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史郎日记 作者:东史郎-第2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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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下山,翻过了三座山顶。这时,遭到了右侧山上机枪的扫射,行走在我前面的一名士兵当场牺牲,三名重伤。
南京在哪里?我手搭凉棚,蹄脚极目四望。但是视野里没有一处像南京。只听到从远处云层下传来友军飞机的轰炸声,猛烈可怕,接连不断。
南京总攻击开始了!
我们把死和痛苦抛到九霄云外,向前奔跑,犹如饿狼扑食。
在最后一个山顶上休息的时候,发现三十五联队依旧在通过山下小路。看来他们要抢在我们前面进南京了。
“可是……”荒木伍长说,“也许这帮家伙先到南京,但是南京是敌人最后的防御阵地,规模最大。防线不会轻易突破,将有一场激战,等他们和敌人交战,打得差不多的时候,我们出其不意地杀进城里,岂不是更好吗?所以,还不定谁先进南京城呢!”
我们开始下山,从狭窄的石子小道像猴子似的滑下去。
当下到平地的时候,几名遭到我们突然袭击的残兵败卒,如惊弓之鸟从山麓的两三间破屋子里逃了出来,被我们当场击毙。
两三个战友从尸体怀里摸出香烟贪婪地吸了起来,好像在说:“好久没抽了!”有人甚至还搜钱。我很讨厌从死人身上找烟抽,总觉得抽了他们的烟就意味着死亡,所以碰也不去碰。前进了大约两里路,看到在石头路标上写着“南京市”三个字。
我们就像碰上追踪了五年甚至十年的敌人一样,精神为之一振,情不自禁地高呼:“万岁!”这尺把长的石头路标,简直是我们的辛苦、死亡和鲜血的结晶。
我们走得更欢了。右边有座大山,中队长查了地图,说是紫金山。
紫金山下有一座雄伟的白塔,后来才知道,那是孙文的墓。从远古尧舜开始,拥有四千多年历史的世界第一大国——富饶昌盛的支那,在清朝道光皇帝时代和英国之间发生了鸦片战争,英军进攻并封锁了广东、厦门、宁波、上海等地,逼至南京,就这样,香港被英国占领了。第二次是英法等八国联军发起侵略战争,北京文化被毁,古代文化珍品惨遭洗劫,九龙地区割让给英国,基督教传教士取得了居住权,扩展势力,渗透到支那的边边角角,阻碍了圣战。英法侵略亚洲实在令人憎恨。英国人侵略印度,改朝换代,维多利亚女皇成了印度的皇帝,还征服了巴基斯坦,吞并了缅甸。法国灭掉了越南,将安南、东京、交趾支那合并起来,称作法属印度支那。俄国占领了西伯利亚,并利用《瑷珲条约》占据了黑龙江以北和乌苏里江以东地区。列强为了欺压清国,相继发动日清战争。
北清事变。日俄战争等,清朝在宣统年间灭亡。忧国之士孙逸仙为建立理想国家发起革命运动,联合张作霖、段琪瑞打败了直系军阀曹锟、吴佩孚等,取得了革命的成功。孙文临终前留下遗嘱:余致力国民革命凡四十年,其目的在求中国之自由平等。积四十年之经验,深知欲达到此目的,必须唤起民众及联合世界上以平等待我之民族,共同奋斗。现在革命尚未成功,凡我同志,务须依照余所著建国方略、建国大纲、三民主义及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宣言,继续努力,以求贯彻。最近主张开国民会议及废除不平等条约,尤须于最短期间促其实现,是所至嘱。
而今他长眠于紫金山下,若他九泉有知,定会痛斥蒋介石的所作所为,并大声疾呼:“革命尚未成功!”蒋介石正在破坏革命。明治四十五年二月,清朝在宣统时灭亡。民国建立二十六年之后,蒋将再次毁掉国家。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就在中山陵下,正进行着最后一场激烈的攻守战,这是一场划时代的激战。
南京历史悠久。一千六百年前,也就是我国一千年前神武功时代,孙权建吴,立南京为都,与曹丕所建魏国、刘备所建蜀国鼎立,后东晋、南朝都相继定都南京,而今蒋又占据此地。
南京正在变成地狱演奏场,正在变成天昏地暗、尸横遍野的巨大坟场。炮弹哼着黄泉曲,灭绝人性、惨不忍睹的屠杀情景就要在我们面前展现。
“白塔右下方有敌人,第三中队进攻!”传令已到。大队长正猫着腰在矮树阴下用双筒望远镜了望。第一、二小队火线作战,我们是预备队,我就在大队长身旁。猛烈的子弹在空中呼啸,火线的士兵们忽而匍匐,忽而卧倒,忽而冲锋,努力地前进着。不知是不是因为敌人的火力太密集了,前进的速度很慢。大队长透过望远镜看到这种情况,高喊道:“第三中队前进!冲锋!
