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科学常识-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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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始来理解世界。它们是“最古老、最普遍的人类思维形式。它们既是情感又是思想。” 正是在这个意义上,荣格把它们称作认知原型。认知原型在艺术中仍然发挥着重要的作用,同样,它们在哲学认识中、甚至在科学理论中也仍然发挥着重要的作用。关于象征、隐喻等等的研究在不断揭示这一点。关于社会的大量隐喻,机体、阶层、网状、织物、机器等等,社会科学堂而皇之加以采用。近代物理学的数学化可以被视作消除隐喻的努力。但是即使物理学中的一些基本观念,仍然依赖于隐喻一类认知原型。Current或电流这个词是隐喻类的,对电流的描述携带着“流”这个字在水流等形象中所具有的语力。电流不是一个单独地带着隐喻的词,这里出现的是一族隐喻。电流通过电阻很小的导体,其中电流、通过、导体都带着隐喻,并且由此构成一幅统一的图画。能量和能量守恒的观念大概也基于认知原型,在较早的时代它是炼金术士的秘密火焰,或赫拉克里特的“永恒的活火”。能量守恒观念是某种潜伏在集体无意识中的原始意象,同样的观念也表现在魔力、灵魂不死等等之中。这并不是心理分析学家的奇谈怪论。一部著名科学史这样评论物质不灭和能量守恒:“心灵为了方便的缘故,总是不知不觉地挑出那些守恒的量,围绕它们来构成自己的模型。”
我们将在科学概念章里讨论科学理论怎样努力消除这些隐喻,以期把每一个术语都转变为哈瑞所说的“充分定义”的概念。然而我们有理由认为,这是一个不可能充分达成的目标。哈瑞就此说道,“我敢斗胆断言,没有哪个物理学家,无论多鹰派的物理学家,在说到例如‘导体里的热流’时所意谓的丝毫不多于‘温度随时间发生的变化’”。哈瑞敢于做出这个断言,是因为“〔电流〕这类语词不可能被人工建构的表达式替换而不毁掉电动力学的概念基础。”
感应认知不曾从人心中根除。实际上,作为认知原型,它永远不可能从人心中永远根除。如前所述,今人相信星相学、到庙里烧香求签之类,都只是感应认知残留的皮毛。感应认知以各种更加隐秘的也更加重要的方式参与我们现代人的思考和理解。电流这一类概念之被采用,不是偶然的,因为它们天然带有理解。用哈瑞的方式来表述,它们同时既在描述也在解释。实际上,我们今天所谓理解了,在很大程度上就是说:被纳入了认知原型。如荣格所断言,“追根到底,我们是从什么源头汲来意义的呢?我们用来赋予意义的那些形式都是这样一些历史范畴,它们深深地回溯到时间的迷雾之中”。不能被纳入原型的才需要另加解释,才需要另加论证。“各种解释要用到某些语言母体,而这些语言母体本身又来自原始意象。”
理知时代
大约一万四千年前,最近一个冰川期逐渐结束。在此之前不大可能出现农业,而冰川期结束不久,大约一万年到六千年前,世界上有几处开始了农业,初民开始驯养植物和动物。农业使人类的生活发生了很大变化,例如,务农的人必须定居,这为积聚财产提供了条件。不久就有城镇出现。从今天的眼光来看,当然都是规模很小的城镇,几百人、几千人。国家大概也是那时形成的。人们把和农业、城镇、国家相联系的人类生活叫作“文明”。Civilization的词根是civil,和城镇的出现相联系。大约在五千年前出现了两河流域的苏美尔文明,差不多同时出现的是尼罗河流域的古埃及文明。印度河流域的哈拉帕文明〔Harappan Civilization〕在元前2500年进入成熟期,大约早中国商朝文明1000年,其文明程度甚高,据研究古史的许倬云判断,哈拉帕文明,较之古埃及文明和商代文明“也不算十分逊色”。这些文明,我们统称为早期文明。
