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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4节

清心游-第32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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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复一日,六丫爱上了打扫的活儿,她喜欢把沾染了尘土的地砖擦拭得一尘不染,她喜欢她周围的护栏,山石,石桌,石凳……都变得光可鉴人,她喜欢花园子在她手里变得美丽干净,光亮如初。六丫把自己负责的地界儿的每一块砖,每一寸地都用布一块块地擦干净,哪怕是人们都注意不到的死角。

六丫因为做事做得好,被夫人赏了,夫人到花园子来逛的时候,想起来,还会叫了她去说话,六丫喜欢听夫人用柔和的声音说话,喜欢听夫人笑,那让她觉得打心底里快活。

女儿跟了大格格后,六丫弄明白了大丫头与一般仆妇的区别,那时,六丫真真是吓坏了,女儿现今,比县太爷夫人还尊贵,因为女儿跟在大格格身边,是大格格身边的贴身人儿,便是县太爷夫人见了都要巴结。

听了女儿这话后,六丫诚惶诚恐,受宠若惊。

因为六丫得夫人欢心,府里好些人都张罗着给她找人,想给她做媒,六丫反复想了想后,都拒绝了,这事后来连夫人都惊动了,夫人问她是不是还忘不了以前那个男人。

六丫说:“为了一个好吃懒做的奸炸小妾,他把我和女儿卖了,我与他早已恩断义绝,我现在,就想着等小丫长大,以后,夫人能给小丫指个好人家就成。”

是的,六丫懂了,府里下人的婚配,要嘛是主子指人,要嘛找了人家后去求主子恩典,那之后,才能婚配。做奴才的,都这样。不过,府里下人们都说主子宽厚,总是为奴才们着想,总是为下人们夸虑得很周全,也因此,六丫对于女儿小丫的婚事很放心。至于她自己,她真没想着再找个男人,男人有什么好,没钱的时候,你跟着他起早贪黑、累死累活地干活儿,有钱了,又被他嫌弃老了丑了,找了更年轻的女人回来,还把你当牛当马的使唤。六丫不想再嫁人,她现在的日子,比起以前来,真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好的不是一点半点,她觉着,只要一辈子在贝勒府做着活,当着差,就是最好的日子了。

六丫以为,她一辈子不会再见着曾经的那个男人,可是,老天爷居然让她又见着了。

那天,府里几个相好的仆妇一起约着去外城,他们这些下人是可以出府的,哪怕一季才能出一次门,可是,在这一天里,她们可以想怎么玩儿怎么玩儿,想去哪儿去哪儿。管事的说,这在别的府里,是没有的,只有自家府里的下人,得了主子典恩,每个下人一季里有一天是可以出门儿的,夫人把这一天称为假期。

假期,贝勒爷自己都没有假期的,管事的说,主子爷也只在圣上过年封笔后才能歇几天。

走在喧闹的外城,六丫与几个相好的仆妇如同贵妇人一样逛着铺子,她们穿的虽不是绫罗绸缎,可她们的衣着却都是新衣,还戴着仆妇们能戴的首饰,掌柜的都极有眼色,笑问:“贵客们是在哪个府上当差的。”

当听说是贝勒府后,掌柜的脸都笑烂了,一筐筐好话不要钱地便往外倒,末了,总送一些添头,还道:“请众位回府后为本店美言几句,若得了夫人青眼,来店里订了货,店里还另有厚谢。”

这几年,六丫已经习惯这样的被看重了,因此,倒也不意外,只是,从这家卖布料的布庄出门,却见着了街角一个晒着太阳的叫花子,那张脸,很脏,可是,六丫仍然一眼认了出来,那个伤透了她的心,还把她与女儿卖了的男人。

送到门口的掌柜见六丫看着那个叫花子,便笑道:“这个叫花子到处打探京里有几个贝勒府,说道他女人、女儿便被卖到了贝勒府,最初这花子被衙门里的差爷抓进班房关了些日子,后来又放出来了。这花子,有手有脚,却不做活,只想着有一日找着妻女能投身到贝勒府吃香的喝辣的。”掌柜脸上带着讥讽:“漫说他妻女是否真在贝勒府,只便是真的,已卖了身,便是别人府上的人,与他再无一丝关系,人家贝勒府又凭什么收留他?”

六丫听见自己平静地问道:“他没说为什么卖了妻女?”

掌柜的道:“说是家里穷。”

六丫扯了扯嘴角:“穷?这天下穷人多了,莫若都把妻女卖了?”

