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最伟大的心理学实验-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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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系,我们以前总以为与生俱来的动物本能无法改变,事实上却具有高度可塑性。巴甫洛夫流口水的狗,颠覆了长久以来被你我视为理所当然的两个观念。
图1—2 巴甫洛夫的经典条件反射实验
斯金纳在房中沉思,箱子里空空荡荡,目前名声还未传开,或者说还没那么恶名昭彰。哈佛校园里松鼠随处可见,斯金纳看着松鼠,心想既然可以控制特定的腺体,那么可否控制整个生物体呢?人类是否会主动形成某种非反射行为,亦即斯金纳后来所称的“操作行为”?不论控制与否,分泌唾液都是反射作用,除了由铃声引发以外,整个动作全然出于本能反应。然而诸如人类雀跃高歌,老鼠按压杠杆以取得食物之类的行为并非本能反射,而是有意识的行为,是根据环境而做出的行为。如果反射动作可以被控制,那么一般被认为出于自由意志的行为也有可能被控制吗?例如,要某人把头向右转,且持续给予奖赏,不久之后,此人是否就会牢记这个动作,持续向右看?若有这种可能,那么哪些行为可以比照办理呢?我们能像马戏团的动物那样,轻松优雅地跳过火圈吗?这些问题盘据着斯金纳的脑海。我想像他的双手来回比划,偶尔倾身探头到窗外。松鼠皮毛混合了花香,让夜空弥漫着一股若有似无的麝香味。
斯金纳老鼠的新本领
那年6月,有位同学把实验鼠送给斯金纳。他把老鼠放到箱子里,实验就此展开(如图1—3左)。经过很长一段时间,事实上是好几年,他发现这些大脑如豆子般大的老鼠,为了取得作为奖赏的食物,可以很快学会按压控制杆。巴甫洛夫强调前刺激(prior stimulus),即事先出现的铃声,会让动物产生何种反应。斯金纳则注重结果(consequence),即事后给予食物,对动物的行为有何影响。
斯金纳的实验和巴甫洛夫早期的研究差别不大,结果并不令人意外。美国心理学家桑代克(Thorndike)也曾做过类似实验,关在木箱里的猫偶然踩到某个踏板,而获得一些奖赏,之后它便会刻意去踩踏板。斯金纳的实验明显沿袭自桑代克。然而斯金纳的成果远超过这两个人。他首先让老鼠意外踩到控制杆,掉出食物颗粒,原先无意间的举动遂转变为刻意的行为。斯金纳进一步实验,将奖赏移除或改变出现频率,观察这对老鼠行为有何影响,最后他终于归纳出放诸四海皆准的人类行为定律,至今依然颠扑不破。
一开始只要老鼠压杆,就可以得到食物,后来斯金纳改变他所谓的固定比例(fixed…ratio)的奖赏。老鼠若要获得奖赏,必须压杆3次、5次,或是20次。想像自己是只老鼠,一开始每次压杆都有东西吃。接着你压一下控制杆,没有食物,再压一次,还是没有东西,你又压了一次,银色喷管里终于掉出食物,你吃掉食物后走开。过一会儿,你又想吃东西了,这回你不需用脚爪按一次停一下,一口气连按三次就好了。强化物出现的频率改变了动物的反应方式。
除了固定比例的奖赏,斯金纳也尝试把奖赏移除,观察结果。奖赏移除的实验中,斯金纳移除所有的强化物,最后他发现如果他停止给老鼠食物,老鼠逐渐不去压杆,最后就算听到喷管里有东西沙沙作响,它们也无动于衷。斯金纳又开始思考:老鼠在固定比例奖赏情境下,学会新反应需要多长时间?奖赏突然移除后,经过多久才会停止这种反应?于是他在箱子上设置记录器,精确测量在不同情境条件下的频率变化,并绘制图表,获得具体数据。这些资料不仅显示有机体的学习模式,也可作为预测并控制学习结果的依据。可以预测、掌握行为反应,辅以钟型曲线、各式图表、统计数据,才能建立真正的行为科学。能够事无巨细、面面俱到者,斯金纳是第一人。
从老鼠到鸽子,到兔子,再到人
斯金纳并未就此停止。他进而研究其所谓的不固定的强化(variable schedules of reinforcement),且获得了最为重要的发现。他改变压杆获得食物奖励的比例,多数时候老鼠空手而回,但也许在压杆第40或60次时,突然获得食物奖励。一般人直觉地认为,随机且间隔如此长的奖赏,会使老鼠对获得奖赏不抱希望,致使压杆行为消失。事实却并非如此。斯金纳发现,间歇给予食物奖赏的方式,反而让这些老鼠像染上毒瘾一样,不断压杆,不论能否得到奖赏。斯金纳还将固定比例(如,压杆4次就给予食物)与不规则的间歇奖赏进行对比,他发现奖赏间隔不规则的情境下,消除既有行为需时最久。啊哈!斯金纳就此打住。这项发现和巴甫洛夫发现狗听到铃声会流口水的意义一样重大。