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心游-第33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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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大阿哥喝下了那毒,事后,更是无人知晓,年氏松了口气,开始准备停了自己调养身体的草药,只要有了儿子,凭着她的娘家,凭着她的宠爱,凭着她的手段,将来的雍亲王府,必是她儿子的。
康熙五十七年十月,看过那个仍然睡得香甜的女子后,四阿哥回到自己的王府,照例在书房里歇了一夜,沉浸在自己也不理解的怅惘之中。
她一点不曾变老,明儿,皇父必要问起她来,自己照例会说:还是那样。
是呀,还是那样,九年了,她一直那样。
认识她时,她四岁,他十二岁,现在,他已经四十了,她闭目沉睡的样子,却像个不到十八、九岁的少女,时光,在她的身上,仿佛停滞了;时间,在伊拉哩一家人的身上似乎都走得很慢,阿尔济老爵爷升了伯爵,九十多岁了,却仍旧精神矍铄,红光满面,上一次千叟宴时,他去给皇父敬酒,手上有一个拐杖,却半拄半拎,走得稳稳的,一点不见摇晃,皇父笑言他上马必能再开弓,那老家伙,还真拍着胸脯说:“皇上,奴才能行,奴才跟着皇上,还能再打仗。”
当时,皇父哈哈大笑,把自己的酒赏了给他喝。
四阿哥唇角微动,玉儿病了这几年,伊拉哩家却极安稳,皇父曾问阿山,阿山道:“那孩子打小是个懒性子,睡饱了,自然醒了。”
四阿哥当时也在一旁,听了这话,心里说不清楚的滋味。
便连那三个爱妹如命的,也都只是按月轮流探视玉儿,却无人如雅尔哈齐一般病极乱求医的。也不知他们哪儿来的信心,或是莫太医一家的诊断让他们安心?
四阿哥不信连九十多岁的老夫人和玉儿的亲母也不着急,伊拉哩一家人这样的反应,让四阿哥相信,玉儿必能醒过来。
只是,想着弘普与惠容大婚时,玉儿却仍睡得无知无觉,四阿哥仍止不住的有些心酸,她那么爱儿女,将来醒了,该多心疼呀。
去看她的日子,四阿哥长年紧绷的神经总能得到舒缓,呆在她身畔,疲累的身心仿佛都能得到抚慰,哪怕只是在她身边站个一时半刻的,也比他坐禅两三日的效果好。其实,四阿哥知道,坐禅不论多久,效果也不如在那个女子身边呆一会儿,在她身边呆着,会有一种胎儿时期浸在母体胎中羊水内的感觉,放松,舒适,安全。也许,他还记得在娘肚子里的感觉?那必然是与呆在玉儿身边的感觉一样。四阿哥不知道是因为知道这个女子对自己无所求的付出才让自己产生这样莫名的感觉,还是每一个在她身边的人都有着与他相同的感受,四阿哥从不曾与人说起这些,既是为着那个女子考虑,也是为着自己的一点不知来由的私心。
放纵自己的思绪散漫轻松了一天之后,四阿哥便收摄了心神,那个女子,他暗中护着不让京中传出不利于她的流言,护着不让人伤着她,只是,就这样,也只能这样。
第二天,四阿哥打宫里回到雍亲王府,便听到高无庸报说嫡孙永琏阿哥又病了。
四阿哥皱眉,如果,如果玉儿醒着,对于永琏的病一准有办法。
坐在一边的十三想了想:“去年永琏身子不好,弘英还给了一丸药,永琏用了,便好了许多,四哥,要不……”
四阿哥摇摇头:“弘宝中毒后,身子也越发弱了,平日已经不练骑射了,玉儿制的丸药早没了。”
“四哥,玉儿制药的丹方有吗?”
四阿哥闭目揉了揉额头:“十三,当年,玉儿便把丹方献给皇阿玛了。”
十三阿哥挠挠头:“这几年,为着弘宝的毒,我和十哥使了许多劲儿,可就是找不着解毒之法,真是急人。连御医也没法子。真是,真是一帮饭桶。”
四阿哥轻叹道:“当年莫老太医为着解不了弘宝的毒,把自己随身带了几十年的珠串给了弘宝,他自己却翻过年就没了。”
十三阿哥皱了皱眉:“四哥,一个珠串,真有用?”
四阿哥苦笑:“你忘了,当年查出中毒之事后,太医都说弘宝活不过一年,可现在,弘宝中毒已经好几年了。”
对于这些怪力乱神事的事儿,十三阿哥素来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不置可否,此时,便转移了话题:“四哥,你昨儿去看玉儿,她好些了吗?平常人长年卧病在床,必是容颜枯槁,呵呵,她素来是个爱美的,现在怎样?雅尔哈齐也真是,除了你,连我和十哥也不让看。”
四阿哥顿了顿,继而笑道:“将来她好了,你自能看见,正是为着爱美,她才不见外人呢。”
十三阿哥不乐意了:“我和十哥也是外人不成?”
