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京官有钱有肉-第7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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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时苓却睡得很沉,似是觉得十分安稳,贴着对方的背,难得睡得香甜。她半蜷着身体,手搭在他身上,有节律的鼻息隔着严学中薄薄的中衣传递过去,严学中却觉得背都快要烧着了。
奈何长夜漫漫,喜烛又有不能熄的说法,严学中这夜过得简直煎熬。
次日一早,沈时苓迷迷糊糊醒来,觉着左肩压得很疼,才意识到自己侧左睡了一晚上,该死,她本来非常讨厌这个睡姿的。她揉了揉眼,意识不清地拍了拍严学中:“跟你商量件事,往后侧右睡罢,我觉得侧左边睡太痛苦了,肩膀都要坏了……”
她声音含含糊糊的,严学中却是听清楚了。
他迅速翻了个身,换回他最熟悉的侧右睡姿,闭眼接着睡觉。
沈时苓见他这反应,呃……这么好商量?她全然没意识到自己夫君本来就和她一样,嗜爱侧右睡。
她瞧了一眼外边天色,见还未大亮,且想一想今日又不用起早给公婆敬茶之类的,便安心地翻个身接着睡了。
待她翻过身去,严学中却睁了眼。她一头青丝窝在长颈间,有些散在枕头上,有些被压在了身下,中单包裹之下是削瘦的肩。褪去外边那些传言里的着墨,其实沈时苓不过也就是普通女子。拥有很多东西便不会觉得孤苦吗?严学中闭眼想了一会儿。
是人都会感到孤独罢,纵然她是沈时苓。
可她也会凭借感觉仓促定了自己的婚事,全然说不上来理由,也让人捉摸不透。
他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沈时苓却忽然坐了起来,叹了口气双手撑住额头道:“要不你睡里侧罢。”
呃……抱上瘾了么?
她头发散下来,素净的脸上还有睡意。
严学中却说:“太麻烦了,你躺下来罢。”言毕却已伸臂将她揽下,犹豫了一下从身后抱住她。他手脚轻慢,不敢太放肆,实在是两人之间的生疏……似乎还是有的。
但木已成舟,怎么办呢?除非沈时苓休夫,他好像也就注定余生只能抱这么个女人了。他以前没指望过有夫人的,现下这样好似已完全超出了预期的模样,所幸……好像也没有那么坏。
都说婚姻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许多人婚前可能连见也不能见上一面。盲婚哑嫁的多了去,他却还有幸识得她之前的模样,也算是缘分罢。
沈时苓被他这般抱着,却似乎察觉到什么,倏地掀开了被子,盯着只着一身薄中单的严学中看了半晌。她目光移至某一处,突然不知说什么好,半天只憋出一句:“看来你也没有传说中的隐疾啊。”
严学中被她这一句话说得陡然间红了脸,他迅速起了身,深吸口气,拿过床架上的外袍便往身上穿,系好腰带这才转过身来,仓促又尴尬地说了一句“冒犯了”便低着头匆匆忙忙出了门。
沈时苓坐在床上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起床简单打理一番,唤侍女进屋,梳洗完毕这才往前面去。
他们家不大重视繁文缛节,一大早沈老爷便出去了,沈夫人则坐在前堂喝茶。沈时苓好不容易寻到严学中,捉了他去给母亲请过茶,这才与他一道出了门。
严学中回家取官袍,沈时苓则是顺道过去给严秀才敬茶。
严秀才顿时老泪纵横。
出门时沈时苓却道:“你放心将爹爹一个人丢在这里?可不要又进赌场输得身无分文,被人剁了手什么的……”
严学中顺口便接了下去:“我也担心。”
“换个屋子罢,接到沈府旁边住,也方便你盯着他。”
严学中顿时不知说什么。
“好。”
……
所以请外边的人不要再说他惧内了行么?当真只是因为两个人的想法大多时候总是不谋而合,他就等着夫人发话然后顺水推舟地执行而已。
天地良心。
何况……
在某件事上,他还是有绝对主导权的。
当然,大家又不能进闺房看完然后给自己作证的。
可是做典狱这行,无证人证物等于白说。
于是算了,惧内,就惧内罢。
101【番外】第五篇
我祖父三十九岁那年;官拜国子监祭酒,两年后,拜表辞官,携家眷去了吴江。
据说当时京中送别的筵席一桌又一桌;可天下的酒席,又怎可能吃得完呢?
