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顶之下-第9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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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医生开药给你,你会吃吗?”
“呃……当然会……但是……”
“冰毒就是药。”主厨严肃地看着他,用手指戳了戳安迪的胸膛,强调重点。主厨把指甲咬得都露出下头的血肉了。“冰毒就是药。说一次。”
“冰毒就是药。”安迪重复,像是认同了一样。
“这就对了。”主厨站了起来,“冰毒是治疗忧郁的药。这是雷·布莱伯利说的。你没读过雷·布莱伯利的书 ?”
“没有。”
“他是个他妈的瘾君子。他知道是怎么回事儿,还写了操他妈的书,哈利路亚。跟我来。我要改变你的人生。”
雷·布莱伯利(Ray Bradbury,1920…2012),美国知名科幻小说家,代表作《华氏451》、《火星纪事》等。
灰烬
18
切斯特磨坊镇的首席行政委员吸起冰毒的模样,就像青蛙逮到了苍蝇似的。
在成排的炊具后方,有座破烂的旧沙发,安迪和主厨布歇就坐在那里,位于一张基督骑在摩托车上的画像下方(画名是《你看不见的车伴》),两人不断来回传着手上的烟斗。燃烧的时候,冰毒闻起来就像没加盖的尿壶里放了三天的尿一样,但等他试着抽了一口后,安迪便确定主厨说得没错:卖这玩意儿可能是撒旦的工作,但这东西本身却是属于上帝的。世界猛然在剧烈、微妙的颤抖中变成他不曾见过的清晰光景。他的心跳飙升,脖子上的血管浮起,有如跳动的电缆。他的牙床打战,睾丸的蠕动感就像青少年时期的最佳状况。
而比上述这些事更好的是,他肩上的疲惫总算放松下来,使他混淆的那些念头也消失了。他觉得自己可以用一台独轮车移开山岳。
“伊甸园里有棵树,”主厨说,把烟斗递过去,绿色的弯曲烟雾自烟斗两端飘出。“知善恶树。我没搞错这个狗屁名字吧?”
“对。《圣经》里就是这样叫的。”
“就知道你一定懂。那棵树还是棵苹果树。”
“对,对。”安迪吸了小小一口,实际上只是抿了一下。他想吸更大口——想吸光全部——但又怕要是给自己来上吸满整个肺容量的一口,他的头便会从脖子上炸飞,就像火箭一样在研究室中四处飞舞,从颈部射出热气。
“苹果的果肉是真理,而果皮则是冰毒。”主厨说。
安迪看着他:“这太神奇了。”
主厨点了点头。“没错,桑德斯。就是这样。”
他拿回烟斗,“你说这是好东西还是什么?”
“神奇的东西。”
“基督会在万圣节重临,”主厨说,“可能还会提早几天,我不能确定。总之,会是万圣节这段时期,你知道的。就是属于操他妈的女巫的时期。”他把烟斗递给安迪,用握有车库钥匙的手一指。“你看到了吗?就在走廊尽头,在储藏室的门里。”
安迪望去:“什么?你说那些白色方块?看起来像粘土的东西?”
“那不是粘土,”主厨说,“那是基督的圣体,桑德斯。”
“那些穿过去的电线又是什么?”
“基督圣血在里头流淌着的血管。”
安迪思考着这个想法,发现这实在是绝妙的形容。“好极了。”他又想到些别的事情,“我爱你,菲尔,我是说主厨。我很高兴自己过来这一趟。”
“我也是。”主厨说,“你想去兜兜风吗?
我有辆车在这里——我想是这样没错——但是我的手有点抖。”
“当然好,”安迪说。他站起身,整个世界摇晃了好一会儿,接着才稳了下来。“你想去哪里?”
主厨告诉了他。
灰烬
19
吉妮·汤林森趴在接待台上睡着了,头就压在一本《人物》杂志的封面上——封面是布拉德·皮特与安吉丽娜·朱莉在海浪中嬉戏,地点则是那种服务生端上的饮料里还会放着一把小纸伞的、能激发情欲的小岛。星期三凌晨两点十五分,也就是她被吵醒的时候,发现一个幽灵就站在她眼前。那是个骨瘦如柴、双眼空洞、头发凌乱的高个子。他穿着一件 WCIK 电台的 T 恤,牛仔裤则因消瘦的臀部显得松垮垮的。一开始,她还以为自己做了个与活尸有关的噩梦,但接着便闻到了他的气味。没有任何梦境会拥有这种难闻的气味。
“我是菲尔·布歇。”幽灵说,“我是来领我妻子的尸体的。我得帮她下葬。告诉我尸体在哪儿。”
吉妮没有争辩。她愿意把所有的尸体都给他,只要能摆脱他就好。她带着他往前走,经过了站在担架旁的吉娜·巴弗莱诺。她有点担心地看着主厨。他转头望向吉娜时,还把她吓得往后缩了一下。
“你准备好万圣节要穿的衣服了吗,孩子?”主厨问。
“嗯。”
“你要扮成谁?”
