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套人家-第7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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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我一定交给他。”于芳的脸上擦过一丝怜悯和轻蔑。
“刘改芸,你不后悔吧? ”于芳似乎在检验她的坚定性。
“死也不后悔。”
“好! 小方有救了! 他一定会感激你的。”
刘改芸脸上闪过惨淡的一笑。她明白,等待自己的将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地狱。于芳的出现,与其说使她看见了生机,倒不如说看见了绝望。
但她为了把心爱的人救下,让她下地狱就下吧,她不下,谁下?
刘改芸凭女人细腻的直觉,认为于芳为她设计了一条死路而真的为方力元建造了一个避风港。
“亲人,一切苦头叫我去尝哇! ”她在心里向方力元倾诉。
于芳走了以后,似乎风平浪静了,可看守她的民兵并没有退下去,父母仍在挨批斗。
刘改芸心忧如焚,为方力元的命运担忧。改兴哥怕她有个三长两短,一步也不敢离开,愁愤使他七窍生烟,像一只被困在笼子里的猛兽。
刘改芸心惊肉跳,度日如年,望眼欲穿。
这天黑夜,水成波来了。
民兵认识他,也不阻拦他。
他的变化之大,让刘改芸惊骇,成波一下子老了!
他告诉她,工作队撤走了。方力元什么处分也没有,更没有伤筋动骨。
“他……”刘改芸如释重负,想问,方力元没给她留下一言半语?
“他说,永远忘不了你! ”水成波似乎在撒谎。
刘改芸哇的一声,痛哭起来。
她明白,“永远忘不了”的潜台词是:永远见不到了!
惟一使她欣慰的是,于芳没有哄她,方力元的一切保住了。
她的心在滴血。
后面的程序十分简单,两位大队头面人物抬举她,让她嫁给“四清”依靠对象赵六子,以减轻她父母的罪行。
刘改芸心如死水,她答应了。为了减轻父母的罪责。
又一个红烽公社的“四清”成果,老光棍赵六子找了如花似玉的刘改芸。
李虎仁对人们说,反正也轮不到自己,不如叫鲜花插到牛粪上,还能看看红火。
刘改芸的屈从,并没有改变父母的厄运,反而加速了家庭的沉没。妈妈悲愤而死,父亲上吊求死未能如愿。
水汇川去城里,放心不下水成波,回来做说服工作,路过那片树林子,发现了刚刚踏上黄泉之路的刘玉计,把他放下来。
“你咋这么没出息? ”前大队支书责备他,“你也不为娃娃们想想了,叫他们咋活? ”
这些,是刘改芸以后听哥哥说的。
刘改芸明白,她的人生之路,划上了句号。要不是怀上他们的爱情之果,她早就走上了望乡台。
如果不是怕孩子活得难堪,她咋也不会让他姓赵。
“是的,海海是咱们的孩子。”
当刘改芸和方力元站在阴郁的白茨圪旦旁凭吊往事时,刘改芸这样说。
“我真对不起你们母子。”方力元发自肺腑的话,使刘改芸心头震颤。
“都过去了,我不想把那件事告诉他,叫他好好地活哇,不要给他添麻烦。”刘改芸说。
“……”方力元点点头,“海海有出息,就差念大学,提高一下。”
“以后有机会的。”
“我帮他把大学念了吧。”
“不,你还是想法叫红烽赶紧富起来。海海以后的路宽展得很,过去的事不提了,你该咋干就咋干,养殖学习班赶快开吧,小方。”她仍然像从前那样称呼他,“我不怨你,你爱过,我挺满足的……”
方力元就是回味着这句话,离开红烽的。他同时也下了决心,要用欠下改芸的账,来补偿红烽。
送走方力元,刘改芸最后又望了一眼白茨圪旦,他们既没有提及那个于芳,也没提及金队长。
她想,以后,这个怪诞的东西,在她的心目中,就没有任何与众不同的色彩了。有关它的神秘,随着苏凤池的改行,也就消失殆尽了。
她的脚不会再往这儿来,而是要向小学校走了……
2
离春节还有七八天的时候,白白和刘改兴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回到了村子里。
