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命漩涡-第6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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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动完之后，陈东海开车送沈北辽回家，在车上告诉了沈北辽一个天大的秘密。陈东海对沈北辽说：“北辽，这回卢宏雷可惨了，不仅老娘死了，自己也得进去。”沈北辽说：“怎么了？”陈东海说：“为了抢救人质，公安局在他家墙上凿了两个洞，其中一个有夹壁墙，里边放了五捆用牛皮纸和黄色塑料胶带包着的东西，当时人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歹徒身上，搜索炸药时发现了五捆东西，我们局长很警觉，当时没让打开，给封锁了起来，后来传出信来，说夹壁墙里的这五捆东西全是美元，每捆十万，一共五捆，这就是50万美金呀！”沈北辽听后目瞪口呆，他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沈北辽问：“那歹徒是怎么回事？”陈东海说：“歹徒是东宁市人，他在东宁市杀过人，跑出去一年多，在外面混不下去了，回到了东宁市。这个人对东宁市很熟，知道市长楼，我想他可能想偷就偷个值的，偷到市长家去了，没想到家里有人，知道自己早晚是个死，便杀了人质，开枪自杀了。”沈北辽问：“卢宏雷现在怎么样了？”陈东海说：“正在料理后事。我想后事料理完中纪委就会找他。”沈北辽听了不再说话，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回到家里，佩瑶已经睡了。他打开电视，电视的晚问新闻里还在播放警方救人质的新闻。沈北辽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又点上一支烟，沈北辽是不怎么吸烟的，但是近一年发生的事，让沈北辽成熟了许多。沈北辽不禁感慨，权力在起伏回转的人生风景中，摄入底片的是人类的灵魂写真，对权力欲望越大，灵魂深处就越隐痛。权力不等同于权术，政治家运用权力，而政客们耍弄权术，因为耍弄权术，因此政客们打扮得更像政治家。今天陈东海告诉沈北辽的这件事，让沈北辽想起一句话：五十步笑百步，所不同的是五十步的在台上还未暴露，一百步的是锒铛入狱，谁让你暴露了呢？沈北辽心想，欧阳左现在迈出了多少步了呢？
64。辞职
一星期以后，一天中午吃过午饭，沈北辽上网，突然在网上看到一条新闻，文章说：“东宁市讯：东宁市市长欧阳左日前以身体不佳为由提出辞职。他是在卷入季光雄案的市级官员愈来愈多的情况下提出这个辞职报告的。继任职位由长期主管工业的清源省副省长司马云接替。去年七月初，原中共东宁市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季光雄因涉嫌动用巨款，多次到澳门豪赌而被捕。检察院长和中级人民法院院长，以及欧阳左的前妻均告被捕。他们均涉及在季光雄案中，向季的妻子通风报信，在季光雄案发后，现年57岁的欧阳左曾在市委扩大会议上做检查，承认自己严重失职。但一年来，卷入季光雄案的市级官员愈来愈多，且该市黑社会势力猖獗，经济特别是国有企业长期萎靡不振，使欧阳左面临相当压力。同时，欧阳左还涉嫌牵连国内外黑帮赌博案及一神秘庄园。目前，中纪委派出凋查组长驻东宁市，正对该市高层腐败一案进行深入调查。”沈北辽知道，这是一个信号，看来东宁市的班子要大换血了。沈北辽感慨到，拥有权力的人，往往把自己的位子当作一把可以为所欲为的安乐椅，但事实上，这把安乐椅非但不能达到这个目的，反而令其如坐针毡。罪恶是一种恶性循环。干了不义之事，只能用更多的不义之事来使自己地位巩固。结果是愉悦权力的同时，也必须承受权力带来的苦难甚至惩罚。
