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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节

河套人家-第4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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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打过去,人不在,他留下话,水汇川一回去,就让他到招待所来。

一个白天,不见水汇川的身影,金如民就把学习时记的笔记拿出来,认认真真复习起来,仿佛又坐在了课堂上,聆听教授专家们的讲授。“欣逢盛世”,他脑海里忽然跳出这几个字。

是啊,中国人千百年来的梦想,就是“盛世”,衣食无忧,国泰民安!

自己有幸活到盛世,就得为盛世锦上添花啊。

金如民一直等到天黑,水汇川才匆匆赶来,不等他问就说明原因,到底下查看水利收尾工程,春播即将开始,不能误了农时。

金如民让服务员送三个炒菜和一瓶河套二锅头。

两个人在茶几后面的沙发里坐下,金如民抽出一支香烟递给他,两个人抽烟时,服务员把饭菜送到了。

“你辛苦了! 先慰劳你一下。”金如民倒满两盅酒,递给他一盅。

水汇川也不客气,一饮而尽。

“金书记,你不是摆鸿门宴吧? ”水汇川呵呵笑了,抹了一把落满尘土的脸。

金如民说:“别把咱们的关系闹成敌我矛盾呀! ”

两个人笑着碰了一杯,随便喝着,水汇川看着他:“有什么指示,书记同志,你哪有工夫招待我吃喝? ”

金如民点下头:“我想叫你去乡里干,咋样? ”

“正的还是副的? ”

“你说呢? ”

“叫我干,就得给我大权独揽的位位,要不,就不要叫我去受罪! ”

金如民哈哈大笑:“我还头一回碰上这么脸皮厚的人,伸手要官! ”

水汇川正色道:“老金,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乡下的事你不是不清楚,农民们的民主意识还差得挺远,有些时候,还需要点独裁专制,我想放开手脚干,上头再安个一把手,不是叫我左右为难吗? ”

“行,这个条件不算过分,不过,你可别走包办代替的老路。”

“我那么干过吗? ”

金如民点点头,水汇川确实很尊重社员,只是对个别刺儿头下手挺狠。

“想去哪个乡? ”

“红烽。”

“红烽? ”

“那是我跌倒的地方,从那里爬起来才是川钉呀! ”

两个人笑着喝了一杯。

他们边喝边谈,一瓶酒不大工夫就见了底。吃过晚饭,金如民让服务员沏好茶,摆出彻夜长谈的阵势。

金如民拿出那份材料,放在他面前:“老水,刘独尘这个人,你了解多少? ”

“你说刘改兴他爷爷? ”水汇川似乎明白了什么。

“对,这就是他几十年前写下的。”金如民把材料的内容讲给他听。

“刘独尘我没见过,我们搬到芨芨滩那会儿,老汉已经去世了,我又去了朝鲜。听老苏他们讲,是个好人。……唉,不是沾他的光,刘玉计也成不了地主。土改时,我在朝鲜打仗,复员回来,才知道刘玉计成了地主,唉,那叫什么地主呀? 记得‘四清’那会儿,我就跟你提叙过。”

“过去的事就不说他了。刘玉计头上的帽子也没了,我是想……”

“昨? ”

“刘独尘的后人,总该受到点公正的对待哇! ”

“我的好书记,我先替死的跟活的人感谢你! ”水汇川动了感情,向金如民作揖。

“是他们赶上了好年头。我个人扯淡,早有现在的政策,也不至于伤害那么多的人,这些教训可太深了。”

金如民由衷地说。

水汇川笑起来。

“具体办法,等我想想让旗里拿个方案。”

“那就好,老金呀,咱们耽误了多少宝贵光阴呀! ”

金如民用赞赏的目光注视着他。

等水汇川又续上一支烟,他改变了话题:“水成波一直干什么呀? ”

“还不是民办教师! ”

“没转正? ”

“有过一个指标,叫田耿他们占了。”

“嗨! ”金如民一脸不快。

“凭良心说,老金,下面的干部也真不容易,一年四季没个闲时间,上至生产,下至女人的肚子,哪个能不管,说是个官又没编制,干不少营生又不领工资,占点便宜,也不能太怨他们。”

金如民笑了:“你这是把干部以权谋私合法化了! ”

“我只说村社一级,真的辛苦。”

“水成波有家口了吧,咋不听你念叨孙子? ”

“找了那个知青。从嫁给成波就是个病疙旦,后来干脆瘫在炕上了,哪能为水家栽根立后呀? ”