人世间聚离常有,其实不必担心这顿结束便再不会相见。
与他的父辈比起来;他自己的人生却平静无奇到寡淡。每个人均有自己的选择与周全,出仕归隐也并非最完满的路,求的不过是自己的本心。
他离京那时候;膝下已有二子一女一孙,长子便是我父亲沈筠;我便是那长孙。
我祖母顾安,祖籍便是吴江,顾家世代乃江南大户,有名的书香门第,到了我祖母这一辈,却多少有些没落了。他们婚前并不相识,是当时我曾祖母的一个友人牵线搭桥做的媒,再然后不久,便有了我父亲出生。
据闻我曾祖母管教很严格,眼光也高得很,故而给独子选定的这位妻,也绝对配得上我祖父。这样的说法其实不靠谱,但她的确好眼光,就与她做成那么多赚钱的买卖一样,我祖父与我祖母这桩婚事,后来事实证明十分圆满。
曾祖母在我出生那年便去世了,因为常年在外奔波,许是弄差了脾胃,最后走的时候,那几个月吃下去的东西都吐掉了,只能饮一些流食。据说临终前已瘦成一把骨头,苦熬到油尽灯枯。曾祖父则在我出生前便不在了,他一生为官效命朝廷,传说过世后前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其中有许多,都是在他生前不敢与他说话的人。
也正是曾祖母去世那年,我祖父辞去了京城的官职,收拾行装,带着一家人去了祖母的故乡——吴江。
据说我曾祖母是急躁性子,我曾祖父又爱闷声不吭,一讲话便是要戳人痛处。我祖父倒与他们两个全然不像,他心态很是平和,多少年在朝堂之中从未树过敌,也不露锋芒,人缘非常之好,可谓当真是温文尔雅谦谦君子。
回吴江之后,他自己建了书院,广收门徒,做的虽还是教书匠的活计,却与在京城国子监全然不同了。后来几年,他专注学问,过得很是自得。
可他也会老的。
我父亲总劝他多出去走走,别总在书房里待着。可老人家腿脚已是不大方便,出去逛一逛回来便要笑着说腿疼得厉害,遇上阴湿天气,周身更是沉沉的,怎么都不舒服。
这一年我已弱冠,他笑着说我都快到了娶妻的年纪,却从未出过远门,便建议我离开吴江出去见见世面。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虽然学问未必在路上,但路上却有更多的可能。
我与父亲商量过此事,父亲点头赞成,我便开始收拾行装,打算出发。
临走前,祖父喊我过去,从一个精致的小匣子里取出一份已经发黄变脆的地契来,小心翼翼地展给我看,复又放进那盒子里,说:“颂之,你当初便出生在京城这座宅子里,我们搬离京城这么多年了,我是没力气再回去看了,你去瞧一瞧罢,若是有什么想法,将那宅子处理掉便是。”
他神情温和,养就这样的性情需很多年,可他似乎生来如此,一直到现在,也还是儒雅风度依旧。
伊昔红颜美少年。
也不知他娶亲前,是多少京城少女的深闺梦里人。他十九岁便是御笔钦点状元郎,由此踏上官途,三十九岁归隐江南水乡,无风雨磕碰,无惊心动魄,风平浪静地过了二十年。
这样的命,并不是每个人都有,也不是落到每个人头上都能心满意足接受的。人欲无穷,贪得无厌,有些人是不甘于这样度日的。这其中并没有说哪一种会更好,在我眼中,其实都一样。
——*——*——*——*——
我抵达京城那日,天气冷得人骨头疼。我有些路盲,找了好半天,却完全走岔了路。
眼见天将黑,我便打算先找间客栈填饱肚子睡一晚再说。可惜城东饭庄多,却找不到一间客栈。
我在一间饭庄前停了下来,那饭庄据说已开了近百年,是京城老字号了。进屋后伙计十分热情,报菜名儿也相当顺溜,都不带喘气儿。
大堂请了个讲书先生,搞得像是茶社。那讲书先生十分逗乐,几个笑料段子随意这么一扯,再饮下几口酒,好似便能将京城这沉沉冷意一驱而散。
众人在席间拍手叫好,那讲书先生也正在兴头上,便又接连说了一场很精彩的书,实在是很厉害。仔细看一看,其实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末了他收起家伙什,退场将走时,我听闻邻桌的人议论道:“今天来的这讲书先生听闻是白阁老家的小孙子,过目不忘十分聪明,但就是没兴趣考功名,都让他爹给急死啦。”
“是嘛?这样人家的出身不考功名好生可惜。”
“人各有志,又怎能强求?不过他说书说得这么好,若去当个谏官,肯定……了不得啊。”
我看过去,他正朝门口这边走来。他似是走了下神,快到我身边时,偏头与熟人讲了句话,随即便撞到了我放在地上的藤条书箱。
他转过头忙俯身将书箱摆好,与我道了声抱歉。
我说不要紧。他却道:“请贤弟喝杯酒罢。”说着与那伙计招了招手,说要一壶十年陈。
萍水相逢的两个陌生人,其实没有多少话要讲。我对京中的事并不了解,对当年旧事更是一无所知,我虽在京城出生,可它也算不得我的故乡,因此并没有什么谈资。
彼此问了名姓,才知道他叫嘉庐,白嘉庐。我说我才刚有的表字,叫颂之,沈颂之,从吴江来。
他闻言却忽然轻轻挑了下眉,眸中有亮色:“吴江……沈家的?你祖母可是吴江顾氏?”
