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史郎日记 作者:东史郎-第5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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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包又沉路又远,痛苦加剧。我的背包上面放着泷口的遗骨,用三角布包着的泷口的遗骨和我一同去战斗。无论多么疲劳,我也不让任何人从遗骨上跨过去;无论多晚到达宿营地,我也不忘安置泷口的灵台,给他上香。我虔诚地看护着,决不粗心大意。我背着亲爱的泷口继续前进。
在陇海线一处既不是车站也不是其他停车点的地方,却有被遗弃的火车。大概是敌兵乘车到那里后,弃车逃走丢下的吧。
我们在凄惨的追击途中,发动了对硕山的进攻。进攻、战斗的时候也就是我们休养的时候。为什么呢?比起行军来,我们更喜欢危险的战斗。那是因为战斗的时候就要停止行军。
砀山的火车站上,敌人没来得及开走的火车还在冒着蒸汽,我们用火车头里水箱的水装满了水壶。以为敌人的主力早已逃走,砀山没有敌人了,因此,我们的先头部队进入了北门,却刚好与从北门出来的敌军遭遇。敌我双方都惊慌失措,后退之后,在这里展开了你死我活的战斗。我方迅速形成了铜墙铁壁似的包围圈,敌人狗急跳墙似的拼死抵抗。他们的命运不是被歼灭便是投降。
我们已深入敌阵,因此后退了一些,重新部署好阵容,又发起进攻。我们第三中队是预备队,午后,很晚才接到增援的命令。我方已有很多人陆续牺牲了,第三大队队长也壮烈牺牲。我军从北支那彰德出发之际,当官的和士兵穿上了同样的衣服,使敌兵很难分辨,但是勇敢的第三大队队长最终还是战死了。在南京战役中,这个大队长古井少佐曾担任过联队长代理。
敌人的子弹像暴风雨一般倾泻过来,我们步兵炮的炮身像要裂开似的向城中炮击,敌兵便用迫击炮还击。敌人无路可逃,只能无休止地反击。
我们沿着田间的小路迅速跑去增援。田野中有一座庙字,那里是大队总部,也是伤员收容所,可是那里绝不安全。
迫击炮弹在房顶开了花,瓦掉了下来,屋顶也破了。胆小得出了名的军医大尉也负伤了,接着仅有的一名军医少尉也受了伤,卫生员也只剩下曹长一人了,可是伤员却不断增加。我们从庙旁穿过,又钻进一个小杂木林,到达了前沿阵地,这个杂木林里有一问简陋的屋子,里面也有两三个伤员在呻吟。
我们到达的前沿阵地是土城墙,敌我双方像壁虎一样紧贴着城墙,在城墙的两边正盯着寻找对方的疏漏。
中队长命令我:“东分队从这里到那里挖战壕。”我立刻向六名士兵指示了各自的位置,城墙是由混合的沙和上垒成的,很柔软,容易挖掘。
挖完了之后,中队长说:“转移阵地,从那里到那里,跟我来。”就开始沿着城墙的斜面走起来。
“转移什么呀……”我心里边想边跟在中队长的后面。我们又开始挖起来了,挖到一半的时候,中队长又对我说:“喂!