“《绿野仙踪》里的好女巫。”女孩害怕地说,“只是我想我应该没办法参加派对了吧。地点是在莫顿镇。”
“我要扮耶稣,”主厨说。他跟在吉妮后头,像是穿了双破烂帆布鞋的肮脏鬼魂。接着他又转过身,露出微笑,眼神一片虚无。“而且是愤怒的耶稣。”
灰烬
20
十分钟后,主厨布歇走出医院,怀里抱着珊米裹着床单的尸体。一只指甲上涂有粉红色指甲油的脚,就这么顺着他的步伐上下晃动。吉妮帮他打开门。她没去看那辆引擎空转的汽车里是谁坐在驾驶座上,使安迪稍感宽慰。他一直等到她又走进医院,才下车打开后车门,让皮肤看起来像是直接贴在骨骼上的主厨,可以轻松地把尸体放进车内。或许,安迪想,冰毒也可以带来力量。
就算如此,他自己却是萎靡不振。沮丧正回他的身体里。就连疲惫也是。
“好了,”主厨说,“开车吧。不过先把东西给我。”
他先前把车库钥匙交给了安迪保管。安迪把钥匙还给他:“去葬仪社?”
主厨看着他,仿佛他疯了一样。“回电台。那是耶稣重临时,他第一个会降临的地方。”
“万圣节那天。”
“没错。”主厨说,“或许更早。这段时间,你可以帮我埋葬这个上帝的孩子吗?”
“当然可以,”安迪说,又怯生生地补上一句,“或许我们可以先再吸一点。”
主厨大笑起来,拍了拍安迪的肩:“你喜欢对吧?我就知道你会喜欢。”
“那是种抗忧郁的药。”安迪说。
“没错,兄弟。没错。”
灰烬
21
芭比躺在床板上,等候黎明与接下来会发生的事到来。他在伊拉克时,曾训练自己不去担心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虽说他这项技能还不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但也有一定程度的效果。到了最后,要与恐惧共处只有两条规则(他相信要战胜恐惧只不过是个神话罢了),是以他一面躺着等待,一面在心中重复规则。
我没有控制权,所以必须接受这一切。
我必须把逆境转为优势。
第二条规则,代表他得小心节约所有资源,并在脑中做好妥善规划。
他现有的其中一个资源就塞在床垫里:他的瑞士军刀。那是把小刀,只有两片刀刃,但就算是较短的那片,也能割开一个人的喉咙。他运气好到难以置信才能留得住那把刀,他很清楚这点。
不管霍华德·帕金斯坚持的正常程序是什么,如今都已随着他的死亡,以及彼得·兰道夫接下他的位置而随之崩溃。芭比猜,过去四天来,这个小镇所受的冲击足以让任何一个警务部门失控,但这里的情况却更加严重。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彼得·兰道夫又笨又懒,在这么官僚的体制下,每个人都会学最上头的人,来好好扮演自己的角色。
他们帮他按了指纹,拍了相片,但一直要到整整五个小时之前,看起来一脸疲惫与憎恶的亨利·莫里森才走下楼来。他就站在离芭比牢房六英尺的地方,确保自己站在安全距离里。
“忘了什么事情吗?”芭比问。
“口袋掏空,把里头的东西推到走廊上,”亨利说,“然后把裤子也脱了,丢到铁栏外面。”
“要是我照做的话,可不可以喝点什么东西,好让我不用喝马桶里的水?”
“你在说什么?我看见小詹帮你拿水下来的。”
“他在里头加了盐。”
“哼,最好是。”不过亨利看起来有点不太确定。或许他是个还愿意思考的人。
“照我说的做,芭比。我是说芭芭拉。”
芭比掏空口袋,里头有皮夹、钥匙、硬币、折成小张的钞票,以及他带在身上作为幸运物用的圣克里斯托弗纪念章。那把瑞士军刀早藏到床垫下了。“如果你愿意的话,等到你用绳子套住我的脖子把我吊死的时候,还是可以叫我一声芭比。这就是伦尼的打算,对不对?吊死我?还是枪毙?”