他唏嘘不止,把窗户打开,放放屋里的烟气。

“这事还有许多,民办几十年不转正的这次旗里必须统筹解决,不抓教育,农村致富连人才也没有,还不是一句空话呀! ”

“我举双手赞成,四化五化没文化,什么也化不成。”

金如民点点头。

水汇川喝了几口茶,看着那份材料说:“老先生过世后,还是苏凤池看风水打发的,立了碑,那块碑,是水成波他们学造反派,给扳倒了。”

“人呀,立在心上的碑才结实,老水,一个旧社会的知识分子,洁身自爱,不同流合污,敢于上书直言,也真难能可贵,咱们不能忘记人家这精神。”

金如民动容地说。

水汇川皱下眉头:“可他的后人,真是水深火热呀! ”

“那个刘改芸……”

“嫁了赵六子,还能有啥好光景? 一九七五年挖大排干,赵六子叫砸坏了,成了瘫瘫,改芸还拉扯着个娃娃,想她难不难? 生生把个人给糟蹋了! ”

金如民牙疼似的吸口气。

水汇川把户窗关上,坐在他对面:“老金,红烽是个藏龙卧虎的地方。”

“风水好? ”金如民笑着问。

“王昭君路过的地方,留下不少灵气气啊,后人还能不沾光? ”

“也许是吧,咱们不能割断历史。”

“李虎仁的女子招弟,不是就出人头地了吗,好个环宇商店,就是人家干的,你看,搞得多活! ”水汇川嘴角含着讥嘲。

“啊,原来她是李队长的闺女呀? ”

“你可太官僚了。田耿的女子菁菁,在旗医院工作,女婿还是你的部下哩,怎么样,红烽出人才了吧。”

金如民“噢”了一声,就没了下文。他清楚田耿、李虎仁对自己的生活都安排得井井有条,可红烽的贫穷,在全旗还是数一数二的。公社垮了,他们近水楼台,还是比村民们富裕。

两个人谈到后半夜才睡下,水汇川边脱衣服边说:“老金,我给你抖两句山曲吧:

朝阳阳开花面迎东

政策对头得人心

水汇川唱完了,头一挨枕头就大放鼾声。

金如民久久不能人睡。他本想让水汇川哪天下去,见了刘改芸梢句话,对不起她。转而斟酌,她吃得千辛万苦,一句寡淡的道歉就能抚平她心上的伤口吗?随后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打算叫水汇川去旗党校学习几个月,夏收时到任。

艳若桃花的刘改芸,洋溢着灿烂的笑容走入他的梦境。金如民惊醒后,惆怅,愧疚,尴尬,占满心田。

 1

办公室的烟气很重,成波还在抽。

乱哄哄的一天终于结束了。这个破破烂烂的小学校,多少年来成了他的第二个家,如果不是那个女人还用他关心的话,水成波可以把这儿当成真正的家。

他的亲人,就是那些他送走的一茬又一茬的学生。

自从那个“四清”工作队员方力元有远见地把他安排在这儿以后,历尽风雨,他是“坚如磐石”,年复一年地在这里耕耘不已。

多少年了,红烽乡说没变化也有变化,大大小小的运动、斗争、混乱,它也不是世外桃源,都要做出反应。

芨芨滩死了多少人又生了多少人,这些都在不知不觉中进行着,也在轰轰烈烈地进行着,新生的大哭大叫来到世上,死去的吹吹打打送走。

要说没变化,这个小学校一副饱经忧患、满目疮痍的样子,更加衰败不已,成波也由一个后生成了中年人,但他的生活几乎没有新的篇章。

直到近来,这一切似乎都发生了剧变。

按庄户人的说法,他熬成了“国营”,又戴了个不大不小的乌纱帽帽。

芨芨滩的这个小学,也要改头换面了。

这是水成波欢欣鼓舞的快事,自己的那些变化都扯淡。

刘改兴已召集过村民会,大家一致赞成刘村长的一项建议:修建村小学。

“再穷,也不能叫娃娃们穷下去了! ”刘改兴动感情地说,“没有人才,别想发财! 芨芨滩要飞出金凤凰! ”

人们最头疼的事是罗锅子上山——前( 钱) 紧。

关于这一点,刘改兴经过深思熟虑,已成竹在胸:“咱们来它令三点一要。村里挤一点,大家从红白喜事的花费中抠一点,先向家长们借一点,我再去问上头讨吃,要一点! ”

“行! ”众口一词。

刘改兴就“上蹿下跳”,向上头讨钱去了,他今天该回来了。

苏凤河的建筑队已初具规模,人们一合计,都同意先内后外,给娃娃们把学校盖好再冲击芨芨滩。

已经开始备料。

新校址选在原大队部的附近。

田耿对这个选择十分有好感:“刘村长,有眼力啊! ”

这一下把从前的芨芨滩和今天的芨芨滩就放在了一块儿,连在了一起。

大队部还有个文化科技站,他田耿的功劳是有目共睹的了,是他力排众议,才留下公有林和大队部呀! 水汇川的评价当之无愧!

