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科学常识-第2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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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力学需要质量这个概念,就像我们的语言需要“重量”和“重要”这些概念一样。就像自然语言中的语词是由一个语言共同体的长期言说逐渐锻造出来的那样,物理学概念也是在物理理论的探索中逐步形成、定形的。物理学家反复调整、改进其概念。这个过程与自然语言在语词使用中磨练语词颇为相似,两者的差别在于,自然语言的演化在于适应自然理解的需要,理论概念的演化和创生在于适应理论的需要,在这一过程中,是科学家们代替普通人进行这一项工作,科学家的概念改造工作是高度自觉的,整体科学理论对科学概念有着更明确的约束。科学概念的定义虽然也有一定的偶然性,但是其偶然性比较起自然语言概念大大降低。物理学家并非喜好文字游戏,他们没有定义癖。是理论体系在为这些基本概念下定义。科学理论体系不是个别人在书房里想出来的,而是科学家共同体长期探索日积月累造就的。科学家在这种探索过程中了解到怎样定义一个概念才是有效的、有前途的。所有这些活动围绕着一个基本纲领,那就是对物理世界乃至对整个世界进行外部研究。合乎这个纲领的成果被保存下来,被反复锻造,臻于完满,不合这个纲领的思考被排除在外,逐渐湮灭。伽利略敢于引入他的加速度概念,不怕他对非力学家造成理解上的困难,因为这个新概念在理论体系中将给予充分的报偿。自然语言要求我们对概念的理解比较自然,比较简便,而力学理论要求运算比较简便。在伽利略那里,落体的加速度是常量,这将比用其他办法来构造概念使运算简便得多。
我们经常听到人们谈论对物理世界的数学描述具有简明的优点,但这里的简明不是快人快语那类简明,用斯图尔特的话说,只有当我们获得了简明性的新概念时,加速度定律才是简明的。
科学概念是一一营造起来的,但是它们的力量〔可接受性〕来自整体理论。每一个科学概念在与理论系统的其他概念的配适过程中不断得到调整、修正。自然语言中的概念也坐落在整个概念网络之中,但每一概念具有一定的独立性,而科学理论概念远离经验,更明确地依赖定义。在F=ma这个公式里,力、质量、加速度这几个概念是互相定义的,它们具有严格的数理推导关系。这些概念互相定义,最后形成在很大程度上不受自然语言约束的一套亚语言,理论语言。这套亚语言不是自然语言的一般意义上的延伸,也不是自然语言的形式化或逻辑化。科学概念的功能是建构理论,是按照一种新的筹划进行的整体改造,而不是为“模糊的自然概念”提供精确的界说。我们无法靠细致分析运动、力、重量这些自然概念获得它们的科学定义。
万有引力与可理解性
科学建构自己的概念。科学概念不一定是经验培育的,那些不由经验培育的概念不能直接通过经验获得理解。它们的可理解性会成为严重的问题,并因此引发激烈的质疑和强烈的抵制。牛顿所引进的万有引力是一个最典型的例子。
牛顿的万有引力概念是近代物理学的一块基石。但是物理学经过了大约一百年才把它接受下来。它这么难被接受,并不是因为当时的反对者都是老糊涂。反对者包括笛卡尔派的科学家,包括惠更斯、莱布尼兹、贝克莱那样有智慧的人。反对者自有反对的理由。平常我们会想,两个东西接触上了,一个东西才可能对另一个东西施加一种力。我把这个杯子打翻了,你可以肯定我的手碰到了这个杯子。要是我的手还不碰这个杯子就能把它打翻,你们会认为我是在弄气功。但是太阳对地球施加引力,两者并不接触。引力超距作用似乎很难理解。引力是怎么传递的,是靠什么东西来传递的?何况,力的传递似乎需要时间,万有引力的传递却似乎是瞬时的。再说,力是通过一个机制产生出来的,我要让一拳打出去有力,我要把胳膊弯起来,弹簧被拉长了,产生了一个收缩的力。万有引力是什么机制产生的呢?牛顿无能回答,直到今天,仍然没有人能够回答。