掌柜的点头道:“可不就是,何况,他连妻女到底卖到哪家都不知道,可见以前就没想着赎的。”

六丫一起的仆妇接口道:“他只说穷,也不知说的是否属实,便如六丫当年,便是因为男人宠妾灭妻,被卖的。”

掌柜又点了点头:“贵客这话说得很是,他一个瘸子,娶了媳妇就该千恩万谢了,却又把妻女卖了,看着着实不是个好的。”

六丫惊讶道:“瘸了?”

众人正说着话,却见街角那叫花子动了动,露出身边一根木杖。

掌柜的道:“可不就是个瘸的嘛。”

六丫笑了笑:“居然瘸了。”

一起的仆妇道:“六丫,一个叫花子,有什么好看的,咱们且去再逛逛,夫人赏你许多银子,你也别总藏着,总该给自己添置些行头。”

六丫笑道:“你只说夫人赏我,却不说自己也得了赏。”

仆妇笑道:“我再得了,也比不得你,你家小丫跟着格格学认字,认好了,格格也有赏……”

掌柜的看着三个仆妇边说边笑着走远,总觉着六丫这名儿在哪儿听过,无意转头看到街角的叫花子,掌柜的眼一亮,一阵风似的跑过去,踢了那叫花子一脚:“要饭的,你再说说,你那被卖的媳妇叫什么?你那女儿叫什么?”

叫花子动了动,“饿得没力气说话了。”

掌柜的呸了一声:“行了,爷一会赏你个饼。”

叫花子一下来了精神:“我那媳妇叫六丫,女儿叫小丫,被贝勒府买了去……”

掌柜的一下笑出了声儿:“你说你夫妻情深,当日生离死别、依依不舍,你媳妇但凡知道你来京,必会接了你去贝勒府享福?”

叫花子道:“一准的事,我媳妇当年在家,最是听话不过。”

掌柜的问道:“我看你也四十多了,你媳妇多大?”

叫花子不乐意了:“我只二十多岁,哪有四十。”

掌柜的乐坏了:“那你媳妇也只二十几?那你卖妻女时,女儿多大?”

叫花子嗓子里咕哝半晌,不肯说。

掌柜的又踢一脚:“不说,可没有烧饼。”

叫花子无奈:“三四岁。”

掌柜的哈哈大笑:“一个三四岁的小丫头,能卖几个银钱?你既夫妻情深,怎么连心爱的女儿也卖了?”

叫花子嚷道:“一个赔钱货,不卖了,留着作甚。再说,那买家出手大方,我若不卖了她,她能过好日子?”

掌柜的道:“买一个三四岁的小丫头,出手又大方,你当时就不怕她被卖到了下三滥的地方?”

叫花子道:“我那小妾说那买人的看着不像妓馆的……”

“小妾?”掌柜的一脚踢在叫花子身上:“何着,你这么久都在骗大伙儿,原不是你穷得卖了妻女,居然是宠妾灭妻。”

周围见掌柜方才跑过来的众人,早支楞着耳朵听了个全,此时听着这话,全都笑坏了。

“宠妾灭妻,活该你落得这个下场。”一个小摊贩骂了一声。

“不卖了妾,却把结发之妻卖了,品性不是个好的。”一个老汉摇头。

“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当初有钱蓄妾,却卖了妻女,如今沦落街头,讨饭为生,天理昭彰,不外如是。”一个布衣书生摇头晃脑,对于叫花子的下场显然一点儿不同情。

不远处一个坐在摇椅上晒太阳的老翁叹道:“这便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回头冲着站在身边的中年人便是一拐杖:“你那个小妾,回去好生管教,若不然,老头子我打死你。”

中年人咬着牙嘶嘶呼痛:“爹,儿子也没宠着她呀。”

老翁恨道:“你总说她是大户人家的丫头,比平常人家的小姐还有见识,但凡儿媳妇有的,她都有,你今儿看看这叫花子的下场,你再想想自己,你就不怕以后也落得同样下场?儿媳妇是没有什么颜色,可儿媳妇却是个老实的,这叫花子以前成日家说他媳妇是个听话肯做事的,这和儿媳妇像了个十成十,我若不护着儿媳妇,你必让小妾欺负了她,你个忤逆子,你以后若再敢宠着那个妾,我就把她卖了。”

中年人苦着脸:“爹,儿子那个妾有身孕了。”

老翁想了想:“生下来就交给儿媳妇养着,那个妾,你别成日家跟养着个小姐似的,以后让她干活儿,让儿媳妇好生歇歇。”

中年人还未开口说话,街上一个看热闹的行人点头道:“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还是老人家有见识呀。”

老翁打椅上起身,抱拳与行人互行一礼,呵呵笑着与他寒暄,说着治家的一些心得……

布庄掌柜弄明白了事情缘由,心满意足地打人群里挤了出来,边走边笑:“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果然,人在做,天在看呀,现世报,现世报!”

