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套人家-第4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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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明你还没从那个阴影中走出来! ”母亲的口气仍然强硬。
“阴影? ”父亲仿佛在问自己。
方辰可以听出父亲的声音里含着深不可测的忧怨。
好像母亲用被子把自己蒙住了,以后的动静渐渐沉了下去,终于鸦雀无声了。
翌日清晨,方辰看见母亲的眼睛虽然有点浮肿,但已经恢复了往日的风采,三个人心事重重吃过早点,就各干自己的事情去了。
“阴影。”
去学校的路上,方辰品味着这个字眼。
“父亲曾经活在阴影里面吗? ”她带着这个疑问进了教室。
从那以后,父母之间再没发生过哪怕小小的不愉快,方辰几次冲动想问问父亲有关阴影的事,总是话到嘴边又咽下去。
也许,那是父母一直坚守的一个阵地,何必去攻破它呢?
她顺手从床头柜上拿起读过几次的信,又从头看起来。
这是苏白白给她的回信。
字里行间,流露出农村紧张繁忙艰苦的情绪,除了谈到她们之间友谊的话,略显轻松外,所有的字眼都浸透着汗水,沉甸甸的,湿漉漉的。
“……我真盼望你,我的朋友,到我们这儿体验一下生活。粒粒皆辛苦,不干地里的营生,是无法想象的,割一天地下来,腰都快断了,我真想去你那香喷喷软绵绵的床上躺一阵儿呀……”
方辰格格笑了,她现在还没从香喷喷软绵绵的床上下去呢!
“唉,可怜的白白。”她非常同情苏白的处境。
在补习班,她们认识了,深交了,成为推心置腹的好朋友。
苏白白的美丽首先让方辰倾倒。她很惊讶,在乡下,风吹雨打太阳晒,怎么会哺育出苏白白这样俊俏的女子。
同样让方辰另眼相看的,是苏白白虽为乡中学的毕业生,不仅成绩不错,而且谈吐不俗,聪明伶俐,引人注目。
尽管具有以上优势,白白还是落榜了,方辰非常惋惜,超过对自己没有上线的沮丧。她真心希望好朋友苏白白能一跃龙门,改变门庭,有个锦绣前程。
真是成事在天哪,白白努力了拼搏了挣扎了,结果还是回到红烽去了。
方辰并没有彻底放弃“拯救”苏白白的设想。她想让父亲为苏白白找个地方,比如下面的农科站,当一个离乡不离土的“农民职工”,总比她纯粹是个村姑强吧。
这个想法,她还没来得及跟父亲谈,机会不成熟,从北京回来,他就马不停蹄办培训班,农民对科技的渴求从来没有这样强烈过,他就无暇他顾了。
母亲更忙,总结高考,迎接新学年,回到家里才能喘息一会儿,因为忙,才没和她一同去北京,惹得爷爷牢骚满腹呢。
至于她自己的去向,方辰没问过父母,而他们也没为她设计过,方辰的态度是:反正他们不能坐视不管,车到山前必有路!
苏白白补习期间住校,方辰有许多和她长谈的机会。
从小在城镇长大的方辰,出了校门进了家门,从来没有去过农村,对这一点,爸爸不止一次说:“现在的教育出了毛病,学生除了教室哪也不去,还不成书呆子呀? 咱们那会儿,劳动课必不可少,怕咱们两耳不闻窗外事,毛主席才下令大学生去农村‘四清’,经风雨见世面。古人还风声雨声声声入耳呢! ”他这样对母女二人说。
于芳身临其境,感觉更深刻:“是啊……不过,谁也没有回天之力,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现状,恐怕还要延续下去呢! ”
“咱们教育的路,咋越走越狭窄了? ”方力元像在问自己。
“爸,什么叫‘四清’? ”方辰莫名其妙。
父母相视而笑,是呀,该怎么向这些天真纯洁的孩子们解释呀?