文明生活形态有好多新特征,本书最关心的,是理性态度的出现。农业是一种事先长程投资的行为,这就要求人们转而对生活采用理性态度,或者不如说,这一点粗粗地定义了理性态度。理性态度有广泛的表现,废除以人殉葬的习俗,就是理性或文明的一个重要标志。后来,印度佛教进一步反对以动物为牺牲。
和理性态度关系最密切的是文字的出现。第一位用科学方法研究古代社会的路·亨·摩尔根说:“文字的使用是文明伊始的一个最准确的标志”。这是一种常见的看法,例如雅斯贝斯、林德伯格等人都把文字作为新时期的主要特征。汉语用来翻译civilization的“文明”一词几乎说出了这层意思。苏美尔文明出现在五千年前,同时,苏美尔出现了书面纪录,可说是中东文字的开始。这种文字约一千年后发展为楔形文字。大约在相同的时间,五千年前,在尼罗河谷出现了写在纸草上的象形文字。此后,使用青铜器的大部分地区都开始陆续使用文字。元前1300年左右,腓尼基人发明了两种字母文字,一种来自楔形文字,一种来自埃及的象形文字。第二种流传下来。“有了字母文字之后,僧侣集团以外的人也能够读书写字了。”哈拉帕文明也有象形文字,这些文字今天还不能解读。《梨俱吠陀》元前2000已经产生,最初似乎是口口相传,后来形成文字。在中国,殷人已经会用毛笔在竹板上记事,但文字的使用仍然限于少数上层人士。
文字的出现,渐渐形成的理性态度,为轴心时代的到来做好了准备。大约三千年前,希腊荷马史诗成形,印度则有《奥义书》出现,中国进入春秋,人类进入了一个新的时代。
就像文字的出现对于文明有根本意义,在新时期的所有特征中,文字的普及特别值得关注,对我们的研究来说更是如此。按照对文字的最宽泛的定义,大概在五千年前就出现了文字。不过,文字最早就像一些神秘符号,由僧侣和史官等极少数人掌握。大概直到公元前800年的时候,在埃及、希腊、印度、中国,文字才开始有了广泛的使用。从中国历史可以看到,以前的文字都在史官手里,到了春秋时期,王官之学失其守而降于民间,逐渐兴起了士的阶层,他们掌握文字,会书写,但他们不属于特定的官府。文字不再是由王官垄断的东西。希腊书写字母的发明在元前八世纪。《奥义书》大概从元前10世纪至元前8世纪开始陆续产生,它们不是纯宗教著作,应当说更接近所谓哲学著作,用思辨的方式而非神话的方式讨论世界的起源、人的本质、永生的问题。
新时代的一个重要特征是信史的出现,因此也称为有史时代。此前的时代则相应称为史前时代或史前文明。信史当然是与文字的普及相联系的。信史是用文字记载的,可以界定为“用文字记载下来的可信的历史”。史前社会也是有历史的,称之为史前史,prehistory。史前史这个名称有点儿悖论的味道。在这里,第一个“史”指的是文字记载的历史,后一个“史”指的是初民所经历的事情,却不是他们所记述的历史。史前时代也有对历史的述说,口传的历史述说,这些历史传说和神话纠缠在一起,不是信史。我下面会说到,在某种重要的意义上,惟当有了文字记录的历史,才使一个民族在充分的意义上具有历史。
新时代的另一个重要特征是历法的形成。历法也和文字的广泛使用紧密相连。历法依赖于天文观测,而如林德伯格所指出,天文观测的精确记录几乎无法以口头形式传递。
公元前800年左右是多数历史学家采用的分界线。学者或基于某种洞见,或本于自己的学科,以各种方式为这个新时代命名。我刚才提到有史时代或曰信史时代。也有称之为文字时代的〔literary civilization〕。孔德把新时期称作形而上学时代,此前的时代则是神学时代。
我愿特别讲几句雅斯贝斯提出的“轴心时代”这个名称。“轴心时代”与其他命名法不同,它不是用这个大转变时期出现的某种新事物来命名的,比如信史或形而上学。轴心时代的意思像是说,从这个时候展开了一个新的时代,就像从画轴上展开一幅画卷那样。轴心时代是轴心形成的年代,雅斯贝斯的轴心时代大致涵盖元前800年到元前200年,跨度大约600年;但此后两三千年都从属于轴心时代。我们这个时代的画面不同了,但还是同一轴画的展开,我们今天的文明仍然是在那个时期的原则上开展着。春秋时代是我们视野的尽头,是我们的horizon,我们往古时候看,一眼就能看到春秋战国时期,一眼却看不到春秋之前。春秋人物的行为、思想,我们可以直接理解,我们能理解孔子、子产他们是怎么想的,而要了解此前的人类生活,就需要通过专门研究了。《春秋》是中国的第一部信史。从春秋开始的人类生活,由历史学家研究,此前的人类活动则更多要由人类学家作为科学对象去研究,通过实证方法去研究。
