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心游-第25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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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皇帝只是晕了一小会儿,太医扎了一针后,就被救醒了,只是,皇帝人前的义正辞严此时已不见了半分,一个人躺在床上老泪纵横,痛苦万分。亲手教养着长大的太子,就这样被他在人前数落得一无是处,那不只是对太子的否定,也是对他这个父亲的否定,更是对他这几十年所付出心血的否定。曾经温暖了他这个阿玛的幼时与太子相处的点点滴滴此时全浮上了心头,年幼时稚嫩可爱的太子,稍长时好学聪颖的太子,他出征时,全力处理朝政为他这个阿玛提供稳定后方与补给的太子,为满汉众臣讲经时挥洒自如的太子,与老四悄悄商量要给他这个阿玛惊喜礼物的太子,大婚前意气风发的太子,在朝堂上面对群臣的诘难侃侃而谈的太子,曾经那个让他可以放心交付后背的太子……
皇帝越想越痛苦,这么多儿子里,那是他最衷爱的儿子啊,他付出感情最深、花费时间最多,耗费心力最巨的嫡子。那是他爱重的元后拼着性命诞下的儿子,他曾经扶着他走路,亲手握着他的手教他写字,为他安排了第一个女人,更是在前方拼命苦战时深信会与自己同心协力的儿子……如今,却被他亲手废弃!那是他的儿子,这天下,哪有不爱儿子的父亲,可是,他这个父亲,亲手把儿子推进了痛苦的深渊……
皇帝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喘着气,可是,却仍然觉得窒息,觉得气闷,觉得屋子太逼塌,太压抑,太阴暗……皇帝死命咬着牙,不,他曾经熬过了四辅臣的挟制,熬过了郝舍里氏与太皇太后的去世,今儿也能熬过这废子之痛,他是皇帝,是万乘之尊,是这个天下的主人,别人可以软弱,可以退却,他不可以,他站着,就必须能顶天立地,他坐着,就得是岳峙渊渟,气度从容。他的一言一行,是天下的表率,他必须坚定磊落,如屹立在天地间的巨石,风吹不倒,雨淋不坏,他是玄烨,是康熙,是大清的皇帝……
雅尔哈齐神情凝重地看一眼跪在皇帝房外的众位阿哥,张了张嘴,终于什么也没说,转身去了御膳房,媳妇儿说了,再如何,饭必须得吃,吃了饭,才有精力应付生活中的一切麻烦,而这麻烦里,自然包括苦痛。
雅尔哈齐早不知道多久以前就把君子远庖厨的准则扔了,此时亲守着御膳房的御厨熬了一锅清淡的粥端着往回走,皇帝熬了一夜,方才又一直情绪激动,此时却须补充体力,若不然,一不小心就会得大病,到底是上了年岁的人,又是今儿这样的大事,皇帝,再如何□,也会受不了呀。
端着粥站在皇帝床前:“皇上,您喝点儿粥吧,侄儿亲守着御厨熬的,哪怕可怜侄儿为一碗粥丢了君子的名头,您也好歹吃一点儿。京里还有皇太后在挂心你呢,还有那许多敬爱关心您的后辈,还有皇宫里那些个年幼的阿哥公主们,还有那些忠心为主的臣子们,还有玉儿的玛法、阿玛,还有小十八,还有弘普、弘晖……”
皇帝无力地摇摇手,虚弱道:“行了,呱噪,不就是一顿没吃嘛,你就能扯出这么多人来,朕不出声,你这是打算一直数下去?”
李德全听着皇帝的话,知道有门儿,赶紧趋前扶起皇帝,在他身后垫了个迎枕,指挥着小太监放上炕桌,又亲手盛了一碗端到桌上放着,先前试毒太监已喝了一碗粥,此时皇帝拿着银勺子慢慢地一口一口喝,喝了半碗,皇帝紧皱的眉头轻开一些,一碗之后,皇帝放下勺子,接过李德全手上的帕子擦了擦嘴。
“这粥清爽。”
雅尔哈齐点头:“玉儿说他玛法有几回闹脾气不吃东西,她就这么煮了一碗材料简单的粥奉给了她玛法,老太爷吃了就说好。”
皇帝无奈道:“原来朕是在闹脾气?”
雅尔哈齐赶紧摇头:“皇上您没闹脾气,您只是情绪不好,肠胃跟着闹脾气呢。”
皇帝无语,这说到头来,还是自己这个长辈在闹脾气,一时满腔的悲痛都被气得淡了许多,“李德全,晚上不许给他吃东西,既然说朕闹脾气,朕就顺了他的心意。”
雅尔哈齐苦着脸看一眼皇帝,皇帝闭上了眼,回头看一眼李德全,李德全笑眉笑眼道:“贝勒爷,晚上不吃,养生。”
雅尔哈齐瞪一眼落井下石的李公公,嘀咕一声,想了想:“皇上,几个堂兄弟还跪在外面呢,他们都很担心您的身体,要宣他们进来陪您说说话吗?”