真对不住,再次改变地点!辛苦了!”我无言以对,只是“氨了一声,我们又向下一个目标走去。
“小心地雷。”中队长提醒道,我们不知如何是好,战战兢兢地挪动脚步。一想到不知什么时候可能会踩到地雷,便觉得无从落脚。
没有受到任何伤害,我们就到了新阵地,挖好了战壕。我想趁太阳没落山,一定要给水壶加加热,用它来代替汤婆子取暖,于是在战壕底下用携带的燃料点了火。腹泻不止,肚子很凉。我们肚子冰凉是由于白天行军时非常渴,夜晚一到宿营地就咕咚咕咚地喝了大约一升水,因此睡觉的时候感到非常冷。如果每天晚上不喝一升水的话,白天冒烟儿的咽喉就好不了。
炮声不久就像是消失了似的渐渐变小了,那是由于我方步兵的炮弹射光了。没有炮弹,对我们来说是非常悲哀的事情。敌人的迫击炮弹在得手的庆幸中震颤着,在我们头顶爆炸,散兵壕中不断地传出伤兵的呻吟声,我们非常渴望得到空军的援助。哪怕是两三枚炸弹也好,仅仅是那样也可以使敌人害怕。
不久,黄昏祥和地笼罩到等待死神降临的人们头上。我在战壕底下盯着渐渐燃烧起来的青白色的火苗,固体油“哧哧”地燃烧着。
城墙内侧的敌兵正在干什么呢?四周一片漆黑,我把热乎乎的水壶紧贴腹部,感觉到肚子微微地暖和起来,眼睛紧张地在黑暗中巡视。
枪声在黑暗中不时地响起,然后又恢复到令人可怕的寂静。
从我的位置稍微靠右是沙土城墙的拐角,在那里其他小队的队员像壁虎似的紧贴在城墙上。
从那个方向传来了一声枪响,一个战友倒下了。他想利用身旁那个黑洞洞的枪眼——那是敌兵在城墙上凿开的枪眼,当他的身体紧贴着那个枪眼的时候,就倒下了。另一个战友代替他又刚好贴在了那个枪眼上,刹那间也倒下了。谁也没有发现枪眼的那一边有敌兵。敌兵在城墙的内侧,等待着日本兵靠近,日本兵刚把身体贴在枪眼上,敌兵就立刻把枪口顶住日本兵的身体,日本兵就被打死了。日本兵像是要说“请向我开枪”似的走过去把身体堵在了敌人的枪口上。敌兵是把枪口抵住日本兵的身体射击的,开枪的时候,没有光漏出来,所以战友们不知道子弹是从哪里飞来的。
卫生员去现场收第二个牺牲者时,枪声再次响了,当时卫生员在枪眼的内部发现了闪光,知道了敌兵藏身的地点。卫生员死里逃生,通知了近处的战友,把敌兵打死,为牺牲的两个战友报了仇。
分针转了一圈,两圈,夜渐渐深了。
一点儿声音也没有,令人恐怖的死一般寂寥的黑夜!
失去了军医和卫生员,我们这个无法医治伤员的部队,为如何处理陆续出现的伤员感到棘手。
终于传来了我们部队决定打开一面城门,让敌人逃走的消息。不用说,那一定是在敌人撤退的途中,我们某个中队埋伏在那里堵截。
由于连日来睡眠不足和过度劳累,我迷迷糊糊地犯起困来,虽然我清楚地意识到敌兵就在我趴着的城墙的内侧,但是几个小时毫无变化的寂静,使我不知不觉地打起盹来。
又红又大的旭日快要从东方升起,天空开始泛出鱼肚白。
突然,轰隆隆几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敲打着我的心,震撼着我的身体。我吃惊地睁开眼睛,立刻握紧枪准备战斗,就在那一刹那,一个黑色的幽灵像风一样,从我的身旁掠过。
“啊,支那兵。”
我立刻把枪口对准支那兵的方向,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支那兵消失在城墙下的麦浪之中。扫视着小麦的穗尖儿,可是不知道应该朝哪边射击,白白地让敌人逃走了。
到处都发生了同样的事情。敌兵像被赶人绝境的老鼠似的非常胆大,先扔出手榴弹,趁我们不注意时就逃走了。
我们攀上城墙。哎呀,这是怎么回事啊!在我们的眼前有一条又深又宽的护城河,在护城河的那一边,竟然还有一道雄伟的砖造的城墙高高地耸立着。一直以为我们所在的城墙是惟一的一道城墙,原来砀山的城墙有两重。右边较远的地方有一座桥,桥上,分不清是敌军还是我军的一群人在东奔西跑。
大概是敌兵吧?如此推测的重机枪兵集中火力猛烈射击。经过数十分钟的交战,占领了砀山,大部分敌人已于昨夜逃走了。
无人的砀山街道已被炮火摧毁了。在刚进城门的地方,三辆有“尼桑”标志的汽车被丢弃在那里,那是日本的货车。
被敌人抓走的汽车司机和司机助手怎么样了呢?
