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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节

天下父母-第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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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铁汉这时就有些恨自己了,自从离开县大队,他只回过一次家。不是他不想回,他现在这个样子根本就没有心思回。组织交给他的任务还没有完成,彩凤和孩子们也都离不开他,现在,爹走了,自己也没能回去看上一眼。
  他看着眼前的小菊,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他掏出几个铜板交给小菊:妹子,这个你拿上,这两天我就回家看看你和娘。
  小菊把他的手推回去,哽咽着说:爹死前让俺来找你,现在俺找到了,俺就回去了。这钱你拿着用吧,娘还等俺的消息呢。
  小菊走了。他望着她消失的身影,猛地蹲在地上,抱住头,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几天以后,杨铁汉终于回了一趟家。
  家还是原来那个家。想着以前回来还能和爹唠上两句,现在,却再也见不到爹了,他的心沉得像掉进了无底洞。推开门,他一眼就看到了母亲,母亲正有气无力地倚在小菊的怀里。
  小菊看到他时,惊得一下子打翻了手里的汤碗。
  哥,你回来了?!
  母亲在小菊的怀里慢慢睁开眼睛,不认识似的看着他。
  他上前一步,抓住母亲的手,叫了声:娘——
  母亲的身子颤抖了一下,这才艰难地伸出另一只手,在他的脸上摸了一下:铁汉,是你吗?你可回来了。
  说着,母亲的眼泪流了下来。
  过了半晌,母亲气喘着说:小菊去找你,回来说在城里看见你了,娘还不信。孩子,你可好久没回来了,你爹他不在了……
  他跪在娘的跟前,把头埋在母亲的怀里,一迭声地喊着:娘,儿子不孝。
  母亲费力地用手托起他的脸,慈爱地看着他。母亲的手是温暖的,却少了些气力,他顺着母亲的脸庞看过去,母亲一头花白的头发显得苍老无比。
  母亲悠悠地吐出一口长气,道:铁汉,你回来就好。娘这身体怕是也撑不了多久了,娘想看着你和小菊成亲……
  母亲的话像一粒子弹击中了他,他抖了一下。望着母亲,他又一次想到了彩凤和那几个孩子。他抬眼去看小菊时,小菊正一脸期待地望着他。
  他站了起来,看看母亲,又看一眼小菊,他的目光在两个亲人之间费力地游走着。
  母亲有些生气地说:铁汉,你不同意?你爹走时最大的心病就是没有亲眼看到你和小菊成亲,现在,你回来了,娘这身体怕也熬不了多久,娘就想……
  娘——他蹲下身子,抓起母亲的手,贴到自己的脸上,眼泪再也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大河没有牺牲前,他曾无数次地幻想过和小菊成亲时的情景。按常理,他和小菊成亲是顺理成章的事。参加县大队之前,他也曾对爹娘和小菊许诺,等把日本人赶走了,就回来和小菊成亲。一家人也是这么期盼的。现在,日本人投降了,他却并没有兑现自己对爹娘和小菊的承诺。他清楚,自己在心里并没有忘记小菊,他只是还有重要的任务没有完成。当然,他也不能否认,他在看到小菊时就会下意识地想到彩凤和孩子们。在外人眼里,他和彩凤还有那几个孩子已经是一家人了,此时,城里的彩凤在等着他,孩子们也在眼巴巴地等着他。离开杂货铺时,他答应过彩凤和孩子,天黑前就回来。现在时间已经不早了,再不走,城门就要关了。
  他跪在母亲面前,哽着声音说:娘,我还得走。
  母亲就一把抓住了他:铁汉哪,日本人不都投降了吗?
  娘,日本是投降了,可现在咱们的队伍又和国民党的军队打起来了。
  说到这儿,他担心母亲再说下去,就又磕了一次头:娘,等国民党也投降了,我就回来。
  说完,他站了起来。
  母亲含了泪说:铁汉,你和小菊……
  不再等母亲说下去,他大步走到了门外。他在门口立了一会儿,小菊也走了出来。默然地跟在他的身后。以前,他每次离开家时,小菊都是这样送他一程。
  他没再回头,甩了一把脸上的泪,向城里走去。
  一路上,他的心都在这种左右为难中煎熬着——一边是彩凤和那几个孩子,一边又是母亲和小菊。直到他走进城里,看到振兴杂货铺,看到铺子前的情景时,他忽然就什么都明白了。
  彩凤和孩子们正一溜地站在铺子前。盼妮眼尖,一眼看到了黑暗中走来的杨铁汉,惊呼一声:爸回来了!