皇帝的脸色又沉了沉,过了老半晌,挥挥手:“让他们都回去吧,朕现在想清静会儿。”
雅尔哈齐本想着让几个年纪不大的阿哥进来宽慰宽慰皇帝,不想皇帝却不想见,无法,只能出门对跪在地上的大阿哥,十三、十四,十五,十六,十七阿哥说皇帝让他们回去。
十三阿哥忧虑道:“雅堂兄,皇阿玛可好?”
雅尔哈齐想了想:“方才好容易哄着喝了碗粥下去,只是,却一直睡不着。”
十四阿哥道:“那让我们进去看看他老人家吧。”
雅尔哈齐翘了翘嘴角:“十四堂弟,皇上说想清静会儿。”
十四阿哥咕哝道:“皇阿玛怎么没嫌你吵?”
雅尔哈齐一挑眉:“谁说没嫌,我刚说了几句话,就被罚了。”
几个阿哥都看他,雅尔哈齐咳一声:“明明知道我怕饿,偏不给我饭吃,皇上这一手,太狠了。”
几个阿哥听了这话,都冲着雅尔哈齐翻了个白眼儿,这得多没心没肺,才能在这关口还顾着吃呀!
雅尔哈齐不乐意了:“你们顶饿?你们顶饿晚上别吃东西,看明天你们见着吃的会不会抢,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
十五阿哥失笑:“十八说堂兄是个大肚罗汉,想来,这不吃饭,是挺难受的。”
雅尔哈齐点头:“是呀,非常难受。”
兄弟几人说了几句,有些不放心地看看皇帝的房门,到底不敢抗命,都转身各回了自己的住所。
298云涌
皇帝虽心伤万分;第二日却照旧起程回京;太子则交由直郡王胤禔一路看守,直至抵京。
雅尔哈齐护送皇帝回了皇宫;给皇太后请安毕,卸了差事;这才回了自己家。
抱着几个月没见的妻子;雅尔哈齐的火气噌噌直冒。
玉儿拍开丈夫不老实的手,“你把普儿打发下去和几个弟弟妹妹说话,为的就是一逞私欲?”
雅尔哈齐急色地直蹭:“好几个月呀,你就不想我?”
玉儿又羞又恼:“一边儿去;一身的风尘,赶紧去沐浴;我去看看弘吉弘宝,这俩小子,比他几个哥哥姐姐磨人多了。”说着就站起身来。
到嘴的肉雅尔哈齐岂会让她溜了,扑过去一把把妻子抱起来,几步绕到屏风后,扑通扔到浴桶里,紧跟着自己也跳了进去。
玉儿浑身的衣裳打了个透湿,一手扶着浴桶边沿,一手抹着溅到脸上的水花,“你就不能慢点儿?想谋杀啊?”
雅尔哈齐眼冒绿光,扑了过去,抱着就啃:“慢不了,这都要着火了……”
一个时辰后,雅尔哈齐精赤着抱着同样不着寸缕的妻子爬上床,盖上被子。
玉儿瘫了半天,方软绵绵道:“太子废了?你一路跟着看着的,什么原因?”
雅尔哈齐此际吃饱嘴足,心情愉悦,唇角含笑,闭着眼在妻子身上划拉:“归根到底,威胁到皇权了。”之后慢慢把一路上的事儿都说了一遍。
“……不过,也许皇上自己也有点儿后悔!”
玉儿惊讶地抬头:“后悔?”
雅尔哈齐皱紧了眉:“皇上几十年对太子的爱重,岂是一日两日能淡了的,事发后六七日,召见随侍大臣、侍卫、各统领诸人时,说起太子的事儿,皇上仍然涕泣不能止,此次事起仓促,总带着几丝诡异,裂帐这样的蠢事,着实不像太子会干出来的事儿,皇上路上几次提到鬼物,说胤礽行事,与人大有不同,昼多沉睡,夜半方食,饮酒数十巨觥不醉。每对神明,则惊惧不能成礼。遇阴雨雷电,则畏沮不知所措。居处失常,语言颠倒,竟像是患了狂易之疾。似有鬼物凭之。”
玉儿好奇道:“皇上的意思到底是皇太子无德以至鬼物上身,还是皇太子所行之错,皆鬼物使然,而非出自皇太子自身之本义?”
雅尔哈齐想了想:“也许,都有吧,皇上对这个唯一的嫡子,现在估计是又爱又恨,既已放弃,心里却又还有些不舍得,无所适从。”
玉儿叹气:“皇上不容易,太子也不容易。皇上初立太子。为的是稳定后方,怕自己出征有个万一,继任者不明易致朝纲混乱。可之后呢,既立了太子,就别让他掌握太多权利,否则,君权与储君岂会没有矛盾,夫妻还时不时吵个架,拌个嘴呢,何况是涉及到权力更替的?”