为本书的目的,我需要另一个称呼,从元前800年左右开始直到今天。遵从根据主要特征来命名的原则,本也不妨把新时期命名为文字时代。不过,本书要谈的是认知态度和认知方式,可以考虑采用“理性时代”这个名称。不过,理性是个太大的词,有太多的词义,其中还包含很重的评价意味。而且,史家也经常用“理性时代”这个名称专称启蒙时代。所以我在这本书里采用“理知时代”这个命名。我这里说到的理知和“理性”的意思差不多一样。
本书所称的理知时代,是从元前800年左右一直包括今天在内的。的确,上面提到,在一个基本意义上,从元前800年起直到现在属于同一个历史整体。孔子、子产这些人开始了我们的历史画卷,我们今天这个时代仍然是这幅画轴的展开,当然也许已经展到尽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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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国,理性态度大约在周朝逐渐兴盛。商朝重鬼神,周朝重人道,“殷人尊神,率民以事神,先鬼而后礼。周人尊礼尚施;事鬼神而远之。”商人的天是天帝,是商的部落神,到周朝,天被理解为天命、天道,可说是普世的,天命靡常,惟德是亲。不少历史学家认为,周这么一个小邦竟战胜并取代了商,这需要一种解释,也需要一种辩护,于是产生了“皇天无亲惟德是辅”的观念。天命、天道观念中的宗教因素渐渐淡出。周易经文中涉及天、帝、神明的极少,据统计只有两条,而且并不涉及令风令雨的神力。筮辞中也很少事神的记载,绝大部分是对人事的预测。卜辞中却尽是“没完没了的卜雨卜年”。
春秋时代
到了,贤人智者更多和人道一并来理解天道,或径称人道来取代天道。《论语》中除了“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没出现过天道这个用语。鲁昭公时,先是来了彗星,接着心宿在黄昏出现,申须、梓慎等人就断定郑国要有火灾,裨灶要求子产禳灾,子产不从,后来果然发生火灾。于是裨灶再次要求子产祈禳,否则郑国还会再次发生火灾,子产仍然拒绝,并且说了一段著名的话:“天道远,人道迩,非所及也,何以知之?灶焉知天道,是亦多言矣,岂不或信?”《左传》的作者交待了上面这段争论,故事的结尾一句是“亦不复火”,作者怎么看待这场争论是明明白白的。子产和裨灶等人的争论是新兴的理性态度和旧时代感应思维的争论,子产看重的是可由经验了解的周遭世界,是可得而知之的人道,而非经验不及的天道。这样一种态度就是我们平常所说的理性态度。《左传》里还是有些怪力乱神的东西,但其作者大体上的理性态度是很显明的,拿左传和公羊传、穀梁传比较一下,这一点无人能够疑问。后世儒家推重左传,自有道理。
理性这个词有多重意义,不过,在我们的日常用语中,理性这个用语的意思是大致可辨的。我们说某人理性,是说他着眼于现世、重经验重常识、冷静而不迷狂。理性态度是一种重常识、重经验的态度。
子产、孔子这些人代表着理性态度在中国的兴起。整部论语简直就是理性态度的范本。孔子的现世理性态度是那样深厚,其不信怪力乱神是如此彻底,直到今天读来都令人惊异。从世界观的转变来说,从认知态度的根本转变来说,孔子的思想是革命性的,代表的是一种新兴的理性态度。理性态度是在和感应认知的斗争之中生长起来的,子不语怪力乱神,这是有明确针对性的。我们早已习惯了理性态度,乃至于我们不容易感受到理性态度相对于当时占主流地位的感应认知曾是怎样一场世界观的革命。我们都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