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剩一个角落的繁华-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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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6年巴黎品酒会上,一场由英国人举办有点逗趣的赏酒大会,加州纳帕的红白酒,竟打败了法国。《时代》杂志驻巴黎记者吓了一跳,写下了影响深远的报导,“上周在巴黎……加州人打败高卢人。”法国人大怒,破口骂评审及办法皆不公。十年后1986年,欧美再比一次,竟然还是加州纳帕酒获胜,名列一、二;法国红酒只分居三、四、五名。
欧洲的盛宴一延再延,正如他们的晚餐,夜间九点起宴,凌晨才散席。如今一切景象皆揭露愈来愈赤裸裸的答案,Party is over。属于欧洲的荣耀,只能停留历史。过去从世界经济中获取不成比例的好处,如今欧洲人只能认知那王侯般的生活,史无前例的社会福利水平,只是欧洲长期剥削殖民地换来的优势。
风华早该冰消瓦解。
声望卓越的西方哲学家柏林(Isaiah Berlin)曾为20世纪作了一个总结:“我的一生……历经20世纪,却不曾遭遇个人苦难。然而在我的记忆之中,它却是西方史上最可怕的一个世纪。”
多么欧洲的观点;东方人听了刺耳。只想告诉欧洲人,你们的磨难尚未完成;如果欧洲不走出王侯破灭的梦幻,欧洲还有更大的苦难。
欧洲白人,好命太久了。
2011年6月6日
①即《欧洲联盟条约》,于1991 年12 月9 日至10 日在荷兰的马斯垂克举行的第46 届欧洲共同体首脑会议上签订。
西方,一个冷漠的情人
老阳,春节前一整个月,几乎没一天好好躺在宿舍床上,也没一天阖眼睡上两个小时;只有身体累到撑不住了,老阳才投降般地,趴在县城信访办公室桌上眯一会儿眼。
年关到了,家乡侄女不断来电,妈妈想他,而且病了,要钱医治。孝顺的老阳接完电话,抹着脸上的泪水,北方人的脸孔,眉毛浓重,脸颊满是胡腮。这本是一张典型男子汉的脸,但此刻老阳只像个大孩子,黄土高原的黄沙伴着他的泪水,涂满整个眉宇。陕西城内打工的老阳领不到工资已3个月了,自从一个他未曾听过的希腊国债公投爆发以来,他的公司生产的零件送到东莞,全被退回,而且倒债。从西安、这个千年前的盛世之都,至东莞、改革开放后不起眼的出口加工地,两个天南地北的小城区连成了一条虚线;他们的工资与繁荣,他们的人生起落与伤悲,全得端看另一条实线。一条中国人在18世纪错过的实线,它在海上,海水虽是软的,但海上经济才是真正硬的道理;因为大海连结的另一端是控制世界贸易已两个世纪的欧洲与美国;中国这条绵长的生产线,做出的虽是牢实之工,生产价值却是虚幻之经济。他们的收入,全得看西方脸色。
2011年10月底希腊前总理丢出公投之火,把欧洲及世界经济烧得哀鸿遍野后,那条西方海上实线的经济更大幅殒落,而这里没有一件事与亚洲人有关,与每日辛勤工作的老阳更无关;但从2011年11月底起,老阳及许多亚洲工人再也领不到工资。
于是春节前,老阳除了不让工厂找借口说他怠工,每日仍按时工作外,一下工即前往县城信访部门要求官方出面讨工资。信访办公室内官员、资方、工厂代表吵成一团;老阳只是一名基层工人,只有守在门外等的份儿。有时听到会议间吼叫声大一点,以为即将有结果了,老阳疲惫的眼睛顿时睁大了;但没一会儿,一切又静悄悄。这是人类的错觉,以为愤怒之火烧起,正义便会出现。
老阳足足等了一个月,哭了又骂,骂了又哭,累到不行就瘫在办公部门外允许他们等待的桌上打个盹儿。那一刻的老阳,很像加护病房外的家属,守着生命垂危的亲人;但老阳守的只是一份薄薄的工资。三个月,加起来不到2000元人民币,说起来寒酸,不到欧洲任何一位领袖一天的治装费。
春节前两天,老阳终于领到了他苦等的工资,他卑微地跪下来,跪着感谢信访部门;然后骑着摩托车,迫不及待地回到大山里的家。敲开家门,母亲沧桑的脸从门缝中露了出来,“妈,还活着”,老阳哭了,奉上讨来的工资,没说这些折腾的故事,赶紧搬了盆热水,帮母亲洗脚,表达儿子迟归的孝心。
老阳一边洗,一边掉着泪;他问自己:人活着,为何如此卑困?