首先扑入她眼帘的是,二青的饲料加工厂和海海的饲养场。
芨芨滩两个顶尖男人的事业,方兴未艾。
白白心头荡漾着春天一样的柔情:两个出色的后生,一个是她的二哥,一个是她的友海。
“改兴叔,我脸上的伤疤看不出来吧? ”白白对刘改兴的称谓,近来发生了点变化,她不称他“刘村长”了,那样叫,似乎有点“距离感”。
刘改兴瞥了她一眼:“完好如初呀,白白,这次,田菁菁还真出了不少力。”
白白说:“是灰总比土热嘛! ”
“改兴叔,那天晚上,方辰认出了你,向你赔礼道歉,你咋不承认? ”
“何必叫她心上多个圪垯? ”刘改兴说,“年轻人,谁没个坎坎绊绊的时候? ”
白白以敬服的目光注视着胸襟宽广的村长。
在那个方力元和方辰去刘改芸家的夜里,方辰是奔赵友海去的。
听改芸说,白白出了点麻烦,友海去了李虎仁家,方辰连忙也跟过去。
刘改兴也在场。
方辰一下子认出刘改兴,脸就红到了耳根。她刚说了声:“啊……对不起……”刘改兴就打断了她的表白。“咱们头一回见面,咋道开歉了? ”
方辰一脸的迷茫。随后就恍然大悟,敬重之情,布满了两眼。
白白坐上方力元的212 连夜到了旗医院,正好田菁菁值班,十分顺利地就住下了,并且一直十分关照。
“你放宽心哇,白白,不会叫你失去美丽风采! ”田菁菁以权威的口吻说。
白白的脸伤得的确不轻,白白真怕以后留下什么疤痕,变成一只丑天鹅。
友海和方辰一块到了医院,她看出来了,赵友海跟白白的关系,超越了一般朋友的界限,就很知趣地说:“白白,我可不想当个‘第三者’呀! ”
白白嗔怪地啐了她一下:“少胡说! ”
方辰说:“你真舍得? 那我可就当‘爱’不让了”。
三个年轻的笑声绕到了一块。
以后的日子里,方辰不断去看望白白并且把她心中的疑惑告诉了白白。
“……那天,我记得清清楚楚,刘村长赶着毛驴车急急忙忙地走了……”
“算了,你肯定记错了! ”白白不以为然地说,“刘村长过几天到旗里学习,不行,你回去认一认。”
“友海原来有这么一个出色的舅舅呀! ”方辰感慨不已,她还告诉苏白白,她爷爷来信了,不久要从北京到这儿来,“他老人家念念不忘河套的沙西瓜呢! ”白白格格地笑:“那就叫老人家吃个管够! ”
苏白白虽然身在医院中,但发生在芨芨滩大大小小的新闻,都能及时地了解到。
最使她放心不下的是科技文化站,她一住院,就群龙无首了。
刘村长自有运筹,他让赵友海“越俎代庖”,友海在年轻人中间深孚众望,一呼百应,文化站水到渠成,应运而生。
成立那天,场面十分红火,水汇川、田直还有在村子里办讲座的方力元都到场助威,至于村子里的头面人物,田耿、刘改兴,甚至还有李虎仁,都到了会场。
友海告诉她:“田耿听到水汇川表扬他留下大队部和林场有政治远见,感动得声泪俱下,一再表白,是‘歪打正着’,会场上笑成一片。”
“也不完全是歪打正着。”白白说,“田书记心里还是有整体观念的啊! ”
等到苏凤河带着施工队到了旗里,白白这儿的人更多了。
丕丕真的进了建筑队。
不过,老苏有远见,并不叫他当和泥挑水的二小子,而让他学识图、设计。
“将来,少不了这样的人才! 丕丕心灵,是个苗子! ”老苏如是说。
苏白白感到欣慰,有她二爹在文化站现身说法,她妈妈也不再坚持为大儿子“娶阴亲”,一场风波得以化解。
前几天,白白收到从从寄自深圳的一封信。
从从告诉她:“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咱们芨芨滩可真跟这里差得太远了。成波说,赶紧把人家的好经验好办法学到手,回去搞咱们芨芨滩的现代化哇。我和成波在一家电器公司打工,尝到了侍候人的滋味。成波对鸡鹿塞情有独钟,那是昭君出塞的地方,极有旅游价值,将来非开发不可。人家外国把旅游称为无烟工业,可赚钱了。咱们真是闭目塞听,守住金碗讨吃! 还有生态农业,等等,可以说这次出来,真是大开眼界。咱们这芨芨滩的一个蓝图,他又在设计呢! ”
还告诉她,改芸给他去过信,对小学校长胜任愉快,成波说,他眼里有水,看不错人的。
最后,从从向她宣布,她好像怀上了成波的接班人,并且问白白,打算什么时候结束单枪匹马的生活?