  盼春、军军和抗生一拥而上,这个拉着他的手,那个扯着他的衣服,军军仰起小脸说:爸,你一走,我们就想你了。
  他看到孩子们焦急的表情,心里一下子就透亮了。他知道,他现在离不开这些孩子,孩子们也离不开他,他蹲下身,紧紧地抱着孩子们,干干硬硬地说:爸也想你们。
  彩凤看到这一幕时,眼圈微微有些泛红,她冲杨铁汉说了句:走吧,回家吃饭了。
  晚饭后,孩子们都睡下了,彩凤也回到自己的房间忙着缝补衣服。
  他在杂货铺里摸黑转了一圈,觉得有许多话要对彩凤说。这几天,他想了许多,他知道孩子们一时半会儿是不可能被送出去了,想到孩子们的将来,他就生出了许多心事。想到这儿,他推开了彩凤半掩的房门。
  彩凤,我跟你商量个事。
  彩凤放下手里的衣服,目光直直地望着他。
  我想把几个孩子送到学校去,得让他们读书。孩子们都不小了,可不能错过读书啊。
  他一口气地说下去。
  彩凤对他的话并不感到惊讶,她一边拿起手里的针线,一边低下头去:这事我也想过,可上学是要用钱的,咱们没有钱。
  他蹲在门口,眼睛看着地面:这事我盘算过,小店的收入加上我磨刀挣的钱,如果还不够的话,我再去多找些力气活,加起来也差不多了。
  彩凤叹了口气,说:我看还是先让那三个孩子上学吧,抗生等一等再说。
  他猛地抬起头,看着彩凤坚定地说:不,抗生一定要去,抗生都八岁了,大河在的话,抗生说不定早就上学了。
  说到这儿,他有些哽咽了。
  彩凤的眼圈也红了。
  他一再坚持地说:抗生一定要去,我答应过大河,要好好待你们娘儿俩。
  彩凤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哽着声音说:那就听你的。
  第二天,杨铁汉和彩凤就把四个孩子送到县城的国立小学。
  抗生和军军已经满八岁,上了一年级。十一二岁的盼妮和盼春以前认识一些字,就一起读了三年级。
  从那以后,每天早晨,盼妮和盼春就领着军军和抗生高高兴兴地上学了。几个孩子都热切地期待着一种新的生活。
  杨铁汉目送着孩子们走远,把最后一口稀粥倒进嘴里,便抹把嘴,扛起磨刀的家什往外走。他扭着头,冲屋里的彩凤招呼一声:我出去了。
  杨铁汉一离开杂货铺,就扯着嗓门喊:磨剪子嘞,戗菜刀——
  他的声音洪亮、饱满,多年的吆喝已经练就了一副好嗓子。以前,磨刀师傅是对他真实身份的一种掩护,此时,他奋力地磨刀,更重要的是为了养家糊口,同时他隐隐地还有一种期待,这样更方便组织能够寻找到他。日本人投降后,他也想过转变一下自己的身份,如果那样的话,组织也许就再也找不到他了。于是,他只能踏踏实实地当着他的磨刀匠。另外一个原因是,他对磨刀这份职业已经驾轻就熟,可以说是县城里数一数二的磨刀匠了。有许多老主顾,遇到刀子钝时,是一定要把刀留给他来磨的。
  孩子们上学了,他和彩凤的压力一下子大了起来。彩凤的杂货铺生意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出入铺子的也多是些周边的邻居,买一些零碎的小东西。一天下来,也挣不上仨瓜两枣的。只靠磨刀来养活自己和几个孩子,对杨铁汉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好在走街串巷的,很多人也都熟悉了他,谁家有活时他就撂下磨刀的家什,帮着忙活一阵,人家不是给他几个铜板,就是端上一碗糙米。不论人家给什么,他都小心地收下;实在没什么给时,他也不说什么,憨憨地冲人笑笑。
  大叔、大婶看着他就说:磨刀的,你跟你媳妇拉扯那么多孩子也真不容易,难为你了。
  他不说什么,笑一笑,走到门口说:大叔、大婶,以后有啥活就喊一声。
  大叔、大婶就在他身后感叹:这个磨刀匠可真不容易。
  累了一天,远远地还没有走到杂货铺,他就一眼看到了站在门口,等着他和孩子们回来的彩凤。
  进屋后,他小心地从身上摸出几个铜板和一小袋糙米,交到彩凤手上。彩凤低头看着手里的铜板,说:铁汉,你自己不留几个?
