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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节

中国人史纲 作者:柏杨-第3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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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代和一十年代对照,史学家称赞此四十年黄老政治的成绩为“文景之治”(刘恒号称文帝,刘启号称景帝)。六十年代以后,中国发动一连串御侮和开拓战争,大部分军费都依靠这些年累积下来的丰富储藏。
  不过黄老政治最大的缺点是使富者更富,贫者更贫;强者更强,弱者更弱。尤其到了后来,人口渐繁,耕地渐少时,贵族和富农在政府不干涉的保护政策下,大量兼并自耕农,造成一个庞大的地主阶层。富人的田地一望无际,穷人却连立一个锥子的地方都没有。
  三  七国之乱黄老政治之际,发生七国之乱。
  西汉王朝行政区域的划分,采取“郡”、“国”并存制度。当时人们的看法,认为周王朝亡于分封,而秦王朝亡于不分封——如果封国林立,到处有皇族据点,陈胜、吴广星星之火,便不会燎原。西汉王朝则采取折衷办法,一方面仍保留秦王朝的郡县制度,一方面也恢复周王朝的分封制度。我们用下表说明——王爵封国统辖数县或十数县,地位高于郡,侯爵封国只统辖一县或数乡,与县相等。
  刘邦当了皇帝后,原则上皇族子弟封王,非皇族的功臣封侯。刘邦对封侯不太注意,但因“封王”拥有自己的政府和自己的军队,所以十分重视。他特地杀了一匹白马,厚着脸皮命大臣向天老爷盟誓:“不姓刘而当王的,天下人共同攻击他。”
  但刘邦死后不久,封国和中央政府之间,就开始了离心现象。战国时代苏秦、张仪的遗风仍在,知识分子和聪明才智之士,在中央政府不能施展抱负,往往投奔封国。
  封国既有实力,又有理论指导,欲望遂一天天提高,离心力逐日增加。
  这种现象被很多人发现,其中之一就是刘启的宰相晁错。晁错极力主张把封国的面积缩小,把封王的权力减少。刘启赞成这种做法,但那些已经够大的封王,当然不愿意接受。所以在雷厉风行削小了三个封国之后,前一五四年,东方的七个封国,送联合叛变。这七个封国是:
  七国封王跟皇帝的关系,用下表说明:
  从表上可看出,除刘濞、刘戊之外,其他五个封王,都是皇族近亲。这至少显示一点,政权的安危,与分封与否无关,封国并不能解决问题,反而制造问题。
  当七国联合叛变时,半壁河山,全都陷入叛军掌握。刘启大为震恐,他想不到他的对手如此强大,懊悔自己孟浪。七国提出的两个口号,一是杀掉晁错;一是退还削去的土地。刘启全部接受,那个忠心为国的晁错在上朝途中,在街头被武士摔下腰斩,而且屠灭三族。
  七国联军并不因中央政府的屈服而停止行动,刘濞坦白地说:“我自己要当皇帝。”他的军队已迫近洛阳,但他只信任他的儿子,而不相信他手下几位有谋略的将领:田禄伯、桓将军、周丘。中央政府方面,刘启却明智地选出周亚夫当大将。
  短兵相接的战场上,胜负决定于统帅,只两个月工夫,周亚夫切断吴楚联军粮道,吴楚联军饥疲撤退,周亚夫衔尾追击,吴楚联军大败。吴楚联军是叛军主力,吴楚联军既败,吴楚二国即灭,其他各封王或自杀或被杀,来势汹涌的七国之乱,转瞬平息。
  七国之乱是一个重大转换点,如果七国胜利,中国势必回到战国时代的割据局面,互相并吞,战争不休。七国失败,使西汉王朝顺利的通过瓶颈,统一形势更加坚固。刘启乘机收回各封国的行政权和军权,在封国掌握大权的不再是“封王”,而是“国相”(封国的宰相),国相由中央政府派遣。中央政府遂成为真正的大一统政府,有能力作更多的贡献。