“‘四清’,就是阶级斗争! ”于芳只好这么笼统地说。
“那,阶级斗争又是什么? ”女儿更加迷惘了。
母亲格格地笑了:“以后,你学习政治就明白了。”
诸如此类,方辰一窍不通,父母那代人为什么不好好在教室里读书而要去农村搞“四清”,方辰百思不得其解。
农村,对于方辰,是个十分陌生的世界。她的朋友苏白白,把这个平凡而又色彩缤纷的窗口,向她打开了。
从苏白白的叙谈中,方辰知道有那么闭塞的芨芨滩,巨大无比的白茨堆,村民们称它为白茨圪旦。一群在土里刨闹前程的年轻人。
还有李引弟跟上“白茨大仙”的故事。
“你信吗? ”方辰感到新奇和可笑。
都什么时代了,还有人迷信。
“我,当然不信,那是我二爹在装神弄鬼。”
“你二爹? ”
“他是干什么的? ”
“阴阳! ”
“那不是电极吗? ”
“方辰,你可别小看我们乡下,真有好后生呢! ”有一回,苏白白情不自禁地夸赞,脸上先飞上了红晕。
“比方……”
“像我二哥,还有赵、友、海……”
方辰格格笑着羞她:“你是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呀? ”
苏白白笑而不答,两颊艳如桃花。
怀着高考憧憬的苏白白,还给她讲大美人王昭君的故事。
“真的吗? ”方辰睁圆美丽的眼睛。里面闪耀着神往。
“真的,老辈人都这么说。”
这次,苏白自信里又提到了赵友海。
“……他家境很苦,那个瘫在炕上的父亲拖累了全家人,赵友海有头脑有胆识,我看呀,将来肯定是个人物,他姥爷一家就出类拔萃,有点遗传吧……”
看到这儿,方辰再次笑起来:“这个苏白白,真是不打自招。”
对友海,方辰并不陌生,那年搞全旗中学作文竞赛,惟一的乡中学上了名次的作者,就是赵友海。
因为是乡中学,能拿上名次就格外引人注目,负责比赛工作的母亲也感到惊喜,在饭桌上讲到这件事,还加了评语:“难能可贵。”
发奖那天,方辰就对赵友海注意上了,完全彻底的农村后生,衣着甚至有些寒碜。赵友海一上台,方辰的眼睛还是亮了一下,后生的素质相当不错,看不见摸不着,可使你能感到强大的力量。
发完奖,方辰走过去,想跟他握一握手,交谈几句,一转眼,后生不见了,叫她惦记了好久。
“苏白白眼里有水! ”方辰这会儿笑过了,不能不佩服苏白白有眼力,换了自己,也能看上赵友海的。
“呸! ”方辰啐了自己一口,“怎么又拉扯到自己身上来了。”
不过,去北京时,她特意为赵友海选购了一本书,也弄不清当时的心情,反正觉得应该买了送他。
“这不是自作多情吗? ”她耻笑自己,并没有打消送书的念头。苏白白这样反复地不厌其烦地“描画”赵友海,其情昭然若揭。
“白白呀,鹿归谁手,还不一定哩,你可别高兴得太早了呀! ”方辰嘲笑着自己,开始起床了。前几天,父亲办科技讲座,赵友海参加了,父亲对这个出类拔萃的后生十分赏识,把他带到家里来,方辰喜出望外,把北京买的书送给他,友海感激万分。他们谈得十分投机,母亲也对他另眼相看,夸他的文才,夸他的英俊。
坐在床沿上,方辰把苏白白的信收起,压在一本书下面,开始设计自己今天的形象:穿一身什么样的衣裳出席聚会。
在衣着方面,方辰也是无师自通,很有模特的眼光,往往使同学们“哇呀”一声。今天的聚会意义非同一般,上大学的同学一走,再要见一面,还真不容易了。
方辰下了地,走到衣柜前面,拉开两扇柜门,五颜六色,长长短短,各种面料的服装发出夺目的光芒。
方辰不能不对妈妈的关爱报以由衷的笑意。为了弥补女儿在穷乡僻壤不能充分显示青春亮丽的缺憾,妈妈总是千方百计,为女儿收罗新潮衣着,两只大衣柜,挤得满满当当,插只手进去都难。
“你这是叫辰辰当模特后备队呀? ”方力元说说而已,并不反对于芳武装女儿。在这方面他整个是门外汉,对面料的知识几乎一窍不通,遑论款式。
方辰思谋了好大工夫,挑出几件,在身上比试了几回,终于认定,这样的天气,这样的场面,这样的氛围,还是穿裙子为宜。
洗漱过后,她发现妈妈放在餐桌上的字条,提醒她吃早点,还告诉她,今天中午汇总高考材料,她不回来吃午饭,叫女儿早点动手,别让爸爸回家来大热天忙于做饭。
方辰笑了:妈妈你不回来,我更不回来,看来爸爸还必须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了。