  杨铁汉挥一下手:留它干啥?我又没啥花销,留着好给孩子们交学费。
  彩凤深深地看他一眼,转身进了里屋。她把糙米倒在米缸里,又小心地把铜板藏到箱子的底下,才走到杂货铺门口,和站在门口的杨铁汉一起向远处张望着。他们知道,过不了多久,孩子们就该回来了。
  孩子们回到家里,是杨铁汉和彩凤最高兴的时候,一家人围坐在桌前,有声有色地吃起来。孩子们一边吃饭,一边七嘴八舌地说着学校的新鲜事。
  他和彩凤饶有兴致地听着。吃完饭,孩子们就挤在一起写起作业,饭桌上就剩下两个人了,当两双目光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碰到一起时,就都慌慌地躲闪开了。两个人已经在一起生活几年了,彼此早已熟悉了对方,可这种微妙的感觉还是让他们感到心慌。杨铁汉的心“别别”地跳着,彩凤的脸也有些发红、发热。
  他犹豫着说:彩凤,要不,咱们结婚吧。
  这一次,彩凤慢慢抬起头,认真地把他看了看,他迎着她的目光,很深地望过去。
  彩凤,你知道我答应过大河的。
  彩凤的手一抖,手里的筷子掉在了地上。他弯下腰,帮她拾起了筷子。
  彩凤抖着嘴唇嗫嚅着:你娶我就是为了对大河的承诺?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的样子。
  彩凤冷静地说:铁汉,你让我想想。他望着彩凤,不知说什么好。
  从那以后,彩凤一直回避着他。早晨,她把孩子们送出家门,就开始整理杂货铺,他从她面前经过时,她多数时候都是低着头,转过身去。临出门时,他想跟她打声招呼,她却慌慌地躲进里屋。
  彩凤的态度弄得杨铁汉不知深浅,一时也不知彩凤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在等待彩凤答复的日子里,他忐忑不安地忍受着煎熬。好在他把自己要说的话说出去了,心里多少还是轻松了一些。他白天扛着磨刀的家什,游走在大街小巷里,有时也会坐在树阴下歇一歇,这时他就会想起小菊和母亲。小菊的影子刚出现在脑海里,彩凤就一下子也跳了进来,两个女人的影子不时在他的脑子里晃来晃去。一会儿,小菊近了,彩凤远了;又一会儿,彩凤近了,小菊又变得模糊了起来。
  事情发生转机是在一天的深夜。这天夜里,外面下着瓢泼大雨,闪电交错着在远远近近的天边划过。彩凤突然把杨铁汉喊醒了,她慌张地说:铁汉,抗生发烧了,从半夜一直烧到现在,孩子烧得连胡话都不会说了。
  他爬了起来,跑到抗生身边,伸手去摸孩子的额头时,被烫了一个激灵。他二话不说,抱起抗生就往外跑。彩凤此时也急晕了头,一脸惊诧地说:铁汉,你这是要干啥?
  他头也不回地说:带抗生去医院。
  说着,顺手拿过一件衣服,把抗生裹住,没头没脑地冲进了雨里。跑到门口,他又回过头喊了一声:彩凤,照看好家和孩子们。
  等他抱着抗生回来的时候,天已经微亮,雨也停了下来。此时的抗生烧已经退了,在他的怀里低声地呻吟着。走进杂货铺,他发现彩凤就在门口那么站着,和他离开时的样子一模一样。
  彩凤看到他抱着孩子走进来,忙迎了上去。
  他气喘着说:抗生的烧已经退了。
  彩凤把抗生接过来,用自己的脸去贴抗生的额头时,脚下一个踉跄,忙把抗生放到了床上。等她为孩子盖上被子,转过身时,发现杨铁汉仍立在门口。她望着他,颤着声说:铁汉,多亏了你。
  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半晌才说:我答应过大河。
  她听了,身子猛地战栗了一下,突然就扑在了他的怀里,死死地抱住他,失声痛哭起来。她一边用力地拍打着他,一边嘶声地说:你干嘛总是提起大河呀,你一说大河,我这心就碎了。他也抱住了她,眼泪唰唰地落下来:彩凤啊,大河是我的好兄弟,我不能辜负他啊——
  她泪眼婆娑地望着他说:铁汉,你答应我,你要照顾我们娘儿俩一辈子,以后,不许你再提大河了。彩凤终于答应了,他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他孩子似的把彩凤抱了起来,在地上转了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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