  四  儒家思想定于一尊儒家学派自从孔丘于纪元前五世纪建立,三百年来,受到很多轻视和打击,但门徒们并不放弃他们的努力,而且借着聚集学生讲学的方法,使他们的学说,继续传播。陈胜、吴广引起全国性混乱时,除了参加战争的军人,天下最忙碌的,莫过于儒家学派人士了。孔丘七世孙孔鲋就抱着儒书,四处投奔那些叛军首领。他们受到的待遇也很可怜,刘邦就是第一个厌恶儒家学派的人,他见了儒家学者——儒生,就把他们的帽子抓下来,当众往里面撒尿。但儒家学者仍苦守着不去,我们可以体会到他们处境的尴尬和内心的痛苦。因为别的首领还不如刘邦,刘邦总算还收留他们。
  刘邦当了皇帝之后,他的那些大臣将军都是当初一块当流氓的黑社会朋友,在皇宫里,就像过去在刘邦家里一样,大吃大喝,喝醉了放声高歌,还拔出刀剑砍柱子助兴。不但一团糟乱,而且潜伏着可能被野心家利用的危险。刘邦知道应该改正,但他不知道如何改正。儒家学派的机会来了,这正是他们的专长。博士之一的叔孙通就请求由他制定朝见皇帝的仪式——简称“朝仪”。刘邦对儒家学派的复杂繁琐,深有戒心,所以他吩咐说;“你可以尝试,但要简单,在我能办得到的范围内去做。”
  叔孙通特地到儒家学派发源地故鲁国首府曲阜,请了三十余位专家,连同自己的门徒一百余人,共同拟订规章,并加以演习。一个月后,再集合大臣将军们演习。到了本世纪(前二)第一年(前二○○),长乐宫落成,群臣朝贺,正式启用“朝仪”。
  大臣将军们在宫廷官员引导之下,顺序入殿(宫,指整个建筑;殿,指宫中某一部分建筑),分为两班,在两厢坐下(那时候的坐,是坐在跪着的自己的双腿上,一直到纪元后九世纪以后,中国才流行椅子凳子)。禁卫军官则在大臣将军们身后站定,然后听见一连串官员,从远到近的传报:“皇帝驾到。”刘邦坐着特制的用人拉的“辇车”,像舞台上的镜头一样,适时的缓缓出现。宫廷官员引导大臣将军们按照官职大小的顺序,一一念出他们早已背诵滚瓜烂熟的祝贺言词。这时,宫殿上沉静肃穆,人人震恐。接着,宴会开始,大臣将军们都向前伏着身子,仰头上望,任何人都不许可挺直脊梁,端端正正的向前平视——必须爬到地下,再仰颈抬眉上看。这是一个使人起鸡皮疙瘩,自我囗丧的猥琐姿势,但儒家却正用它来表示君王的尊贵和臣下的卑贱。宴会进行中,再顺序的向当了皇帝的老流氓刘邦敬酒祝寿,连续九次。最后,宫廷官员大声宣布:“宴会礼成。”监察官(御史)出现,把动作不合规定的大臣将军,一一赶出殿外,指控犯了“失仪”之罪,提出弹劾,要求处罚。这种情形往往只罚钱了事,但皇帝老爷也可借此良机,予以免职或砍头。于是一场宴会下来,没有一个人敢再喧哗吵闹。刘邦大喜说:“天老爷,我到今天才知道当皇帝的威风。”立即擢升叔孙通当九卿之一的“奉常”(祭把部长),赏黄金五百斤,门徒们也都一一升官。久处在穷困而又绝望环境中的那些门徒,禁不住大声歌颂他们的老师:“叔孙通真是圣人。”
  从此,皇帝不但跟人民,便是跟最尊贵的大臣,也都被这种儒家最得意的杰作“朝仪”,隔开一段距离。战国时代那种君臣间面面坐立,膝盖碰着膝盖长谈的时代,不再在中国出现,帝王政体遂走进一条永不能回头的死巷。西方专制君主和东方专制君主的不同,在此分野。
  儒家学派虽然在技术上博得皇帝的欢心,但因为正逢黄老政治时代,所以只能保持官位,不能对政治发生影响。另一位博士辕固生就比叔孙通倒霉,他稍为对李耳、庄周表示不满,窦太后就教他赤手空拳到兽栏里打野猪,幸亏当时皇帝刘启暗中给了他一把刀子,才算没有送掉老命。后来,宰相赵绾也曾经计划排斥其他学派,窦太后把他逮捕下狱,赵绾自杀。但窦太后逝世(前一三五年)后,黄老政治无形中终止,儒家学派的好运气来了。
  刘启的儿子刘彻于纪元前一四一年即位,在宰相卫绾的建议下,于次年(纪元前一四○年)举办一次全国人才总选拔,为国家选拔“贤良”、“方正”、“直言极谏”等国家管理人才,由皇帝亲自考试。刘彻那一年十七岁,正是一个只欢喜游荡的大孩子,这考试当然由卫绾代表作主。卫绾是儒家学者,儒家学派人士遂天经地义地被认为是唯一的国家管理人才。一位专门研究《五经》之一《春秋》的博士董仲舒,在他的万言试卷中,攻击其他学派全是左道旁门,邪说妖言。他建议:
  “凡是不在《五经》之内的着作,以及非孔丘所传授的书籍,应一律禁绝,不准流传。”卫绾把他列为第一名,亦即皇帝把他列为第一名。
  董仲舒的意见,既然经过皇帝采纳,那么便成了国家的政策。于是,一个重大的巨变,在不声不响中发生。
  第一,祭祀部(太常,即奉常)之内,所设的“博士”官职,原来由各学派人士分别担任。此后只有儒家学派才能充当,而且限制范围,只能研究《五经》。其他学派人士,全被驱逐,儒家遂独霸学术中枢,定于一尊。其他学派的着作既被政府长期的视为“邪说”、“妖言”,禁止阅读研究,遂逐渐从知识分子脑海中消失。
  诸子百家只剩下一家,一家中只剩下《五经》。儒家思想遂成为皇帝钦定,中国唯一的正统思想。
  第二,儒家学派在祭祀部(太常)之下,创办国立大学(太学),由博士担任教师,传授《五经》和孔丘的思想。学生由国家供给费用,只要被认可研究毕业,即被任命担任地方政府的官员。不但是平民进入政府的唯一途径,因而增加知识分子对儒家学派的向心力,而且久而久之,儒家学派布满了各级政府,成为一种排他性极强的儒家系统。
  第三,儒家学派的基本思想是复古——至低也要维持现状,最重要的手段是礼教,尤以丧礼占首要地位。那种连纪元前四世纪孟轲时代都行不通的三年之丧,此后却逐渐推行。一个中国人,他一生中要有六年的时间,不允许作任何事情,只能每天悲悼他的父母。除了这个最严重的一环,其他跟着而来的礼教,更多如牛毛,中国知识分子几乎一生都为此紧张。有些项目,像“避讳”之类,简直使人不堪负荷。
  光芒万丈的思想学术自由的黄金时代,开始夕阳西下。代之而起的是儒家思想时代,比道家思想时代——黄老政治,更多出五十倍的时间,直到纪元后二十世纪,因受到崭新的西洋思潮的冲击,才告衰退。所以,在以后的叙述中,我们必须随时注意到,中国历史是在儒家思想——复古和保持现状的实践之下。
  五  对匈奴汗国的反击黄老政治带给当时中国空前的繁荣,虽然黄老政治终止,但繁荣仍在。仅以马匹而言,○○年代时,宰相只能坐牛车,皇帝当然有马车,但想要四匹颜色相同的马,都找不到。可是五十年代时,中央政府仅养在首都长安的马,就有四十万匹。
  民间大街小巷,处处是马,而且竞争着只骑雄马。对不可一世的匈奴汗国,反击的时候已到。
  中匈两国之间,由于和亲的缘故,边境久久没有大的冲突。当中国反击行动于六十年代开始时,采用的是诱敌先发的策略。前一三三年,大将(将屯将军)王恢统军三十余万,埋伏马邑(山西朔州)左右山谷之中。马邑豪民聂壹,跟匈奴一向有商业上密切的往来,他把两个死囚的人头悬挂在马邑城门上,告诉匈奴间谍说,他已把马邑首长杀死,请匈奴乘虚进击。军臣单于信以为真,亲自率领十万骑兵,从武州塞(山西左云)入境,直指马邑。行军一百余公里,距马邑尚有不到一百公里时,只见牛羊遍野,不见牧人,感觉到有点异样。于是攻陷附近一个塞亭(降望台),俘虏了一位雁门郡(山西右玉)的官员,要杀他时,那官员泄露了全部机密,军臣单于大惊说:“是天老爷把你赐给我们。”把那官员封为天王,急令撤退。中国毫无所获。
  这一场阴谋奇计,虽然落了空,但中匈两国五十年之久的和睦邦交,从此破裂。
  匈奴汗国又恢复从前那种大规模的侵略行动。可是,形势已不是从前,中国的反应十分严厉,立即发动一连串不停止的攻击。
  马邑之谋四年后(前一二九年),大将卫青、公孙敖、公孙贺、李广分别出上谷(河北怀来)、代郡(河北蔚县)、云中(内蒙古托克托)、雁门(山西右玉)四路进击。明年(前一二八),卫青与另一大将李息分别出雁门、代郡进击。又明年(前一二七),卫青、李息再出云中向西迂回进击,这一次开始有大的收获,匈奴大败,中国再度把匈奴驱出河套,就在河套沙漠与黄河之间,兴筑朔方城(内蒙古杭锦旗北)。三年后(前一二四),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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