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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节

哲学科学常识-第4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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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眼,占星术,这些都是人们长期普遍相信的东西。不过,常识关心的是身周的事物,在这个范围里,人们很少普遍地、长期地错认事实。至于远在碧落黄泉的事情,至于对各种事情提供连贯的解释,在常人那里,本是无根的游谈,信与不信都甚浅薄,理论证明其是其非,无须介意。反过来,理论也不在意于纠正这类错认。随便哪部科学史的每一页都会告诉我们,科学的发展始终是解释之争。若说有理论与常识之争,争论总是发生在解释层面。这差不多等于说,所发生的总是理论与理论之争,是新理论和习以为常的“常识理论”之争。
  理论是否必须符合常识这个问题中真正有益的端绪是理论的道理和常识所包含的道理是否相通。科学…哲学理论所依据的道理来自常识,在这个意义上,理论需要常识认可,它要能够用常识所能理解的论证来向常识证明自己。不过,由于“常识”十分芜杂,这里所说的这层意思,不如直接表述为:理论的营建依赖于常理,依赖于我们能够自然理解的道理。
  托勒密体系把太阳归为金星一类行星,它所依据的区别是天体轨道是否与天球同步,这个区别常识也认,只不过这个区别对我们的天空经验不那么重要,远不如太阳为我们的世界提供光和热而金星却不提供那么重要。托勒密体系对天体的归类与常识的归类是冲突的。只不过,和日心说相比,地心说离常识较近,它保存了大地不动这一重要的常识,而在其他方面,例如把太阳、月亮视作与金星同类的行星这一点上,放弃了常识。日心说则放弃了更重要的常识。
  反过来,理论家也不是不知道常识有常识的道理,但是这些道理行之不远,例如它不能解释行星的逆行。理论专为统一解释而生,它考虑的不是某一事实在生活世界中的重要性。
  即使有了哥白尼,我们说太阳东升西落也不是一种错误。我们说太阳东升西落,并不是在主张地心说,只不过是说,我们看见太阳升起落下。即使有了动物学,把鲸鱼叫作鱼也不是错误。我们说,把鲸鱼和老虎归为一类是科学的归类法。“科学的”如今差不多等于说“正确的”,于是就隐示常识的归类是错误的。这是习惯用语诱向思想混乱的一个突出实例。两种归类各有各的理由,说不上哪种归类正确。后者是科学的归类,在这里不是说正确的归类,而是说理论的归类。
  常识把鲸鱼视作鱼并不是一个错误。亚里士多德把彗星视作月下世界的气象现象则是个错误,这是一个事实错误。托勒密的地心说是个错误,地心说不是常识,是理论。

  思辨体系与语言转向(1)