“闭嘴,把你的裤子塞到铁栏外。上衣也是。”
他的语气像透了小镇里的老顽固,但芭比觉得,他看起来从来没有这么困惑过。这很好,是个开始。
两个新来的年轻警员走下楼,其中一个拿着一罐防身喷雾,另一个则拿着电击枪。“需要帮忙吗,莫里森警官?”其中一个问。
“不用,不过你可以站在楼梯上帮我看着,直到我处理好为止。”亨利说。
“我没有杀任何人,”芭比轻声说,语气尽量展现出全然的真诚。“我想你也知道这点。”
“我只知道,除非你想被电击枪灌肠,否则最好给我闭嘴。”
亨利翻遍了他的衣服,但没叫芭比脱下内裤,也没掰开他的屁股检查。这场检查来得太迟了些,也过于随便,但芭比还是在心中帮他加了点分,至少,他是所有人里面唯一记得要做这件事的人——其他人根本想都没想过。
亨利检查完以后,把口袋被掏空、皮带也被抽走的蓝色牛仔裤踢回牢房。
“我可以拿回我的奖章吗?”
“不行。”
“亨利,好好想一想。我为什么——”
“闭嘴。”
亨利低着头,拿着芭比的私人物品,推开那两个年轻警察。两个年轻警察跟在他身后,其中一个还停了一会儿,对芭比露出笑容,用一根手指划过脖子。
从那之后,他一直是单独一人,什么也没做,只是躺在床板上,仰望着狭小的窗口(窗户是围绕着铁丝的不透明烁石玻璃),等待黎明到来。
他纳闷他们会不会真的尝试用水刑对付他,或者只是瑟尔斯在吹牛而已。要是他们朝这里开上一枪,把床板射坏,假装得帮他更换牢房,那就是淹死他的最佳时机。
他也好奇,要是有人在黎明前下来呢?要是那个人有钥匙呢?要是他站得离牢门近一点呢?
只要有那把瑞士军刀,逃出去完全不成问题,只是可能得一直等到黎明,这事才有可能发生。或许,他应该等到小詹拿着一杯盐水,把手伸进铁栏里的时候再试试看……只是,小詹一直十分渴望能使用手枪。这么做的机会渺茫,芭比可不想孤注一掷。至少现在不想。
再说……我能逃到哪里去?
就算他逃出去,就此消失无踪,也只会害自己的朋友身陷险境。要是他们被像马文和小詹那种警察质问后,可能会开始觉得穹顶根本无关紧要。如今掌舵的人是老詹,他这种人一旦身处这种位置,只会用力往前航行。有时甚至会持续到船在脚下沉没为止。
他进入了不安稳的浅眠状态中,梦见那个开老旧福特货车的金发女孩。他梦见她停下车子,把他带离了切斯特磨坊。就当她解开上衣、露出带蕾丝边的淡紫色胸罩时,有个声音说道:“嘿,王八蛋。起床啰。”
灰烬
22
杰姬·威廷顿在艾佛瑞特家过夜,虽然孩子们很安静,客房里的床铺很舒服,她仍无法入睡,只是就这么一直躺着。到了早上四点,她总算决定了自己该做些什么。她明白其中的风险,但也知道自己放心不下被关在警察局地下室牢房里的芭比。要是她能凭一己之力加紧脚步,策划一场反抗行动——就算只是发动一场认真调查那几桩谋杀案的行动也好——那么她觉得自己早就动手了。她很了解自己,但不管怎样,现在也只能在脑中想想而已。她的能力足以在关岛与德国处理好事情——把喝醉的军人赶出酒吧、追捕擅离职守的逃兵,以及清理好基地里的车祸现场——但在切斯特磨坊镇发生的事,却远超乎一个士官长能处理的状况。作为小镇中唯一的全职女性警员,就得忍受那群男人在背后叫她“大奶警察”这件事。他们以为她不知道,但她清楚得很。如今,这种初中水平的性别歧视已成为她最不担心的事。
这一切非得结束不可。戴尔·芭芭拉是美国总统亲自挑选来结束这一切的人。但甚至就连三军统帅的意愿,也不是这件事最重要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