想着方才那个脸色红润、衣着簇新的贝勒府年轻仆妇,再回头看看干枯老朽,须发纠结,破衣烂衫脏得看不出个人样的叫花子,布庄掌柜对于自己的人生准则更坚定了,他这辈子,一定要多做好事善事,平日治家更要多听老人之言,不可让美色迷了心窍,让银钱迷了眼……

二、

六丫回到贝勒府,神智前所未有的清醒,心情前所未有的舒畅,曾经堆积在肺腑间的郁气也全都消散一空,她也没想过要帮那个男人一把,当日一卖,夫妻之情早已断尽了。

日子一日一日地过去,小丫跟着格格一日比一日更有见识,六丫只把对夫人的感激全化作干劲儿,日日打扫花园子,风雨无阻。

等六丫的银钱积攒到百两之时,却听说夫人病倒了,而且,这一病就是许久,六丫日日在花园子里打扫,却再不见那个美得像个仙子一样的夫人来逛花园子。

六丫想了想,取出五十两银子去京中的寺庙布施,求庙里的大师为夫人点了一盏长命灯,并许诺以后年年必来上香。

不久,贝勒府升级为郡王府,贝勒爷成了王爷,夫人成了福晋。

那一日,六丫照旧跪在地上一点一点擦拭着青石砖,却听一个小太监来传,说王爷要见她。

六丫吓了一跳,不过,她想了想,自己也没做错什么事,跟着小太监身后走了一会儿后,倒也敛了那惊怕的心。

跪在地上,头也没敢抬,六丫磕了几个头:“奴才给王爷请安。”

“嗯。”

六丫低头跪着,屏息不敢言,因为福晋一直病着,王爷的脾气便一日更胜一日的暴躁起来,府里的下人早没了几年前的轻松,平日也不再敢如往日般肆意聚众谈笑,若不然,被王爷听到,若王爷心情好便罢,若他心情不好,必要招来一顿板子。

“你叫六丫?”

六丫打了个哆嗦:“是。”

以前她也听过王爷说话,夫人在园子里时,王爷若在府,必会跟着一起,那时王爷的声音,不是温和的,也必是愉悦的,哪像如今,跟带着冰渣似的,压抑着,仿如积聚着凶煞之气,让听的人汗毛都竖了起来。

“你在广济寺里替福晋点了一盏长命灯?”

六丫吓了一跳:“奴才,奴才逾矩了,只是,奴才也做不了别的,奴才只盼着夫人早日好起来,奴才有罪,奴才……”六丫一时惊急,便连夫人的旧称也带了出来。

“行了。”王爷有些不耐烦地喝止道:“爷又没怪你,你也算个知道感恩的,爷知道,你那银子来得不容易,必是攒了多年的,小林子,赏她百两银子。”

六丫一听这话,眼泪都急出来了,哭道:“王爷,求求您,就让奴才替夫人尽点儿心吧,奴才只盼着夫人早日好起来,您若赏了奴才,奴才这心里难受,奴才不敢接这赏。”六丫边说着,边砰砰地磕头,泪水,血迹,染在了花园子被她擦得极其洁净的青石砖上。

“别磕了。”王爷的声音里,带着疲惫与伤痛,六丫不敢再大声号哭,只吸着鼻子,流着泪,趴跪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玉儿,你看,这个你喜欢的六丫哭得这么伤心,你不睁开眼看看她吗?”

六丫呆了呆,福晋也在这里吗?

六丫想着,却不敢抬头。

“玉儿,你睡得香甜,却谁也不理。”王爷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今儿这太阳暖和,园子里也打扫得干净,这个六丫倒真如你说的一样勤谨,哪怕你都两多年不曾来园子,她还照旧像以前一样一块一块地擦着地砖,你不看看她吗?你不是说喜欢这个仆妇?你再不睁眼,我便打这个仆妇板子了!”

六丫身子僵了僵,却一动不敢动,周围站了几十号人,却也没人敢出声。

过了半天,趴在地上的六丫又听王爷道:“我若打了她,你醒来必要怪我迁怒的。”

六丫无声地嘘了口气,她进府快十年了,还从没挨过罚,今日却着实吓得不轻。

“……如果你生气,是不是就会醒过来?哪怕你醒过来骂我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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