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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节

天下父母-第2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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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铁汉就劝她:不急,孩子迟早要回来的。盼妮不是在信上说部队已经回到丹东了吗?
  两个人嘴上相互安慰着,可他们心里还是急得不行,无论在屋里正忙着什么,只要外面一有动静,就会放下手里的东西,出门望上一眼。
  这天,一辆吉普车由远及近地驶了过来,“嘎”的一声,停在了杂货铺的门前。
  杨铁汉从窗子里往外看了一眼,就看见盼妮从车上走了下来,身后还跟着一位首长模样的人。他大叫一声:孩子他妈,咱家盼妮回来了。
  说完,就冲了出去,彩凤也张着两只手跑了出来。
  盼妮穿着军装,人似乎一下子成熟了许多。她望着眼前熟悉的一切,看着冲出来的两个人,颤着声音喊道:爸,妈——
  两个人望着盼妮,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还是彩凤冲过去,一把抱住了盼妮:孩子,我的孩子,可把你给盼回来了。
  盼妮拥住彩凤,热热地喊了声:妈——
  杨铁汉背过身去,悄悄地揩掉眼角的泪水,当他回转过身子的时候,就真切地看到了站在他身边的武师长。
  武师长仔细地打量着他,他陌生地看着武师长,嗫嚅着:你是?
  武师长抬起手向他敬了个军礼,然后就伸出了手。杨铁汉怔了一下,也把手伸了出去。两个男人的手有力地握在了一起。
  你是杨铁汉同志吧?我叫武达,当年在冀中八路军的独立团工作过。
  杨铁汉看着武师长,记忆的闸门一下子就打开了,他想起来了,眼前的武师长他是见过的。日本人投降的时候,独立团在城里驻扎过,他为了寻找组织去找过县大队,但那时的县大队已经和独立团合并了。当时接待他的首长就是眼前的武师长。在县大队时他就听说过独立团和武达的名字,可惜的是,他却从没有机会见过大名鼎鼎的武达。今天,当他意外地见到武达时,他下意识地举起手,向武师长郑重地敬了一个军礼:首长,我总算见到你了。
  此时的他有了一种见到久别亲人般的感动,他拉着武师长的手,冲彩凤和盼妮说:还愣着干啥?还不请首长进屋。
  四个人拉扯着进到屋里。
  杨铁汉和彩凤张罗着让座倒茶,杨铁汉做梦也没想到当年的独立团团长武达会找到自己家里。
  武师长打量着屋子里的一切,最后,他的目光就定格在盼春和盼和的遗像上。他走过去,伸出手抚摸了盼春的遗像,又把盼和的遗像拿在手里,仔细地端详着。武师长的眼泪慢慢流了下来。
  武师长的嘴抖动着,终于,他颤抖着手把遗像放了回去。
  杨铁汉望着武师长介绍道:这是我的两个儿子,老大牺牲在了朝鲜。
  武师长看着照片里的盼和说:当年你们为了掩护盼妮和盼春,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生儿子被敌人扔到井里。
  杨铁汉怔住了,抖着嘴唇半晌才说:首长,你咋知道?
  武师长转过头来,看了一眼盼妮:这都是盼妮告诉我的。
  说着,武师长又抓住了杨铁汉的手:杨铁汉同志,我感谢你把这些孩子养大成人,你是个了不起的父亲。
  接着,武师长又走到彩凤面前:彩凤同志,你也是一位了不起的母亲。我在这里替孩子给你们鞠一躬。
  说完,武师长在杨铁汉和彩凤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
  杨铁汉和彩凤就怔在那里。
  盼妮走过来,湿着声音叫了声:爸、妈,武师长是我带来的,部队刚回到冀中,师长就一定要来看看你们。
  武师长又一次握住了杨铁汉的手:铁汉同志,我找你们找得好苦啊!从日本人投降就一直在寻找你们。
  杨铁汉也激动地说:我也在找组织,我天天等,夜夜盼。
  武师长握着杨铁汉的手用了一些力气:铁汉同志,我是盼妮和盼春的亲生父亲。