老阳只是一个小学毕业的老粗,他没有足够的知识知道承载于自己身上的国际经济故事,其实来自于一条全球已密不可分的生产消费链。当欧洲破产时分,那个大债不只压在欧洲人身上,更压在所有为他们代工生产的亚洲人身上。
春节尚未结束,老阳还待在大山里,欧洲最有权势的女人德国总理默克尔却已抵达中国。默克尔此行目的很简单,伸手向中国要钱。她分别会晤中国国家主席胡锦涛与总理温家宝;抵达北京那一天,中欧正面临百年大寒,多瑙河冰冻了80%。默克尔不是来介绍欧洲炫丽的多瑙河、华尔兹,她一方面想办法维持欧洲的尊荣,一方面要中国参与纾困欧洲。与她随行的德国外交官向英国《金融时报》表示,“我们不希望搞得像一堵哭墙”。默克尔向北京介绍刚结束的高峰会,预算纪律条约将确保欧债不致失控;接着她亮出此行的目的,“争取北京支持IMF对欧元区的纾困”,并“购买更多欧洲各国公债”,还没完,“注资欧元区金融稳定基金”。
默克尔不愧为欧洲铁娘子,她说得没有停顿,要求得也毫无愧色,“当世界对欧洲信心增强时,也符合中国利益。”
默克尔与北京的协商,在中国引发轩然大波。欧债危机中,中国像被绑架的人质,欧洲的高傲虽然令人难以忍受,但默克尔的谈话却句句实情。2011年,中德贸易总量为1450亿欧元,中国现在是德国第二大进口国;而欧洲是中国第一大出口地,占中国对外贸易出口量20%。简言之,欧洲完了,中国也去了一大半。默克尔没有表情的语言像一个死亡手势,她等于告诉中国,“当欧洲一寸一寸地死去了,这可爱的中国崛起故事也会一寸一寸的死去。”而IMF于2012年2月6日也立即发布报告,如果未来欧洲增长放缓超过预期或者欧元区出现更大衰退,中国2012年经济增长将受到至少4%的冲击,“中国必须准备一个至少占GDP 3%左右的大规模财政方案,才能稳住官方经济增长率保八的目标。”
一切听起来极其荒谬;尤其对中国2。3亿如老阳般处境的农民工!欧洲想向中国借钱,并窥伺中国过去30年血汗换得的3万亿外汇储备,态度竟还如此高傲!香港《经济日报》首先发难,在社论中表白要买也要买抄底有增值空间的欧洲公司,而非风险极高、必然贬值,甚至可能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的欧洲公债。民间舆论的批判声,强烈、愤怒,评论员谈起话来声音高亢,甚至到了“义和团”的境界。
默克尔该庆幸至少她不是日本人,也不是英法联军的后代,否则愤怒会更高昂。至少中德之间,历史仇恨并不特别深。默克尔本人成长于前东德。东德地区的人最大特色是他们只记得自己如何被前苏联占领,彻底遗忘自己也是德国的一部分,参与了纳粹屠杀,也参与了1900年八国联军侵华事件。在东德人的脑海里只有自己被迫害的记忆,没有德国迫害他人的历史。历史,早在她们的选择记忆中,被遗忘了。
中国这个看似崛起,但其实人均在全球排名连百名都不到的虚胖穷国,到底该不该援助华丽苍凉的欧洲?谈道德是非,似乎是个无止境的辩论;但谈国家理性利害,政府似乎真地毫无选择按默克尔“指引”的方向做。事实上根据欧洲央行资料,2011年欧洲金融稳定基金发行的160亿欧元债券中,亚洲投资者占20%,高达五分之一;而其中最大购买者泰半来自中国人民银行。
不要惊讶默克尔毫无羞愧的傲气;这位来自欧洲的乞债主,至少说话还心平气和。英国,那个发动鸦片战争的国家,最有影响力的报纸《金融时报》于2012年2月7日,默克尔访中后发表一篇社评式专栏《欧洲不必乞求中国》。理由是近日欧洲债券欧元区自己的投资者购买比例已达76%,欧洲对中国之需,已不像去年底十万火急。而且如果中国政府想买流动性强并容易变现的主权债券,除了美国国债之外,只剩欧元债券。尽管两者的信用与币值都在降低,但中国在世界市场没有别的选择。是的,西方业已没落,默克尔至北京讨钱成了西方世界一大冲击;因为不要说一个世纪前,20年前西方都没有想到自己会落入如此下场。但此时古老创立于1888年的英国《金融时报》,适时提醒它的英语读者,“欧洲人无需卑躬屈膝地向中国求援”,他们赌定,“中国还会继续购买欧元区债务。”