惠更斯、莱布尼茨等人物抵制这些“无法理解的模糊的观念”。这些疑问不仅反对者提出来;丰特内勒在牛顿颂词里大赞牛顿之后也说,对于瞬时的超距作用这样的东西,我们现在必须警惕,不要“误以为已经理解了它”。绝顶聪明如牛顿者,当然自己知道这是些问题。牛顿承认他不了解引力的物理本质。牛顿本人不承认引力无需媒介。他在一封信里说:“一个物体能够通过一个真空作用于远处的另一个物体,无需任何中间媒介就能够把作用从一个物体传递到另一个物体,这种观点在我看来是天大的谬误。我相信任何从事哲学的人,只要有足够的思考能力,就不会犯这样的错误。”他承认自己无法理解引力如何能够越过虚空产生作用。牛顿意识到,引力太像亚理士多德那种古代的“运动倾向”,他做了大量努力,力图找到引力的机械解释,但没有成功。他发表原理的时候,承认引力的原因“迄今未知”。引力不是世界的构造成分,是超自然的但数学可以把握的力量。它不是一种物理力,而是一种“数学的力”。
人们反对牛顿学说,在当时也叫作,反对物理学,依据形而上学反对物理学。这些反对意见深刻而强烈,然而却渐渐销声匿迹。五十年后,新一代物理学家和数学家,包括达朗贝尔、欧拉、拉格朗日、拉普拉斯,都是牛顿的信奉者,继续拓展牛顿的事业。
尽管万有引力概念遭遇了强烈的抵制,半个世纪一个世纪之后,万有引力还是被普遍接受了。这是怎么回事呢?人们接受万有引力学说,当然首先是因为它获得了巨大的成功。它提供了行星运动的力学解释,甚至还解释了地球上的潮汐运动,等等。牛顿体系的成功证明了它的价值。引力概念也逐渐变得不再那么不可思议。
也许,从长程看,只有正确的东西才会不断成功。也许,至少在科学领域里是这样。眼下我无法深入讨论这一观念。但即使是这样,这也并没有消除可理解的问题。这里所谓成功是被作为正统接受下来,然而情况恰恰可能是,我们最终也没有理解,只是接受了下来。
当然,不经接触的力的传递并不是完全没有自然理解的基础。一般说来,力的传递如推动、拖曳等等是需要施力者和受力者发生接触的,这可说是力和接触在概念上互相联系。“推动一场政治运动”不是这一概念联系的反例,而是扩展。然而,自然概念之间虽有大致的联络,但没有什么概念联系是截然排他的。大一般与善好相连,伟大大器大方皆此例。小人、渺小、小肚鸡肠,则皆以小为不肖。但这不等于说,大的就是好的,大而无当、粗心大意就不好,而小巧玲珑就满好。一般说来,力的传递和接触是连在一起的,但我们也经验到一些事物通过空洞的或准空洞的空间传播,例如声音在空气中传播。空气大体上是空洞无物的,但它能够起到传播声音的作用。在我们的自然理解中,有一种类似场的概念,它对无需可感媒介即能传递的引力所造成的理解困难起到了缓冲作用。实际上,物理学后来正式引入了场这个概念。
自然理解的这种弹性为概念的改变留有余地。自然概念之间的联系是常识的一部分,是常识中最为深刻的一部分,可称之为根深蒂固的观念。但这些观念仍不是牢不可破的。如果有人向我演示了意念推动,或者向我证明了无须接触的引力,或者通过原子结构向我表明它们并不互相接触却互相发生影响,我就不得不改变原本的概念联系。我们可以另造一个或另选一个概念来表示这种无需接触而互相影响的作用方式,从而保护力和接触的概念联系。但通常,我们改变施加影响必需接触的观念。这是因为,原子之间的作用和我们平常所理解的两个台球之间的作用有太多的相似之处。
自然概念有深层的牢固联系,打破必须通过接触才能施加作用这类根深蒂固的观念依赖洞见。我们这里谈到的洞见是一种特殊的洞见,即建构理论所需要的洞见。物理学家在建设新的概念框架时不得不改变我们的某些成见,从而使得事实在理论上得到更好的说明。但理论上的成功说明并不一定意味着常识意义上的理解。牛顿理论的巨大成功不应当使我们忘记,牛顿的运动定义,牛顿的万有引力,从根本上和常识相悖。在很大程度上,人们不是理解了万有引力,而是干脆把它接受了下来。我们一方面努力理解科学提出的新概念,另一方面我们则学习接受科学的自治,逐渐习惯于科学与常识的分离。