“第三中队前进!冲啊!”大队长愤愤地喊着,又下了命令,可中队还是踯躅不前。
大队长咬牙切齿地又怒吼道:“传令兵,传了命令没有?”
命令再次传了过去。
敌人的捷克式机枪正对着他们扫射,但没有出现伤亡。
“喂!呆在那里的是什么人?”大队长冲着我们怒声问道。
“我们是第三中队的预备队。”
“赶紧增援!立即进攻!”
我们“咕嘟”喝了一口军用水壶里的水,跃身向前冲去。
子弹铺天盖地地飞落到我们身边,高坡上的敌人把我们看得一清二楚,疯狂地扫射过来。我越过田垄,以田埂作掩体,一点点地前进。我分队的两个惟命是从的苦力,一个是可爱的少年欧姆逊(人名,此处为音译。),一个是三十五六岁的男子,他们也和我们一样,为了避开子弹,不时地卧倒、匍匐向前。除他俩外,我们一开始还用过其他苦力,可都是些懒虫,最后只留了这两个。这些苦力干完活回家之前都向我们讨一份类似“身份证”的东西,这对他们来说就是护身符。
对忠厚老实的苦力,我们就给写上“该苦力乃忠厚老实的良民,为此望各部队放行。东部队长”。虽然没有“东部队”这样一个编制,但后方来的士兵不知道前面都是些什么部队,都能认可这种“身份证”。这些苦力都是我们自作主张从田间地头或是躲藏的地方抓来的,并没得到中队的认可,所以不可能让中队长出证明,于是我们只得签上各自的部队姓名。但是,如果苦力偷懒、不老实,便写上:“此苦力乃偷懒耍滑之徒,是死是活,听凭各队战士自由发落!”反正这些支那人看不懂日文。他们以为盖了印才是真的,就硬缠着我盖上三文印。这枚图章是我领薪水时用的,有时也当做部队长印章。我曾经遇到过一个苦力,将另部出具的“让其生让其死悉听尊便”的证书当个命根子似的揣在怀里,就像捧了个宝贝护身符。
见此状,我捧腹大笑,给了他一个耳光,又让下一个士兵接着扇他,直到最后一个士兵。这个苦力挨了每人一个耳光后愣在那儿,哭了起来。
我们那两个忠诚的苦力惟恐掉队,直喊着:“大人!大人!”跟了过来。
我们终于到了铁路路基的斜坡。铁路这边有一条小河,膛过小河,上了斜坡,先抽了一支烟。铁路前方是一片长满了卷心菜的平地,卷心菜整齐地排开它们的圆脑袋,敌人在卷心菜地尽头的高坡上向我们狂射。过了铁路,敌弹肆无忌惮地吞咽着我们的鲜血,封锁了我们前进的道路,像是在警告我们铁路这边是他们的地盘。第二小队首先从铁路跃入卷心菜地里,个个像得了狂热病似的,发疯地冲了过去。弹声更加激烈了。接着是我们第三小队。担任小队长的荒木伍长如一阵风冲了过去。随后,又有两个士兵越过了铁路。这时,我们接到了第三中队的预备队到左边村里集合的命令。这一来,我们就无须闯入铁路对面的子弹地狱了,也就没跟在小队长后面。也许这是贪生怕死吧!但这是遵守大队长的命令,天经地义。大队长的命令对我们来说不啻为天大的喜讯,我们嘴上虽然不说,心里却暗自庆幸自己在冲出去之前就接到了他天使般的命令。此时此刻,再没人去关心冲出去的小队长和那两个士兵的死活,只顾自己的安危,西本分队长跳出来,为了通知第二小队和第三小队的三个人到左边村子集合,他顺着铁路斜坡跑过去。我们向村里走去。大家都若有所思,可都一言不发,默默地往前走。
村里只有十来户人家,惨遭炮击,百孔千疮。在激烈的子弹声中,太阳战战兢兢,直往大地后面躲,就在这时,荒木伍长和两名士兵随着西本一起回来了。荒木伍长在哭,气愤、窝火的泪水从他脸上止不住地往下淌。
“你们怎么不听我这个小队长的命令!贪生怕死!”他吼着,像吐什么脏东西似的,说完咬着牙,强忍着眼泪,寒风飕飕,吹透了我们的心。
“跟我冲过去的只有两个人!”伍长长叹道。
大家心里空荡荡的,枪炮声在我们前后左右疯狂地咆哮着。
有人辩解道:“小队长冲上去之后,我们接到大队长的命令,所以没有跟上,在我们进攻前,大队长就因我们没执行好他的命令而大发雷霆。若是这次,明明接到他的命令,又不服从,他岂不又要火冒三丈?”