雅尔哈齐睁开眼,赞道:“我媳妇儿这话,一针见血呀。”
玉儿抿嘴笑道:“以史鉴今,你看李世民那般明君不也把他老子禁了,把兄弟杀了?兴许李世民被逼无奈之处,可也确是皇位诱人不是!皇位最让人向往之处在于,凌驾于所有人之上,可以随心而行。越是好强的人,他对于皇位越是向往,越是想要不受人辖制,就越是想要掌握力量,权力的迷人之处,便在于此了。甚至掌权之人届时便是颠倒黑白、指鹿为马,也非难事。
皇上爱重太子,估计他不是没想过这些,只是一直觉着自己与儿子不会走到那一步。谁知天不遂人愿,终于还是父子离了心。”
看着丈夫的赞赏的眼神,玉儿又道:“皇上还有一个败笔便是让太子下面这些兄弟们进了朝堂,开府建衙,挥斥方猷,掌握权利与太子分庭抗礼,也许,他以为这样既可以磨砺太子,也可以牵制太子,可是,他把自己的儿子们都教得太能干了,于是,明明是一个合格的储君,天长日久的,也终于被磨废了。”
雅尔哈齐撑起上半身,眼神发亮地看着妻子,“哈呀,我的媳妇儿原来这般睿智?”
玉儿埋头颤着身子笑了半晌,方抬头道:“看吧,看吧,我其实也有厉害的时候。嘻嘻。”
雅尔哈齐看着妻子笑眯的眼,爱得不行,按着就是一通亲。
亲完了,又躺了下来,轻声叹息道:“若太子早早登基、若太子的兄弟们没这般出色、若皇上在这其中任何一步没走错,兴许,废太子的事儿都不会发生,不过,我觉着,比起废太子来,我还是更希望皇上长寿的好。
现在事儿已经出了,咱们的身份,既是保护,也是枷锁、郅锢,做为晚辈,咱们能做的,只能是尽自己一份儿孝心,在长辈暇时逗他们开心,让他们不会觉着日子过得没滋味;做为臣子,安份办差,听令行事,静观其变,如此而已!”
其后,皇帝令设氊帷拘胤礽于上驷院旁,又特命皇四子胤禛同胤禔一起看守。过了几天,辛卯日,皇帝御制告天祭文,遣官告祭天地、太庙、社稷废皇太子胤礽,幽禁咸安宫内。之后,又颁诏天下废皇太子事。
皇庆子既废,朝堂未见惧悚,反更喧嚣,雅尔哈齐这些日子天天被皇帝带在身边,又有弘普得着的诸多消息,一时把所有事看了个全。
弘普为着安全,从玉儿那儿拿了些药给他弄的那个组织里的人用,既能保证他们的忠心,又能让他们头脑机敏、耳聪目明、易于打探,这么些年,还真成了气候,京中好些消息都能得着了。
皇帝还在回京路上,废太子的事儿传回京时,八阿哥、九阿哥就开始了动作,联络留京的大臣,深刻分析皇帝废太子的势在必行,严正声明如果要保皇太子,就是和皇帝做对,以期务必保证皇上废太子时没有任何阻力。别说,这番作为倒为皇帝省了不少力气,毕竟,三十几年的太子,再不济,总有几个支持者的。可此番废太子,居然无一人替太子说话,让本已准备好说辞的皇帝很是讷罕了一番。
当皇帝颁发明昭布告天下百姓臣民废除太子后,八阿哥、九阿哥拉着十阿哥、十四阿哥在八阿哥府内喝了一顿庆贺酒,狠狠乐了一番。之后,九阿哥又趁着一次众臣来八阿哥府探听消息的时间,找了一个相士张明德来为众人相面。
因为九阿哥相助,相面人自是说什么什么准,算什么什么灵,便是那些人自己都忘了事儿,这个相面人也能说出个一二三四五来,一时倒唬得众人对张明德的相术深信不疑,视其为唐时袁天罡、李淳风一般可知过去未来之奇士。却不知,所有消息皆是九阿哥使钱买通各府的人得来的。
因着先前出神入化的表现,当相面人张明德见着八阿哥即大呼贵不可言时,那帮已被唬住的大臣们个个俱心有所悟,再与旁人对视一眼,皆心照不宣,明白了相面人所谓“贵”之一字之真义。于是,拥戴之功的美妙前景招得众臣个个眼□光,红光满面,听着八阿哥说话,更是如听法旨,得闻明纶,心服不已。
也许,一开始,诸多大臣们只是为着朝堂的风向不明来找这个素有佛爷之称的八贤王探听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