四阿哥转了转手上的佛珠,咳了一声:“太医说了,让她少见人,以免耗损精神太过影响养病,你早知道不是。”
十三看他四哥一眼:“昏睡几年,醒过来却仍不见好,一直病着,我就六年前见过一次,还是她醒来不久,偏还正遇上她睡着,不过,那时她看着养得不错。”
四阿哥转开头,就是为着不想把玉儿画出一幅病容,唯恐弄假成真,那一家子才犟着不让人探病,这事儿,自己也不能和老十老十三说,如果不是为着让自己帮忙,说不准,自己也要蒙在鼓里。
想着,四阿哥嘴角不免又抽了抽,每年见她一面,自己却要替她做牛做马,自己这是个什么命!
等得太久,四阿哥不曾想到,这次探视过了没几个月,那丫头却好了。
康熙五十八年四月二十八,这日子,四阿哥记得很清楚,那个睡了十年的女子,在这个日子醒了过来。
先是弘普弘芝弘英着人告了假,其后,郡王府里的人递了消息,上书房里的弘吉弘宝很快被接走了,下朝后,回到府里,四阿哥才得着消息,那丫头醒了。
醒了!
四阿哥难得的失态,摔了手上的茶盏。
终于醒了吗?
四阿哥心里升起难言的欣喜。
高兴完了,一回过神来,四阿哥便又赶紧着手布置,那女人,爱美得很,雅尔哈齐并弘普几兄弟又不舍得她受一点委屈,必然顶着一张小姑娘的脸招摇,他得布置妥当,以免引起诸多猜疑。
果然,不出四阿哥所料,那女人,顶着一张十年未变的容颜进了宫,顶着那张让人又爱又恨的脸冲着他傻乐,顶着那张脸去了庄亲王府又回了伊拉哩府。
四阿哥在感叹自己总为那一家子捅的漏子收拾烂摊子的同时又吃上了那个女子亲手做的饭菜点心。在心满意足的腆着多年不曾这样撑过的肚子时,四阿哥苦笑,就为着这么点儿口腹之欲,他却得给她当牛做马,真真是说起来都无人相信。
那个女子醒了,立马看出弘晖又中毒了。
玉儿的话,四阿哥是信的,当年便是她把鬼门关的晖儿拉了回来,如今,中毒几年的弘宝回京时,身子已经好了许多了,不过是几天的功夫,那个女子便办到了整个太医院的太医也不曾办到的事儿,好在,弘宝中毒的事儿除了几个负责的太医和不多的知情人,一直不曾传开,倒不需要四阿哥为她做的事儿打掩护劳碌奔波。
回到王府,四阿哥看着嫡子服了解毒丹,看着嫡子不停喝水直喝得出了好几身黑汗,又泄了几次肚,一张白皙俊秀的脸都变成黑汗染成了张飞的模样,又因为几次泄肚弘晖把自己的衣裳弄得臭哄哄的,这一翻折腾,把四阿哥与乌喇那拉氏这对父母惊得不行,又赶紧着人备水,又吩咐身畔的人严守口风,在连着换了十来遍洗澡水,折腾了一天后,弘晖才终于消停了,其后四阿哥让太医验看那污水,果然,那水是有毒的。
哪怕四阿哥多年朝堂沉浮练到喜怒不动于颜色的境界,此时也气得脸色发青,那是他的嫡子,聪颖孝顺有能力有智谋的嫡长子,谁对他的继承人动了手?
“弘晖,你自己中了毒也不知道?以后,还能指望你什么?”四阿哥不放心要亲自看着,结果被狠狠地折腾了一通,看了整个排毒过程之后,四阿哥又惊又气之下,冲着嫡子咬牙。
洗漱更衣后神清气爽脸色红润的弘晖跪倒在地:“阿玛,是儿子无能。”
四阿哥气道:“不是你无能,难道是你阿玛我无能不成?你说,你说,你是不是想要你阿玛我白发人送黑发人?你是不是想让你额娘、让你额娘承受丧子的无尽悲痛?”
弘晖哽咽着一直趴在那儿磕头:“阿玛,是儿子不孝,阿玛,您别生气,阿玛,儿子现在好了,您别着急,急坏了身子就是儿子的大不是了。”
一边的乌喇那拉氏边抹泪边给四阿哥抚背,此时也带着哭音道:“爷,您别动怒,仔细身子。”
四阿哥回头瞪一眼发妻:“儿子这些年,精神看着一年比一年不好,你也不知道?”
