个媒人如何?”
宋与民没有吭声。
宋炎忙起身谢道。
郑久言笑道:“这才对!男子汉大丈夫,行事磊落,既然决定了。就堂堂正正地做好!”
宋炎连连点头。
宋与民长叹一口气,转身进了屋。
郑久言就朝着宋炎使了个眼色:“你以后要跟着赵家的人过日子了,就算知道你过得,他把你当亲生儿子一样,心里肯定舍不得,你去好好跟你伯父说道说道。”
宋炎感激的再次向郑久言行礼。
郑久言笑着摆了摆手,出了垂花门就派人去打听了窦世英行踪,踩着窦世英下衙的时候备了十二色的礼盒,去了静安寺胡同。
窦世英听说了郑久言的来意,骇然的张大了嘴巴,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他小心翼翼地求证:“您没的说错吧?为宋千里和我表侄女保媒?我大舅兄家要招女婿的!”
“是啊!”郑久言笑道,“久闻你们家表小姐安静娴雅,宋公子跟着宋先生在你们坐了这几年的馆,相貌,品行你们都是知道的……”
他的话还没有说全,窦世英已经激动起来,他忙叫了郑政昌来陪客,自己一溜烟地去了客房。
舅母也一夜未眠。
宋家会不会答应呢?
如果不答应,璋如的婚事怎么办?
该托的朋友都托了,该相看的孩子也都相看了,哪里还有合适的人选呢?
若是这件事传了出去,别人会不会觉得赵家急着嫁姑娘,轻瞧了璋如?
早先怎么就没有想到宋炎?
如果是在真定的时候提这件事,成与不成,都有了定论,也不至于要弄到京都来。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猫儿胡同那边还好说,让槐树胡同的人知道了,还不得暗底里幸灾乐祸啊?还有王家,也住在京都……
她想想都觉得头痛,一天都没有什么精神。
见窦世英兴冲冲地过来,舅母大吃一惊。
窦世英没等她开口,已对身边服侍的道:“你们都下去,我和舅太太有话要说。”
丫鬟们忙退了下去。
窦世英把郑久言的来意告诉了舅母。
舅母半天没有回过神来,回过神来就忍不住对念了声“阿弥陀佛”,道:“砚堂这孩子,我还没见过比他做事更稳当的!”
“这关砚堂什么事啊?”窦世英愕然。
舅母就把昨天窦昭和宋墨过来和她商量赵璋如婚事的事告诉了窦世英。
窦世英目瞪口呆,总算是明白了宋墨为何要考校宋炎了。
他不禁喜笑颜开,把昨天在花厅发生的事告诉了舅母:“……你说这孩子,做事不仅稳妥,还细心,周到,最要紧的是少年得志。还不摆架子,您说,我们家寿姑怎么就嫁了这么好的一个女婿呢!”转念想以赵璋如和窦昭一样,都是婚事一波三折,留来留去,留在家里成了老姑娘,又安慰舅母,“俗话说。留在后面的有汤喝。我们家寿姑能嫁得这么好,我们家璋如也能嫁得一样好!”
舅母不由连连点头,笑咪咪地道着“承您吉言”。
这是自从赵谷秋去世之后,舅母第一次这么心平气和地与窦世英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