  思辨体系与语言转向
  哲学…科学理论意在为世界提供整体解释。哲学…科学秉持理性态度,反对超自然的解释而注重经验、尊重常识,用常识中所包含的道理来营建整体理论。我们的常识并不是一个体系,并不对世界提供统一的解释。哲学…科学一方面广集见闻,通过系统观察和一些实验拓展知识,另一方面通过对常识的反省,尤其是通过概念分析,挖掘各种各样的道理,加以梳理,贯通这些道理,营建融会贯通的理论,为世界提供统一解释,使我们对世界的理解在一个更深的层面上互相协调,连贯而成一个整体。
  通过反省和挖掘常识所含的道理,借以对现象提供解释,是为思辨。以这种方式建构整体性的解释理论,是为思辨理论。
  实证理论都是从思辨开始的。这一显眼的事实会诱使我们以如下方式描述思辨理论与实证理论的区别:思辨理论虽同样基于事实,由一系列合情合理的洞见和推理展开,但它的证据不够坚实,其证明不够严格,科学则建立在更坚实的证据和更严格的推理之上。古希腊的原子论、阿里斯塔克的日心说、马耶和布丰的生物进化论,这些都是思辨,与之相应,迈耶尔…门捷列夫的原子论、哥白尼…开普勒的日心说、达尔文…华莱士的生物进化论则是科学。
  这种描述虽不无道理,但颇易误导。哲学思辨并不是为了科学理论做准备,德谟克里特、柏拉图、亚里士多德、黑格尔的思辨是自足的思辨,旨在通过反省融通我们的经验,他们并不是要通过思辨提出有待证明的假说。科学家尽可以自由地从哲学思辨中汲取营建实证理论的灵感,他们自己也通过思辨提出各种假说,但不能反过来把哲学思辨理解为实证理论的准备。年轻人享受他的青春;只在一个极其有限的意义上,青年才是成年的准备。
  思辨理论借助体现在常识中的、尤其体现在概念语词中的道理来解释形形色色的事实。各种各样的常识包含着各种各样的、不相连属的道理,那些深层的、相互具有较为紧密联系的道理沉淀在我们的语言之中。哲学…科学向常识要道理,必然会常常把眼光投向我们的基本概念,通过概念分析来挖掘包含在基本概念中的道理。伽达默尔说:
  先于科学的知识是由我们的语言的世界定向植在我们之中的,(它实际上正是亚里士多德的所谓“科学”的基础,)……先于科学的知识,或曰前知识〔Vorwissen〕,当然不是可凭靠来对科学进行批判的法庭,而且它本身倒要承受来自科学的种种批判性的驳议,但它是且始终是承担一切理解的媒介。
  我曾提请注意,亚里士多德的《物理学》中,包含对运动、物体、存在等基本概念的大量分析,由此得出的道理成为亚里士多德物理学的主要原理。哲学…科学所提供的统一世界解释,是和概念分析连成一片的。概念分析既是营建理论的一种手段,也是构成理论的一个主要部分。
  概念考察本身还不足以称作思辨。把概念考察和世界解释联系到一起才是思辨。这一联系所基的根本信念在于,我们可以通过常识中所包含的道理,尤其是自然概念中所包含的道理,为世界提供一个形式一致的解释。而正是这个根本之点,遭到了近代科学的拒斥。伽利略、培根、笛卡尔明确提出,以往的哲学家反复追问概念的深层内容,看似不断提出了新见解、新说法,其实只是在我们早已理解了的东西里面打转,并没有产生新知识。要推进知识的发展,我们必须打倒语词的偶像,卸掉自然概念的帷幕,直接面对自然和事实;如果自然和事实要求我们创造新概念,那我们就大胆创造新概念;如果需要行向远方,我们就只能依赖数学的推论。只有技术性的概念和数学推理能带我们摆脱一切主观的东西,营建真正普适的理论。
  的确,传统哲学似乎依赖于一种错觉,把对我们的经验及自然概念的分析错当成了对客观世界的原理及机制的分析。对hyle的分析,对kinesis的分析,原本是对某些基本希腊语概念的分析,却被错当作对客观物质…运动结构的分析。与此相似,贝克莱和马赫关于感觉和心灵的分析,不是被理解为对sense、perception、mind及其相关概念的分析,而是被理解为一种心理学工作。
  然而,我们并不能通过对自然概念的缜密考察达到和我们的表达方式无关的“客观本质”。什么东西的本质?例如,法的本质?孟德斯鸠追问的是“法”的本质还是loi的本质?随便哪个比较法学家都会告诉我们法和loi的意思并不一样,那么,你追问的是法的本质还是loi的本质?也许本质是法和loi两个概念中互相重叠的内容?但还有law呢。那么,本质就是法和loi和law这三者共有的东西?然而还有第四种第五种语言。这里的困难早有人注意到,但在语言转向之后,这里的困境可说人所周知。
  概念实在论者会说,我们探求的不是法的本质,不是loi的本质,而是那个,那个,让我们来创造一个新词来指称那个吧,就叫它fa,我们探求fa的本质。弗雷格的概念文字是这样一种尝试。它首先是为逻辑研究服务的,但根底上是要为整个哲学…科学建构一种语言,一种以逻辑语言面貌出现的本体论语言。这一尝试以失败告终。这种尝试从原则上就是不可能成功的。最后创造出来的,要么是某种世界语,我们若真用哪种世界语来思考,它就会具有我们的母语的所有长处和短处;要么是某种符号逻辑系统,它是逻辑科学的语言,逐渐成为数学语言的一个分支。至于物理学,它不需要谁来为它制定超乎自然语言的语言,它自己一直在进行这项工作,也只有它自己能实施这个任务。
  所谓20世纪哲学的语言转向,从根本上来说,即在于澄清概念分析与科学探索的区别。面对哲学建构理论的冲动,维特根斯坦坚持哲学之为概念考察的本性。
  我们的眼光似乎必须透过现象:然而,我们的探究面对的不是现象,而是……关于现象所做的陈述的方式。……奥古斯丁是在思索关于事件的持续,关于事件的过去、现在或未来的各式各样的陈述。
  因此,我们的考察是语法性的考察。……