她给爸爸也写了张字条,放在茶几上。那儿醒目,爸爸进门有先坐在沙发上抽烟的习惯,会一目了然。
方辰,洋溢着青春朝气,打扮得花枝招展,跨上才买来不久的坤车,去参加聚会。
等她晚上回来时,真是乘兴而去,扫兴而归,路上,叫毛驴车剐了一下,人倒不咋地,只是才上身的裙子弄得面目全非了。
1
“二青哥。”
引弟扑在后生壮实的胸膛上,紧紧把他搂住,仿佛一松手,他就可能飞走似的。她的嘴唇在二青的脸上落下一阵亲吻的急雨。
“想死我了,二青哥! ”引弟泪流满面。她在家里碰上二青,一刻也呆不住,好容易等几个后生的烧酒喝够了,成波那儿又出了事。
这会儿,二青和引弟又来到了他们的伊甸园——白茨堆里。
二青抱住她,把她亲够了,两个人躺在沙土上,引弟微微喘息着说:“天多么黑呀! ……”
二青看不见天上有没有星星,他把脸贴在引弟滚烫的胸上,绵绵的,香香的。
没有风,夜里很闷。
一切都沉浸到意醉神迷中去了。白茨上成熟的果实,悄然无声地坠落着。
二青把引弟抱扶起来,让她斜坐在自己的怀里。
引弟的手一直在抚摸他。她咬他的胳膊,咬他的肩头,咬他的耳朵,二青惬意地笑着。两个人身上的气息搅在一块,他们又抱在一起,倒下去,引弟全身都酥软了。
他们谁也记不得这样过了多久,直到从白茨的缝隙中闪出丝丝缕缕的火光,他们才又坐起来。
“谁在烧纸? 这么晚了! ”引弟贴在他胸中,小声说。
“不像成波! ”二青断定,他不会用那种方式悼念那个女人。
引弟莞尔一笑:“你是他的钻心虫虫! ”
二青笑着说:“那我就是你的钻肉虫虫了! ”
引弟扑哧笑了,舌头搞在他嘴里。
二青把它吸住。
引弟在二青的爱抚下沉醉了。
二青放开她,两个人头挨头坐着。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引弟,你咋到成波家去了。”
引弟长长叹口气,然后沉痛地说:“成波的那个女人,跟上成波,成了成波的害,我知道,那是我爹他……”
引弟把脸埋在他的胸前,羞于出口。
“你知道了? ”二青在她的头发上闻,一股女人的气息和成熟的秋天的气味融合在一起,沁人他的肺腑。
引弟的头点了一下,抬起脸说:“雪地里能埋住死娃娃? 从前,人们不敢说,心里头清楚。”
二青叹口气说:“我想,那个女人一定没有瞒着成波,可怜的女人。”
引弟说:“我想帮成波点忙,他顾不上闹家务,又忙着上课,又要侍候那个女人……去了几次,插不上手。”
“咋,插不上手? ”
“不是改芸去了,就是从从已经去过了。”
二青唔了声,他明白从从为什么去成波那里,也猜到了,女人为什么突然自寻短见。但他找不出应该埋怨从从的地方:你能责备她,不该爱水成波吗? 年龄的悬殊,师生的界限,还有其他可以称为原因的种种借口,能阻挡她爱水成波吗?
爱情,是谁也唱不好的一支山曲啊!
人人都说咱二人好
管他好不好谁知道
真格的,两个人好不好,正如鞋穿在脚上舒服不,只有脚板子清楚,别人实在难以说出个一二三来。
二青把引弟往紧抱了一下,引弟得到这个信息,做出的反应就是,深深地亲了他一下。
“你出去转了转,饲料厂能不能办? ”她关切地笑着说。
“能,这是致富的一个突破口,有了饲养各种禽畜的饲料,才能不受老天爷的限制,人们才能大养特养! ”二青满怀信心。
“到哪闹钱去呀? ”
二青说:“乡里头能贷一部分,原先,我指望大哥借给我一点,这回又瞎了,媳妇也娶回来了,他哪有钱? ”
引弟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包包,塞到他手里头。
“甚? ”
“你看看嘛! ”引弟娇嗔地说。
二青把布包包展开,是一沓沓钱,都是十块五十块的面额。
“引弟,”他明白了什么,心上热乎乎的,“你留下用吧,跟上我,连一件衣衫都没买过! 我从别的地方去想办法,活人还能叫尿憋死? ”
引弟扳住他的肩膀,目光那么热烈那么深情:“二青哥,这是我从前攒下的,你用去吧,你要不用,我心里难活,二青哥,我的命,都是你给的。”
引弟的眼里溢出泪水。
二青连忙用嘴吸干。
“我什么都舍得,只要你要。”引弟说,把他搂得紧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