我有些诧异。
他却哈哈笑了,道:“说书人爱探听的事比较多,若唐突了,勿怪。”
一壶十年陈下肚,加上可口饭菜和健谈的桌友,我来京城的第一顿,也并不如天气这样冷。
末了我起了身,背起书箱道:“白兄乃京城人氏,可否帮我指个路,不知哪里有客栈可歇?”
“去客栈做什么?我家有客房,不知贤弟愿不愿赏个脸,在京城这阵子,便由愚兄做东罢。况且过两日是我祖父九十大寿,彼时兴许会很热闹。”
“那……多有叨扰了。”
“不麻烦。”他提着布袋子便与我一道出了门。然没走几步,他却在一处宅子前停了下来,指着那连门匾都没有的宅子道:“这宅子,原本叫菽园,不知你有没有印象。”
我仔细回想一番,却并不记得有什么人与我提过一座叫菽园的宅子。那宅子黑漆漆的,连盏灯也未点,看起来十分冷清,恐怕已多年未有人居住。
他没有多说,拍拍我的肩示意我继续走。
白府在城西,传说京官基本都住城东,因为风水好。可听方才席间的人说,他已是做到了阁老,那也是大官了,却偏居城西,实在是令人觉得有些好奇。
其中难道有旁人不知的原委吗?
听白嘉庐说白大人原先是与我曾祖母同一辈的,可因白大人是中年得子,所以事实上白嘉庐的辈分却比我高。他想想:“呀,这般讲来,我还是你叔叔呢。”他说着便笑了,又道:“开玩笑开玩笑,那样太怪异了,还是像先前那般称呼罢。”
我第一回见到这位白大人,是在第二日的早饭桌上。白嘉庐一早便拖我过去吃早饭,说他祖父想见一见我,我便只好硬着头皮去。
白大人已是庞眉白发,不苟言笑地坐在主位上。旁边依次坐了白嘉庐的父亲,白嘉庐的长兄及二哥,再然后便是白嘉庐与我。
他年轻时……一定很凶罢,看这模样,对下官定然是苛刻的。
他突然问起我名姓来,又哑着嗓子板着脸说:“你祖父还在我手下待过一阵子,虽然只几个月便去了国子监。”
竟还有这样的渊源,可祖父没有与我提过。
因白大人太严肃,故而席间再无多余的话,一顿饭吃完,白嘉庐立时拉着我出了门,立时抱怨道:“再不出来就要被憋死啦,祖父不许我们小辈开玩笑的,故而饭桌上也无甚乐趣。”又道:“贤弟今日要去哪儿?”
我摸出个写地址的条来:“祖父说这曾是我家宅子,不晓得现在是什么样了,我想去看看。”
白嘉庐似是猜到我不会找路,便道:“左右我也无事可做,带你去罢。”
都说近乡情更怯,到了那宅子门口,我心中的确有些怯意。这里是生我的地方,我却对它毫无印象了。
大门上的匾额还在,却已是落了灰。
沈宅。
据传这是御赐的宅子,本是赐给我太舅公的,后来太舅公将这宅子卖给了我曾祖母,自己搬出去另外置了宅。这件事也只是祖父与我草草说过,当年到底是何情形,我们这些后人便再难知晓。
宅子里尽是灰尘味道,白嘉庐抱怨道:“你带地契过来,是打算将它卖掉么?”
“还未有打算。”
因是冬日,院中杂乱花草皆已是败了。白嘉庐在宅子里绕了一圈,折回来说:“这样的宅子里会有许多故事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