我们无论占领什么地方,总是首先寻找粮食。粮食和香烟是我们最喜欢的东西。但是,可能是支那兵把粮食都吃光了吧,这次一无所获。两个小时之后,我们就离开了那座被糟蹋得面目全非的城镇。
太阳依然像燃烧的火球放射着光芒。广袤无垠的大地一直延伸到天边,前后左右全是大地,平坦的、没有阴凉的、像绿色海洋的大地。
天空蔚蓝蔚蓝的,没有一片白云,火焰一般的阳光从天空照射下来,空气中连一丝风也没有。
疲劳和痛苦的程度简直无以言状。夜里十二点才睡,凌晨三点就开始像纤夫似的行军。我们又热,又苦,又难受,身体疲劳得简直支持不住了,过度的劳累蚀尽了我们的生命。
每天二十一个小时吸进尘土的咽喉嘶哑得发不出声来,我的眼睛像布满眼屎的老人那样模糊不清,也不知大家在想着什么,都默默地走着。
我想象着迎着凉爽的海风,尽情地喝着冰啤酒,喝着甘甜清凉的水,披着浴衣温馨地吃着饭等情景,一边想象一边走着。空想真是愉快呀,使我忘记了疲劳和痛苦,若是热的话,我就想凉爽时的事;若是寒冷的话,就想温暖时的事;若是痛苦,那就想快乐的事。
从一个村子走到另一个村子,从一片树林走向另一片树林,我们日夜不停地走在广阔的平原上。小麦田像绿色的海洋,无边无际。
汗衫和裤子被汗水、污垢弄黑了,散发出刺鼻的氨水似的恶臭。全身长满了痱子,被汗浸湿了的内衣,一碰就像针扎似的疼。
干了又湿,湿了又干,只留下汗里的盐分。渐渐地内衣变成了腐烂的碎布片。军服也被尘土和汗水弄黑了,皱巴巴的。
多想能真的喝上一杯冰凉的啤酒,尽情地躺下睡一觉啊,哪怕一次也好!这是我现在最大的愿望。多么羡慕负伤之后退到后方的战友们埃太阳啊!为什么你总是火辣辣地蒸烤着大地呢?
大地啊!为什么你不为我们营造一片阴凉呢?
天空啊!为什么你不给我们送来一阵凉爽的风呢?
我想大声诅咒!
连休息的地方也没有树阴,在直射的太阳下,浑身是汗。
该做什么呢?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对我们来说什么都已无所谓了,即使炮弹向这边飞来,一个小队的人都死了也没什么不好。无论是生还是死都无所谓了,即使死了也没什么可留恋的。我开始想到,不如一咬牙死去的好,那就什么痛苦都没有了。
由于过度疲劳,我们的脚又生了老茧、脚癣和水泡,所以很难行走。流着汗的肩上,空背包都嫌重,感觉哪怕只是一页纸也非常重。背包带在肩上勒出痕迹来,我们像害怕仰望阳光似的,腰越弯越低。有的人倒背着枪,有的人把枪当拐杖,有的人拎着枪走。
背包中不必要的物品一件也没有了,但还是一天天往外扔些东西。没有任何快乐和希望,精力、体力也消耗殆荆在撕心裂肺的痛苦中,我开始空想起来:“如果我死了的话……”如果我死了,请在灵台前为我供一杯啤酒,不用念佛,为我唱《佐渡民谣》就足够了。对我的死,这样做比较合适。比起僧侣念经作酿,为我唱一首歌,我不知有多感激;比起为我浇上一些水,供上一杯冰凉的啤酒则更令我感到珍贵。一边醉醺醺地唱着歌,一边参观地狱天堂。醉了的话,就可以把阎王的愁眉苦脸当做笑脸了。
啊,多么希望喝得烂醉好好睡一觉,伸展一下腰和腿。长在我身上的腿究竟是不是我的呢?我感觉好像是别人的腿在背包下一步一步地走着。我的身体好像安在了别人的腿上。
五月二十九日。
商丘(归德)尚未攻陷,第三十旅团正在对它发起进攻,还听说明天要用飞机向商丘散发劝降传单。对我们来说,只有不断地追击、追击,不停地行军、行军。
又热,又痛苦,又艰辛。大森说:“真想早点死掉。”
还有五十里就到郑州了,最后的五十里却让人觉得非常遥远。
是累死呢,还是中弹牺牲?二者必居其一。田中一天天衰弱下去,只剩下皮包骨,像一个骷髅似的走着。
生病是耻辱的,会遭人蔑视,精神紧张和对身体的细心照顾,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克服病痛。
但是在长长的肮脏的战线上,十分小心地避免生病,以便能参加整个战斗,这是多么困难的事埃没被敌弹打死,顽强再顽强地坚持着,结果却不幸死于疾病,这会招来人们蔑视的目光。事实上并不仅仅是那些被敌弹打死的、负伤的人在战场上英勇作战,勇敢地战斗而没被敌弹打死的人也很多。但即使他们比牺牲了的那些人更加奋勇地战斗,并且经历了更为长期的、激烈的战斗,倘若他们不幸病死的话,也必定会招来蔑视的目光。而且国家对他们也没有优待。不过摆在我们面前的只有生和死,而不是什么毁誉褒贬的问题,只有一心一意地为祖国去生去死。
但是,这是何等的痛苦埃
那些受了伤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