刘改兴交给水成波的任务是画个学校草图:“你是行家,最明白,学校该咋盖,想长远点,看出他二三十年去! ”

水成波不能不佩服新任村长的气魄和能力。于是,在成波的草图上,将来连盖教学楼的地方都留了出来,尽管眼前只能盖平房!

刘改兴本来可以轻而易举地得到一大笔钱,不仅他这辈子花不完,恐怕下辈子也花不完。他让成波看的信,即刘玉谋的信,玉谋老人明确表示:愿为乡亲效力,捐款二十万元,兴办各种可以办的事业!

二十万元?

刘家祖宗几代人,挣下过这么多的钱啊!

芨芨滩几年的产值才值这个数呀?!

“你的意见呢? 老人的意见呢? ”水成波看完信,看着他说。

“我爹说,他早早离家,下落不明,我爷爷奶奶挂念了一辈子,他能活到今天,也真不简单。叶落归根.人能团圆比千金万金都值贵,他攒下的钱,一个不要! ”

这就是刘玉计。

水成波的目光把这间又破烂又拥挤的办公室环视了一遍,心间掠起一股莫名留恋。多亏那个工作队员,他才有这个属于自己的天地,在这儿独自咀嚼人生的酸甜苦辣,他,方力元,刘改芸,一生中惟一的一次聚会,多么遥远啊! 至今回忆起来,都让人荡气回肠!

说老实话,成波不爱回家,自从那个女人进了家,他仅仅把她当成朋友,而不是把她当成老婆,女人重病缠身,他做不成男人,即使健康,他也不想沾她。

可惜她生活不能自理,成波只能年复一年地照料她。

成波是个有女人的单身汉,可并不是个“快乐的单身汉”。

他从女人的目光中看到的是感激而不是温情,这正是他所要得到的东西。这个女人也很苦,别的知青纷纷打道回府,她没脸返城,而家里的人也仿佛忘记她,居然没有一个来看望她。那个不幸的夜晚,葬送了她的一生。

有几回,女人哭着说:“成波,你让我死了哇,我拖累住你,叫你活不成个男人。”

成波反而安慰她:“你死了,我就好活了吗? 天不要命自寻死的人我最瞧不起。”

女人诚恳地说:“成波,我来世变牛做马也要找你! ”

成波笑着说:“有那么一天,咱们好好恋恋爱,一个程序也不要丢下。”

女人凄然一笑。

“我放心不下你。”她在自顾不暇中,常常这样说。

水成波对她怀有一种特殊的感情,多少年的朝夕相伴,把她当成了一个亲生的女儿那样对待,虽说她只比他小四五岁。

他转正以后,手头宽裕了,第一件事,就是给她买了许多妇科良药,并且托刘改芸为她做了一身新的夏季衣裳。

那天晚上他回去,女人对他说:“引弟、改芸做的饭。”

成波笑着说:“你看,关心你的人多着哩。”

“那是你人缘好,成波,我看,从从那女子……”

水成波脸上的笑容倏然消失了,厉声打断她的话:“你少胡思乱想。”

女人可能从来没有见他发过脾气,吓得愣住了,不过嘴里还在嘀咕:“我能看出来,我的眼窝不会哄我! ”

水成波没有再说话,到学校备课去了。可他的心在提醒自己,女人的感觉没有错。田从从不论怎样掩饰她的感情,女人还是以女人特有的细腻观察,感受到了。

一开学,他和田从从单独相处的机会更多了。

水成波清楚地看到,一个危机正向他和从从逼来,他看出,田从从正沿着一条迷乱的路走下去。

他没有机会研究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论,闹不清田从从的什么情结出了毛病,他只感到,这件事再不能任其发展下去了,必须采取措施。

二青说的“缓和法”已不见成效,很可能,在某种程度上助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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