很不幸地,我也必须痛苦认同《金融时报》的结论。或许欧洲快破产了,或许西班牙已有500万人失业;但真正需要为了钱下跪,为讨一笔工资,卑躬屈膝的,在这个地球上,只有如老阳那个大山里代表2。3亿中国及亚洲的工人们。
于是相隔百年,欧债危机下,我改写了徐志摩的诗:
轻轻地我走了,正如我轻轻地来……我不能放歌,悄悄是别离的笙箫;冬雪也为我沉默,沉默仍是今晚永远不属于中国的康桥。悄悄地我走了……挥一挥衣袖,我带走了所有中国的云彩。
春节过后,数亿农民工再度告别父母;老阳这回听了老乡建议,远至天津找着了新工作。在那个昔日意式、德式、英式风情区里,他参与修复老房建筑工程。屋顶上老阳走来转去,欧式白墙在冬雪天中仍割出断然的东方与西方之别,但老阳并不明白。他仰脸向着当头的风雪,把渗进脖子里的冷空气想办法挡住。老阳赤裸裸地站在皑皑白雪的天底下,像一名被世界经济审判的惶惑犯人……这时候,帮母亲洗脚的片刻记忆,特别柔和。
望着天津外海,老阳许愿,明年春节,他可如期领着工资平安回家。
2012年2月8日
帝国遗梦
1945年,二次大战结束。伦敦街头短暂的狂欢之后,英国人突然发现,大英帝国“消失了”!英国正式从帝国的阶梯走下来,世界上所有日照的土地,只剩下孤独的英伦三岛,属于英国。太阳早上在窄小的英伦土地崛起,下午也在伦敦西下;英国从此正如所有平凡的国家,眼看夕照、眼看日出。伦敦著名的雾雨在欧战结束之刻,连续笼罩伦敦近一个月;英国过往辉煌的历史被挡在泰唔士河口,帮助英国人往前不用看清;往后也毋须回首。
伦敦的绅士,撑起了黑伞,在一个向来没什么色彩的城市,日子像往常一般打发。尽管每个人都心知肚明,大英帝国已灭了,但没人想开口说破它。历史的苍凉来得那么快,但活在历史中的子民心理上还没真正准备好。直到1970年代,英国一个名叫库伦的喜剧演员,才在舞台上嘲弄“一无所有”的英伦帝国。他穿着一身百慕大总督的制服走上舞台,告诉观众,“哦,这是我父亲从小留给我的指望,”“只要我学好当地的土话,我随时可以上任。”接着他秀了一长串的百慕大土话,库伦显然有着极好的音乐天赋,他把土话串成一些押韵的词汇,有点像今日的Hip Hop饶舌歌,中间穿插着咏叹大英帝国的歌曲;并不时于舞台上以单膝下跪向女王呈报“殖民地”对英国王室的景仰。终场,库伦以百慕大空中神秘的空难漩涡区为献礼,禀呈女王,“我们愿意以女王之命,将风暴区命名为女王之云(Queen’s Cloud),作为大英帝国最靠近太阳,也无人能剥夺的统治之地。”库伦的舞台剧演出于70年代伦敦,掀起旋风;它受欢迎的程度,使BBC多次现场转播。
最新的坏消息,BBC销毁了多数库伦的录音带。因为大英帝国灭亡已没什么好嘲笑;这是人人都知道的实情。2011年的英国人,再听库伦的舞台广播剧,只当他是个疯子。
库伦的故事反映历史与人性的落差。原来帝国的殒落,是那么一瞬间;反倒人们心里真要认清,却得等上长长的一段时日;得有个像库伦这类的人物,适时适地以巧妙的手法,赤裸裸“开出第一枪”;帝国的子民先在心头上折腾一番,再跟着喜剧剧情会心大笑;不是吗?终于承认了,日不落大英,早就灭了。
接替大英帝国,下一个得步下台阶的帝国美国,要承认自己“下行停滞”,就更难了。2011年中国外汇储备突破3万亿美元,世界第一。但它的意义很大吗?一点也不。换一个数字阅读,2007年底美国国债10万亿美元,负债世界第二;过了2008年金融海啸,美国乱印钞票三年,2011年美国国债已暴增至15万亿美元。三年间,增加5万亿负债;抵不上中国民工辛苦积累攒存30年的血汗钱3万亿美元。根据2010年美国金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