白白有意识地让友海看这封并不公开的信,好像在提醒后生。
赵友海看过信,笑着说:“从从将来生下的娃娃,肯定不叫拼搏就叫振兴。”
白白笑着打他:“别管别人! ”
赵友海见病房里没人,就抱住她猛亲了一气:“咋? 也想有我的一个二梯队呀? 行,明年这个时候! ”
白白脸红得像朝霞。
“果果没来信? ”她推开他,怕叫人看见。
经过全村人讨论,大家众口一词,把指标给了刘月果。
临走那天,白白送她。
白白担心她“有了”误事,月果告诉她,不过一场虚惊。
“医生说,生活规律有了变化……”月果红着脸说。
“变化,变成了两个人,对哇! ”白白不放过她。
“你不要嘴硬,心里头呀,早就盼望友海那个了……”月果反守为攻。
白白和她相视而笑。
刘月果就到农牧学院深造去了。
友海说:“白白,你这人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
“咋? ”
“月果就是写信,也优先考虑是丕丕哇! 我姥爷还不住埋怨她,咋一去就没了下文? 我说,下文当然有,先作给别人了。我妈连忙安慰他……”
白白恍然地笑了。
友海忽然叹息一下:“我早想见见那个有学问的大姥爷,怕是实现不了啦! ”
“咋了? ”白白怀疑地问。
“正要动身,心脏病突发,没了。”
“啊! ”白白万分遗憾。
友海转移了话题:“这回咱们红烽学校又要出名了。”
“水老师多少年的梦,总算圆了。”白白感慨不已。
“我忘了一件大事。”友海喜滋滋地说。
“什么? ”
“水书记给我捎话,说成波哥给他去过电话,在深圳为我看下一套先进的养鸡设备,叫我有机会去看看。我还没回话感谢他呢! ”
“真的呀? ”
“这还哄你! ”
“水老师多会儿也忘不了咱们这些学生。”白白热泪盈眶。
“我一定干出个名堂,不能辜负了成波哥的一片热心! ”
白白点点头。
“年前争取出院,春节文艺节目,没了你,大煞风景了。”
友海深情地望着她。
“我早就归心似箭了! ”
“就是引而不发。”
“田大夫不让呀! ”
“宝弟一直心情不好,我叫他先跟我干,以后再说,世上的事真怪,宝弟偏偏爱上个田从从! ”
“有甚怪的? 我二爹早就抖过山曲了,‘洋烟地长了些毛草草,这地方就数你妹妹好’,不由人呀! ”
“那你也不例外? ”
白白在他的脸上拧了一下,款款的。
苏白白住院的日子,是她有生以来最惬意的时候,她充分品尝了大家对自己的关心和爱护。
在旗里学习的刘改兴,也忙里偷闲,来医院看视过她几次。
田菁菁也许为了表达自己对乡亲的一片厚意,或许是为了显示自己的责任心,白白总感到她夸张了自己的伤情,让她在医院多住了一些时间。
“白白,我是把美容的任务也承包了。”田医生笑容可掬地解释,“这么漂亮的脸蛋儿,要是留下一些伤疤,那就终生遗憾了。”
白白只好点头表示感谢。
田菁菁不让她出院,她急疯了也没有用。
最让白白受感动的,还是宝弟有一天带着一大堆营养品来看她,并且十分周到地买了美容用的什么霜呀宝的。
李宝弟的情绪仍然十分低落,说话无精打采。
“白白,你都是为了我才受这一治的。”他首先表示歉意。
白白诚恳地说:“咱们从小一块长大,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
“那天我死了倒好了! ”宝弟颓丧地说。他准备抽烟,白白以目示意,他恍然地一笑,把烟瘾压住。
他的话让白白又同情又不满。
“宝弟,天涯何处无芳草呀,你何必一棵树上吊死。”
李宝弟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这事能由人吗? 你二哥就是个例子! 凭他的条件,找不上天仙也找个地仙,可他……”
白白哑口无言了。
是啊,宝弟说的完全正确,她无法反驳。
这个粗中有细的宝弟,还真有点锲而不舍的劲儿哩。
但是,人家从从已经远走高飞开创自己的事业去了,他还在折磨自己。
于是,白白小心翼翼地问:“她,给你来过信没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