  杨铁汉惊得张大了嘴巴,彩凤也惊愕地看着武师长。
  当年地下组织要把孩子送到延安去,我也一直以为孩子们到了延安。没想到,这么多年一直是你们带着。铁汉同志,真是太难为你了。
  杨铁汉一时有些迷糊,他做梦也想不到,盼妮和盼春是武师长的孩子。地下组织把孩子交到他手上时,并没有介绍更多的情况,特殊时期的一切都是保密的。他只负责把孩子最终送出去,阴差阳错的是孩子送到他这里,就再也没有被送出去。
  他望着武师长半晌说不出话来,很久才悲伤地说:首长,我没有完成组织交给我的任务,盼春他……
  武师长不等他说完,就一把抱住了他:铁汉,盼春是在我的眼皮底下牺牲的,是我没有保护好孩子,责任在我啊——
  那天,武师长和杨铁汉一直在喝酒。他们从县大队聊到独立团,从日本人投降又说到解放战争,再说到保家卫国的朝鲜战争,最后就又说到了孩子。
  武师长举着酒杯,两眼含泪地说:铁汉同志,虽然我生了盼妮和盼春,可我没有带过他们一天,是你给了他们第二次生命,孩子是你的。把孩子放在你这里,我放心。
  杨铁汉显然喝多了,他摇晃着站了起来:首长,我的任务完成了,今天就把孩子交给你。可惜没了盼春,我没有完成好组织交给我的任务,要怪你就怪我吧。一边说,一边捶胸顿足。
  武师长一口气喝光了杯中的酒,也流泪了。他按住杨铁汉用力捶打的双手,真诚地说:铁汉、彩凤,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你们辛辛苦苦地把孩子养大成人,我咋能说带走就带走呢?孩子还是你们的。你们一家人太不容易了,我不能做摘桃子的事。
  两个人哭哭笑笑地说着。
  彩凤和盼妮也一会儿喜,一会儿悲的。
  就在这时,抗生和军军推门进来了。两个孩子已经长成了大小伙子,他们被眼前的情景弄怔住了。
  还是盼妮反应过来,走过去,拉住弟弟的手上下打量着:抗生、军军,你们长高了,姐都不敢认你们了。
  两个人热热地喊了一声:姐——
  接下来,姐弟三人就放声痛哭起来,既为盼春的离去,也为一家人久别后的重逢。
  等一切平静下来,抗生和军军分别从书包里拿出毕业证书,递到杨铁汉和彩凤面前:爸、妈,我们毕业了。
  武师长感慨地望着抗生和军军,走过来,摸摸这个,又拍拍那个,感叹道:你们都是革命者的孩子,将来要继承父辈的遗愿啊。高中毕业了?好啊,跟我去当兵吧,为了你们,也为了你们的父母。
  抗生和军军听了,两眼放光地望着武师长。
  24。送子参军
  抗生和军军做梦都想参军。自从盼妮和盼春去了朝鲜,两个孩子的魂儿也像是被带走了。每次收到盼妮和盼春的信时,两个人都激动万分。他们躲在小树林里,一遍遍地看着信,他们在信中感受到了朝鲜战场上的战火与硝烟。抗生甚至把信封拿到鼻子下闻着,果然,他嗅到了火药的味道,他兴奋地冲军军喊:你闻闻,我可都闻到战火的味道了。
  军军也把信拿到鼻子下使劲闻着:抗生,我一闻到这味儿浑身就哆嗦。
  你那是激动的。抗生挤眉弄眼地看着军军。
  军军一边读信,一边说:盼春哥说,他们在金刚山又打了一次胜仗,歼灭美李部队几千人呢。
  抗生躺在草地上,抱着头,一脸向往地说:要是咱们现在高中毕业了,也去朝鲜多好啊。
  军军点点头:保家卫国,我们也该有份儿。
  当时的学校里,支援抗美援朝的热情一浪高过一浪。抗生和军军自然也投身到热潮中,他们写慰问信,把自己省下来的零用钱也捐了出去。在这期间,学校曾有几个孩子,偷偷地扒火车去了东北,还没有到鸭绿江边就被发现,送回了学校。那几个学生受到了老师的批评,却得到了大批学生的拥戴。他们像对待从前线凯旋的英雄似的,被簇拥在中间。有人问:你们看到鸭绿江了吗?听到鸭绿江边的炮声了吗?
  那几个孩子就满嘴跑着火车,胡说着。
  众人就一脸羡慕的样子。
  在偷上前线的几个学生中,原本也有抗生和军军,可就在两人扒火车时被杨铁汉发现,从车站抓了回来。行动没有得逞,成了两个人心里最大的遗憾。无奈的两个孩子只有等待着,等待高中毕业后,就可以天高任鸟飞了。现在,他们终于等来了这一天,让他们感到可惜的是,抗美援朝已经结束了。当抗生和军军听到武师长的召唤,他们的理想又一次被点燃了。
  武师长走后,杨铁汉和两个孩子有了如下对话:
  你们真的想去当兵?