当然,牛顿力学作为整体还不是那样远离常识。牛顿力学虽然改变了我们对运动和静止的定义,虽然引入了瞬时万有引力这样难解的概念,但它描绘出来的整体图画仍然和常识相当适配,实际上它在很多情况下更满意地解释了日常经验,例如炮弹离开炮膛之后的运动,例如潮汐的运动。和相对论以及量子力学相比,牛顿力学简直可说是常识力学。对于常识来说,量子力学才叫匪夷所思。量子的世界实在离开我们的自然经验太遥远了。
人们很难对原子的行为感到习惯,无论新手还是有经验的物理学家,都觉得它奇特、神秘。……因为人类的所有直接经验和直觉都是关于大的对象的……我们不得不用一种抽象或想象的方式来学习小尺度事物的行为,而不是与我们的直接经验相联系。
Davisson…Germer实验是个典型,没有哪一本介绍量子力学的书不谈到这个实验。Davisson…Germer实验可以视作十九世纪初托玛斯·杨所做的光波干涉实验的继续。托玛斯·杨的双缝实验大致证明了光的波动说,反驳了光的粒子说。但是在将近一百年之后,爱因斯坦对光电效应的思考又重新导向了光的粒子说。直到这时,光的粒子说和波动说还是互相竞争的理论。然而,Davisson…Germer实验却表明,光既像粒子那样活动,又像波那样活动。
见图。用格林98页图4。4。
我们关闭左缝,一个一个发射光子,只有那些通过右缝的光子可以到达障碍物后面的照相板,在那里留下一道垂直的图像。现在我们换一块新照相板,把两个缝都打开,我们会设想,上一块照相板发亮的地方,现在应该一样亮,不同之处只会是原来不发亮的地方由于接受到了一些从左缝穿过来的光子而变亮了。结果出人意料:原来不发亮的一些地方的确变亮了,然而,原来有些明亮的地方现在却变暗了。
见图。用格林101页图4。8。
也就是说,关闭左缝时原本会穿过右缝到达照相板的光子现在由于你打开了左缝就不再能够穿过右缝了。
是的,我们的确得把这些实验事实接受下来,把它们称作“粒子波”,称作“波粒二象性”。但我们能够把一样东西同时看作波和粒子吗?尽管我们早就有了粒子波的概念,尽管描述粒子波的数学并不是特别复杂,尽管量子力学比哪门学科都更加发达、严密,但这并不意味着人们理解了粒子波。
量子力学绝然无可争辩地向我们表明:当我们注意的焦点逐步收拢到微观世界的时候,对我们理解熟悉的日常世界具有本质意义的许多基本概念就不再有任何意义。结果,若要在原子和亚原子尺度上理解并说明宇宙,我们就不得不从根本上改变我们的语言和推理。
不要以为,这里说到难以理解,是我们这些量子物理的门外汉理解力太低,高智商的物理学家当然是理解的。最重要的量子物理学家之一费曼直截了当地说,世上没有人懂得量子力学。超弦物理学家格林在三十多年后引用了费曼的断言,并继续断言现在仍然没有人懂得量子力学。
物理学家难道不是满怀理解的激情,一如他们的哲学家前辈?当然。不过,物理学家的理解不得不诉诸技术性的语言,诉诸数学语言,就此而论,他们追求的理解与前辈哲学家所追求的理解是有差异的。关于自然界的精确结构和机制,物理学家当然有远高于我们的理解。其意义是:他们掌握数学物理理论,能够熟练运用数学工具,从而具有一种系统的技术性理解。但技术性理解并不能取代常识的理解。海森堡像很多量子力学家一样明了,“任何理解最终必须根据自然语言”。而自然界的精确结构要用数学语言才能正确描述,哪怕数学语言不直接具有意义。
运用量子力学的人发现自己不过是跟从这一理论的“开国元勋”所立下的规则和公式,跟从可以按部就班地实施的计算程序,他们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