晚上，陈东海打来电话，说常务副市长卢宏雷因巨额财产来源不明而被双规。沈北辽听到这个消息不禁再次想起了鲁迅《坟》前的那几朵野花，在这个杂乱无章、充满喧哗的世界里，沈北辽宁愿成为一个白痴，无心而智慧地活着，就像那几朵野花，傲立坟头！在这个世界上，只有白痴看清了皇帝的新衣，这一点孩子知道，酒鬼知道，正常人却不知道，因为正常人有理性思维。很多情况下，理性是用来骗人的，这点白痴看得更清楚。
沈北辽在日记中写道：总是习惯于静坐在黑暗里，那种迷幻的感觉诱惑我陷入沉思，也许是黑夜更接近于灵魂，还有什么比沉思更能洗礼心灵的。大部分人一辈子都在跑龙套，我庆幸的是提前看到了这一点。但我们无法摆脱精神霸权主义，我们应该做的一切应归一点：要相信生活，但不要神话生活。由此，我们自由而勇敢地面对自己，无论是心灵的纵深发展，还是横向徘徊，我都会借助于黑夜的沉思解剖自己，具体讲是解剖心灵。人生有无数次的霸王别姬，然而这种辉煌不属于跑龙套的人，重要的是跑龙套的人传承了历史，而霸王和虞姬成了历史的点缀。每个人的心灵深处都有许多隐痛的东西，我作为一个跑龙套的人一直在想霸王别姬的意义是什么？鲁迅说得好：“人生最痛苦的是梦醒了无路可走。”这大概是霸王别姬的意义吧。不过，只要认同自己是个跑龙套的人就不必有梦，也不存在醒，但路总是有的，只要舞台上上演霸王别姬，就离不开跑龙套的角色。我无缘精神贵族的专利，更不会有颓唐之梦，脚下只要是实实在在的，我心里就会有底，我的意义就在于我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生命。如果说霸王别姬的主角是完整细致的小说，那么跑龙套的就是形散神凝的散文，又有什么可低着头的呢？人生总是有演戏的，有看戏的，而我已经从跑龙套的变成了“写戏”的，不过在“写戏”的行当里也可能是个跑龙套的。
一个月以后，有人告诉沈北辽，欧阳左被中纪委双规了，他的儿子和女儿携巨款潜逃美国。董金名受欧阳左牵连也被双规。平一川因向欧阳左行贿也被双规。不久，副市长肖继文、市政府秘书长佟广真等人因贪污、受贿、行贿、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等原因纷纷被逮捕。不到一年时间，东宁市有156名高官被双规，其中有73名高官被逮捕。东宁市换了新的市委书记和市长。清源省省委书记高春明在东宁市领导干部大会上作了重要讲话。最后，他说：“一个干部也不是一生下来就是坏人，有些贪官污吏也曾在一定时期为党和国家做出了重要贡献，在市场经济的浪潮下，他们放松了警惕，思想上没有构起一座防腐拒变的钢铁长城，才走向腐化堕落。所以，今后在反腐败工作中，首先要对干部进行正确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尤其是权力观的教育，使他们从思想上警钟长鸣。从欧阳左、季光雄等人暴露出的一些问题中，可以看出清源省委对干部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和权力观等方面缺乏长期教育。也说明清源省委对干部的日常监督和管理还有漏洞，欧阳左、季光雄一伙人出现腐败苗头时，省委没有及时发现，以致于让干部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让更多的干部堕入深渊。
因此，要进一步完善各级党委干部任用制度和干部监督制度，加快干部任用公开化，增加透明度，加快反腐败工作的立法，从制度上根除腐败问题产生的土壤，让自甘堕落的干部没有腐败的条件，解决‘不能腐败’的问题。干部任用‘知人善任’，首先要解决‘知人’的问题，对在群众中口碑不好、为政不廉的干部坚决不用；对投机取巧、作风不正、哗众取宠、华而不实的干部一定要慎用。同时要做好干部日常的监督和管理。
对发现的腐败分子要严惩，决不能姑息养奸，要有‘杀一儆百’的决心；要欢迎媒体对腐败分子进行曝光，达到震慑腐败分子的目的，从而使他们‘不敢腐败’。