这并不是托词,在一定程度上是我们的心里话。前一次,大队长在下了“第三中队冲锋”的命令后,不知什么原因,没被及时执行,致使大队长大发雷霆。我们尝到了苦头,所以这次才派出传令兵去通知小队长返回。
小队长伍长说:“大队长的命令是下达给中队长的,不是直接冲你们发的!”
听了这话,我们只好沉默不语。
我们走进一所被炮弹炸飞屋顶的房子。屋子四周墙壁坍塌,里面满是断木头、炸飞了腿的桌椅,还有露出破布片的藤条行李箱。我们就在堆满了杂物的屋子里坐下休息。有四个大坛子,里面满是可口的腌菜,这一发现让我们喜出望外。
我们把第二大的午饭都做好了,烘干衣服后,躺在断木旁睡着了。在这种地方生篝火会暴露目标,只好裹上破布片,躲在碎木板里挡风御寒。时针指向深夜十二点。
寒冷的夜空繁星闪烁,敌军的照明弹像流星一般不时闪过。机枪子弹就像索命鬼般在瞅瞅作响。迫击炮在寒冷的夜空中轰鸣,这枪炮声不同平日,它犹如庞大的动物濒死瞬间耗尽全身气力、垂死挣扎时发出的狂吼声。
夜色更深了,枪炮声也越来越大,就像是人在害怕时发出的颤抖一样。
敌人的枪炮声并非进攻,而是消极防御的恐怖的哀呜。
夜色愈浓,敌人心中的不安、恐怖与疑惑也变得越来越深。
友军几乎一枪未发,因为他们深谙“无的放矢”的含义,不虚发一枪。看来这又加深了敌方的不安与疑惑,他们就像闭着眼睛打水仗的孩子把水到处乱泼一般,在黑夜里向四面八方放空枪。
在我们眼里,子弹像金币般值钱,而敌人却视如垃圾废物,四处泼洒。
多么猛烈、刺耳的枪炮声啊!炮弹的爆炸声在黑暗中回荡。
这简直是地狱里的大合奏,是残酷而狰狞的杀戮,是充满破坏欲的狂吠。在这野蛮的吼声中,繁星冷静而安详地闪烁着。这多么具有讽刺意味啊!
我是一个极端懦弱的自私小人,只有当生命面临危险时才意识到生命的可爱与美好。
我们应该豁出去,将自己的一切乃至生命,奉献给亲爱的祖国。
现在难道是叹息自己软弱的时刻吗?应该做一个能慷慨赴死的人。在这儿,在可称之为“屠杀人类重工业”的战场上,生命甚至不抵一粒尘埃。
野蛮与惨无人道,在各处嘲弄着我们,在等着吸食我们的鲜血。
荒芜、废墟与混饨就是恶魔的安息处。
有一首歌叫《人们鼓励我牺牲战场,这歌词听来,死亡简直成了我们的目的了。果真如此吗?
《叶隐》上写道:“所谓忠义,就是指死。所谓武士道,就是指死。”
死!死!死!
啊!还是想活下去,我们不能够泰然赴死的苦闷心情中,甚至产生了自己一个人不死,战争也能打胜的卑鄙心理!
但转念又会想到,如果确实需要捐躯,自己也能含笑面对。
活着的人想生存下去。生者求生,这难道不是人之常情吗?
但作为一个日本人是不能因为这个理由而采取胆怯的行动的。
决不能苟且偷生!也不要胆怯而死!
要在日本人的自然中生,在日本人的自然中死!
对了!渴望生存并非怯懦,而是自然情感的流露。但是,如果死得有重大意义,也就是非死不可的时候,就应大义凛然,慷慨就义。
最优秀的士兵既不是上等兵,也不是二等兵,而是指那些作为一个日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