  两个孩子异口同声地回答:爸,我们做梦都想当兵。
  看着面前的两个孩子,杨铁汉心里一热,似乎又看到了自己和魏大河年轻时的影子。他伸出手,把抗生和军军拉到自己身边,半晌才说:参军就意味着打仗,战争就意味着牺牲,懂吗,孩子?
  抗生坚定地说:爸,我不怕。
  军军也说:我们是军人的后代,当兵是我们的责任。
  孩子的话让杨铁汉的眼睛顿时模糊了。
  在抗生和军军参军前,杨铁汉领着他们来到了城南的烈士陵园。陵园里安静肃穆,只有风吹过树叶的哗哗声。杨铁汉很容易地找到了魏大河的墓碑,他回望着跟在身后的抗生,威严地说:跪下。
  抗生就跪在了魏大河的墓前。
  杨铁汉走到大河的墓前,拍着那块石碑:大河啊,咱们的儿子大了,他就要参军去了。你托付给我的任务,我算是完成了。
  说着,他从兜里取出那枚子弹壳,抽出那张发黄变暗的纸条,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就拿出火柴,点燃了纸条。一股火苗跳起来,纸条就成了灰烬。他望着星星点点的散灰,点点头说:大河,你放心了?!然后,又回过头,冲跪在地上的抗生说:孩子,这就是你的父亲,当年八路军县大队的排长魏大河。孩子,你爹当年就死在我的怀里,将来你无论走到哪里,你都要记住,你是烈士的儿子。
  说完,他早已是涕泪横流。
  抗生低下头,眼睛也湿润了。
  他又把军军带到无名烈士的墓前。军军跪了下来,他望着烈士墓,又看一眼军军:军军,到现在你父母叫啥我还不知道,这么多年了,叫啥都不重要了。你只要记住,你是烈士的后代就行了,不管走到哪里,你父母的眼睛都会一直望着你,这就够了。
  军军的泪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他仰起脸,神情坚毅地说:爸,我记住了。
  抗生和军军参军走了。
  他们走的那一天,彩凤起了个大早,烙了一摞糖饼,热乎乎地给孩子们带上了。彩凤哽着声音说:孩子,别忘了吃妈的糖饼,吃了它,你们的日子就是甜的。
  妈,我们记住了。
  说着,抗生和军军一起恭恭敬敬地给彩凤和杨铁汉鞠了一躬,向门外走去。就在他们走出门口的时候,杨铁汉喊了一声:等一下。
  他跑过去,给抗生整了整了衣服,又拍一拍军军的脊背,才说句:去吧。
  爸、妈,那我们走了。
  他冲孩子们挥挥手。
  两个孩子的身影很快就远了。
  他呆呆地立在那里,冲孩子们的背影举起了右手。他在以一名军人的方式为孩子们送行。
  孩子们一走,家一下子就空了。
  只有他和彩凤在家里进进出出着。杂货铺还是杂货铺,公私合营后杂货铺就叫作商店了,彩凤也成了商店里惟一的营业员。
  晚上,杨铁汉从县委回来,总要在屋里坐一坐,看看照片里的盼春和盼和。他深情地望着两个孩子,絮絮叨叨着:孩子,爸想你们啊!
  他的眼里很快就蓄满了泪水。彩凤这时也悄悄站在他的身后,抹一把眼角,轻轻地说:孩子他爸——
  他回过头,望着彩凤,狠狠地擦去脸上的泪水:哭啥?咱们孩子个个都有出息,咱做爹娘的应该高兴。
  彩凤强忍着又要溢出的泪水,点着头:高兴,孩子他爸,我高兴!
  以后的每天里,他们除了和照片里的盼春和盼和说上一会儿话,就是苦苦地盼着抗生和军军的来信。
  一九六九年,珍宝岛自卫反击战打响了,身为副连长的抗生牺牲在了珍宝岛。
  一九七九年,身为连长的军军在对越自卫反击战中,永远躺在了老山前线。
  当然,这一切都是后话。
  25。没有尾声
  这天,杨铁汉正坐在公私合营的商店门前晒太阳,他一边晒太阳,一边等着邮递员。每天,邮递员差不多都是这个时候过来,现在,期盼孩子们的来信已经成了他和彩凤生活中的一项重要内容。邮递员还没有来,他看见一个人影正一点点地向这边走过来,他对这个身影似乎很熟悉,他下意识地睁大了眼睛,又伸手揉了一把眼睛。那人走到近前时,他叫了一声:小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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