东宁市发生了腐败大案，涉及73名干部落马。有人怀疑此案会牵涉到清源省省委、甚至会牵涉到我本人。但只要自己清清白白，党会还给你清白的。东宁市腐败大案的教训，警示身处要职的党政要员，要堂堂正正地做人，清清白白地做官。”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市政府办公厅行政处通知沈北辽去市政府办公室收拾东西。去之前，沈北辽写好了辞职报告。久违了的市政府仍然是忙忙碌碌，在这个大院里沈北辽苦熬了十年，这十年有太多的辛酸苦辣。他不愿意再这样熬下去他要换一种活法，让自己的生命真正散发出光辉。是的，我们的许多职业使我们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可达到的却是别人的目标，为别人做嫁衣，别人风光之后，自己还得承担衣不合体的过错。沈北辽心想，这是人生怎样一种悲哀。值得高兴的是沈北辽悬崖勒马了。一个人当你觉得自己总比别人低时，你一定是没有站直。在我们生活的大都市里，由于为别人做嫁衣的人占大多数，而这些人以为委屈一时，可以有出头之日，于是被穿着嫁衣的人披上了一层虚假的不切实际的光环，都市精神赝品油然而生。这些人既不属于贫民，也不属于上流社会，更没有中产阶级的务实精神，这是一群为社会做出巨大贡献又不敢表白自己的牺牲品。如果站直身子，放弃幻想，他们可能成为贵族的祖先。
沈北辽一进自己的办公室，一屋子的灰尘，干枯的花草和满屋子被翻乱的东西，行政处的两位处长、傅处长和郑副处长对沈北辽略微点了点头，一句话也没说，沈北辽这时的心态根本不挑这些小人物，他们也是为了生存。习俗的力量有时大于法律，这些人不是圣人，却是地地道道的俗人！这个社会有时有种魔力，总想把人变成鬼。欧阳左、季光雄、卢宏雷、肖继文、佟广真原本都是人，有时候人们面对魔力别无选择。
沈北辽跟公务班要了两个大编织袋，在办公室沈北辽的东西只有一种，那就是书，一个书架的书，沈北辽装了两大编织袋，沈北辽一看东西拿不了，便用办公室的电话通知张怀亮来接他，这是沈北辽最后一次用自己办公室的电话。沈北辽放下电话，走到季光雄的办公室，从墙上摘下袁伯守老书记为季光雄写的一幅字：“公生明，廉生威”，无限感慨，沈北辽对两位处长说：“这幅字我留作纪念。”沈北辽也不管两位处长的态度，摘了下来，东西收拾好以后，公务班的工作人员把两个大编织袋和老书记的字送到了楼下，张怀亮的车已经到了。怀亮把北辽的东西放上车。
沈北辽深情地望了一眼自己的办公室，然后对行政处的两位处长说：“我收拾完了，谢谢，再见。”说完直奔李福才的办公室。李福才在办公室正在看报纸，沈北辽推门进去，李福才没有想到，看见沈北辽平静的神态有点手足无措，对沈北辽说：“北辽呀，快点坐，快点坐。”沈北辽说：“秘书长，不坐了，这是我的辞职报告。”说完，放在李福才的办公桌上。还没等李福才说什么，沈北辽转身已经离开了李福才的办公室。
沈北辽走在市政府大楼的走廊里，与迎面走来的人打着招呼，心情平静，态度自然。此时的沈北辽，感到自己怀着火热的耐心冲破孤独，奔向黎明，黑暗在自己身后逐渐衰弱，自己的灵魂在曙光中翻腾。沈北辽感到自己对生活之所以抱有希望，是因为生活并不制造完美，也不提供答案。平淡的力量是巨大的，犹如水滴石穿。有时候，越伟大越危险，何况沈北辽已经彻底摒弃不情愿的伟大与不情愿的崇高。他开始领悟，大多数人大部分的！日子是平谈的，对于普通人来说答案是在不知不觉中找到的。这大概就是顺其自然。人生的真实是生命纯洁的前提，这真实包括痛苦、悲哀与迷茫，只要纯洁就没有必要质问幸福，又何必责怪欲望横流的社会汪洋昵？无视过去，人们会迷失在现实与未来之中，行程如果没有起点，终点就毫无意义。沈北辽离开市政府大楼的时候，华灯初放，市政府广场消夏的人群熙熙攘攘，凤凰鸟仍然金光灿灿，站在夜幕中的沈北辽目光如水，夜风袭过面颊，张怀亮按了一声汽车喇叭，沈北辽上了张怀亮的车，心中也有了一个新的起点。
二○○二年十二月十三日
凌晨完稿于沈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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