  思辨体系与语言转向(2)

  我们问什么是物质,问的是包含在物质及其相关概念中的道理,桌上的馒头可以果腹,画里的馒头不能;馒头可以果腹,清水不能;同样一块面团,可以做成馒头也可以做成大饼或面条;面条吃进肚里,变了粪便,人则得了营养;蛹变蝴蝶;梦为蝴蝶醒来依然故我;一个躯体,生时神采奕奕,这生气却会像稻草一样被死亡割走。于是我们又追问到物质和心灵的关系。当哲学家在讨论物质和心灵的关系的时候,他在讨论什么?他讨论看到桌子和看到海市蜃楼之间的区别,看见桌子可以走上前去摸到它而看见海市蜃楼却怎么走也走不到那儿。他注意到成了亿万富翁会有很多人跑来点头哈腰,梦想成为百万富翁过往人众看也不看你一眼。他注意到同是饭疏食喝清水,一个不堪其忧,一个不改其乐,有人人穷志短有人穷且益坚。他可能得出结论说,这张桌子具有物质性的存在,海市蜃楼不具物质性的存在;说,幸福在于心灵而不在于物质;等等。他不是且也无能去讨论在这些经验以及我们对这些经验的自然表述之外的物质结构和心理结构。
  “物质是什么?”这样的提问不妨说是在追问物质的本质。但若在这里说到本质,那它指的不是外部世界的不变结构,而是我们说到“物质”就不能不说出的东西:“本质在语法中道出自身”。哲学不是从现象进步到现象背后的机制,而是从现象退回到关于现象的陈述,退回到我们的概念方式。据此,维特根斯坦建议把“物质是什么?”这一类问题改写成:我们把什么叫作“物质”?这种改写只是为了减少误解,为了更明确地显示,哲学的任务并不是脱开我们的概念来揭示世界的“客观”结构。所谓语言转向,精义在此。
  在实证科学成熟之后,我们可以逐渐清楚地看到,古代哲学包含着两项性质不同的任务,一是以概念考察为核心的经验反省,这是今天所称的哲学继承下来的任务,一是以经验反省为核心建立整体解释理论,而建立整体理论的雄心则由科学继承下来。要说这一点在黑格尔时代还有什么看不清之处,今天不可能看不清了。究竟今天的哲学抑或今天的科学是古代哲学的嫡子,还需要一番深思才能鉴定。因为我们似乎也满可以认为,各门科学的联合体才是古代哲学的嫡子,这个庞然大物把作为概念考察的哲学甩了出来,甩在一边。本书尝试表明,近代科学虽然继承了古代哲学为世界提供统一理论的雄心,但它从根本上改变了提供整体理论的方式。因此,思想发明出“科学”这个新称号而把“哲学”这个姓氏留给今天所称的哲学是完全恰当的。而我现在所要强调的倒是,科学的发展所改变的不仅是科学,它也改变了哲学。所发生的改变,远远不止於“缩小了哲学的地盘”,改变的是哲学的性质:哲学不再为解释世界提供统一理论,而专注于以概念考察为核心的经验反省。
  经验反省和建立整体理论的区分,诚然是近世的分法,事后的分法,不是传统哲学的自我理解,但是这一区分,在我看,对理解西方哲学的发展具有核心意义。从这一区分着眼,可以看到科学革命前后哲学性质的根本转变。
  无论古代还是在近代,我们都可以区分偏重概念分析的哲学家和偏重整体解释的哲学家。巴门尼德关于无物运动的思考和赫拉克里特关于万物永恒流变的思考偏于概念分析,德谟克里特的原子论则是最典型的思辨理论。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各自包罗万象,但两人相较而言,柏拉图稍侧重概念分析而亚里士多德稍侧重营建理论。康德偏重概念分析。黑格尔联通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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