乌喇那拉氏抹着泪:“爷,您要责怪妾身,什么时候都成,只是晖儿这才刚把毒解了……
”
四阿哥打鼻腔里狠狠喷出一口气,把腕上的佛珠褪下来开始一粒一粒捻动:“不孝之子!起来。”
妻子不知道,他自己不也什么也不知道吗,儿子精神不好,他是知道的,他只当是朝事忙碌,却不知儿子着了别人的毒手,想着这两年因为儿子精神不济自己心生的不满,四阿哥叹了口气。“这几年,我总想着,你一个二十出头的还不如我这四十多的有精神,就想着你要么愚钝,要嘛懒惰,再不曾想是你拖着病体,晖儿,阿玛错怪你了。”
弘晖又跪了下去:“阿玛对儿子是爱之深责之切,儿子都知道。”
四阿哥释然一笑:“是呀,责之切,因为你是长子,是嫡子,阿玛对你的要求总是太高,其实,除了弘普,皇子宗室里,能赶上你的,已经没有几个了,都是阿玛求好心切了。”
四阿哥看一眼打小疼爱的嫡子,“起来吧,毒既解了,想来,以后你会更轻松,阿玛就能交更多事儿到你手上了。”
弘晖站起身擦干净脸上的泪,苦笑道:“阿玛,普儿堂弟说的没错,您总能给我们这些子侄找到事儿做。”
这会儿,看着精神的嫡子,后继有人的四阿哥心情很是舒畅,笑道:“怎么,阿玛人到中年都不曾嫌累,你们还嫌上了?”
弘晖倒了杯茶,双手奉给自己阿玛,“儿子不敢懈怠。”
四阿哥接过茶,满意地点点头:“这就对了,人生在世,总该做一些于国于家有益的、于己有纪念意义的事儿。”
弘晖听着这话,却突然笑了:“弘普说人生最有意义的事儿就是一家人围坐一桌,吃着小窝克做的饭。”
四阿哥一口茶水呛到了气管,好一阵咳,一边的乌喇那拉氏赶紧过去拍背,一边埋怨道:“晖儿,你不能等你阿玛喝完茶再说?”
自打见过小窝克,弘晖不知道怎么的就觉得精神上特别轻松,方才,他便是故意逗趣的,只是,这效果太好,自己阿玛一时不察被茶呛了。
看着咳得老脸通红的阿玛,再看看唇角含笑帮自己阿玛擦嘴的额娘,弘晖低头敛目,老老实实站在一边不言不动,真好,这日子,跟十年前一样了。
弘晖想着在郡王府时,小窝克听说阿玛纳了年氏,看着阿玛似笑非笑问:“四堂兄,听说你府里的年氏,是汉军旗的?是不是娇媚不可方物?必然极得你的宠爱吧?”
当时,阿玛尴尬得差点把小几上的茶碰翻了,吭哧半天方道:“那是皇阿玛赏的。”
弘晖低着头抿着唇笑,是呀,是皇玛法赏的,可是,阿玛自己不喜欢吗?听额娘说,当年阿玛宠着武氏,为着阿玛不携额娘却带了个小妾去寺里被小窝克遇着,小窝克给阿玛做了一个月的甜点心,那点心香气勾得人直咽口水,偏甜得腻人,馋得阿玛忍不住,吃得是又享受又痛苦。
小窝克不喜见小妾的事儿,但凡亲近的人都知道,对宠妾灭妻的事儿更是恨得不行,这些年,阿玛虽说不至于到那么地步,可独宠年氏的事儿却是有的,却被小窝克一句话问得心虚了。
“晖儿,你在笑什么?”
弘晖打了个哆嗦:“阿玛,儿子想着小窝克病了这许久,现在好了,身子不见一点儿亏损,儿子高兴呢。”
四阿哥指指一边的椅子,示意发妻坐下,听着嫡子的回话,点了点头:“是呀,十年,这才好了!”她好了,身边的人都跟着受益呀,年过四十,四阿哥才深切的明白了身体好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儿了。
想着皇父事隔十年见着玉儿时那高兴的笑脸,想着儿子又被她救了一次,想着那道回味无穷的红烧鱼,四阿哥非常没形象的想咽口水,赶紧伸手端起茶,喝一口,掩饰了过去。
“你这毒是解了,可这事儿却没完,咱们得好好查查到底是谁下的毒手。”
听着阿玛的话,弘晖垂下了头,唇角的笑却带上了一些委屈以及一丝微不可见的讥讽。
只是,四阿哥万万没想到,本以为是府外的人动的手脚,最后却查到了他宠了八年的年氏身上。
只是,一切证据都消隐无踪了。
不过,有的时候,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