我们突然想起人类各式各样的愚蠢行为,原来都有一定模式可循。为什么我们做出许多蠢事,即使得不到回报,仍旧执迷不悟?为何我们的好友会痴痴守在电话旁,苦候恶劣男友偶尔心血来潮打来的电话,居然还觉得这是莫大的恩惠?为什么有人身心健全,却在烟雾弥漫的赌场里散尽家财,终致身败名裂?为何女性总是爱得不能自拔,男性总喜欢玩股票?斯金纳让我们知道,这一切都是间歇性强化(intermittent reinforcement)在作崇,也让我们看清其运作过程及随之产生的强迫作用(pulsion)。这种心理作用威力惊人,自有人类以来,无人不受其影响。我们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斯金纳并未就此停止。若能训练老鼠学会压杆,为什么不训练鸽子打桌球或滚球呢?人类虽然可以塑造其他生物的行为,但塑造行为是否有极限呢?斯金纳这样描述他如何训练鸟儿叼盘子:“一开始,不管鸟儿在笼里何处,只要头转向盘子,我们就给它食物,以此提高转头的频率。然后,它必须靠近盘子,我们才给奖励,接着它得把头向前微倾,最后除非它用嘴碰触盘子,否则就不给奖励。用这种方法,即使动物天生不具有某种技能,我们也能通过训练使其从事这些少见而复杂的操作行为。”(如图1—3右)这些行为确实罕见。斯金纳还用同样方法训练兔子把硬币投入钱筒,教猫咪弹钢琴,教小猪使用吸尘器。
图1—3 斯金纳的老鼠与鸽子实验
此时他再以这些实验为基础,修正那套冷冰冰的理论。置身会啄拾盘子的鸽群中,他开始痛恨某些字眼,如“觉察”、“感受”、“恐惧”。我们所谓的恐惧,不过是皮肤出现如触电般的反应及不由自主的肌肉颤动。他全心全意想让自己变得客观无情,日常生活都离不开强化作用。他不对妻子说“我爱你”,而是说“谢谢你今天给我正强化”。她终生陪伴斯金纳,真了不起。他所提出的观点不仅大胆前卫,而且从某些方面看,或许还能激励人心。斯金纳先否定人类能够自主,同时赋予自主一词全新的含义,让人们再度对此充满希望。斯金纳认为,绝对服从造就出极端自由。根据他的构想,人类若能放空思想,全然接受机械式的训练,就能超越所有生理的限制,学会原本不属于人类的行为。鸽子若能打乒乓球,人类就应该能学会更惊人的技能。只要有正确的训练,人类就能跨越身体的界限,无所不能。
斯金纳逐渐声名远播。他发明教学机,以操作性条件反射的观念建构学习语言的理论,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他还训练鸽子控制发射飞弹。他撰写了《沃登第二》(Walden Two),书中描绘了一个以“行为工程学”(behavioral engineering)建构的人类社群,以正强化原理控制人类的行为。斯金纳认为,理想社会的管理者不应该是政治人物,而是宅心仁厚且掌握各种实质与精神奖赏的行为学家。他的另一本著作是《超越自由与尊严》(Beyond Freedom and Dignity),有篇书评写道:“这本书告诉我们如何以驯服狗的方式来驯服人类。”
斯金纳还来不及总结其实验对社会产生的影响,便于1990年因血癌去世。人生走到尽头时,他是否了解到,生命的最后一幕,死亡,是无法学习或克服的?如何为斯金纳定位?他的实验揭露出让人震惊的事实,其成就不容抹灭。
自信、怪诞的凯根教授
哈佛大学心理学教授凯根(Jerome Kagan)与斯金纳年龄相仿。对这位同事,凯根有说不完的回忆与评论,他对斯金纳的成就及其在20世纪的地位有着独到的见解。我前去拜访他。
凯根博士的研究室位于威廉詹姆斯楼,当时这幢正在施工的大楼宛如一座水泥迷宫,我在里头穿梭绕行,我搭电梯上楼。整栋建筑弥漫着一种让人不由得肃然起敬的气氛。地下室存放着许多手工制品,“斯金纳箱”应该也在其中。
电梯来到15楼,门一打开,一只小黑狗坐在电梯门前,我还以为自己眼花了。这只像玩具的迷你狗,全身长着黑色长毛,嘴巴微张,隐约可见一抹红色。它一直瞪着我,好像站岗的卫兵。我喜欢狗,但不偏爱小型狗。也许是小时候我曾被小型狗咬过,受此负面经验影响,我不喜欢这种狗。后来我可能因为得到什么奖励,而消除了这种影响,所以现在才会又喜欢小狮子狗胜过牧羊犬了。什么原因并不重要,总之,当我弯腰轻拍这只小狗时,它似乎感受到我潜意识中的厌恶,马上发出一阵狂吠,露出一排不像玩具的利齿,突然跳上前想咬住我的手腕。
有位女士从某间研究室跑出来,她大喊:“甘比,不要叫了!噢,天呀!你还好吧?”我回答:“我还好!”但我一点都不好。我全身发抖,因为刚受到负强化,不对,是受到惩罚才对。我再也不相信小型狗了,绝不相信!斯金纳会说他能改变我的这种感受。但我能改变到什么程度?
凯根教授抽烟,研究室里弥漫着浓浓的烟味,这是一股甜中带酸的味道,好像琥珀燃烧的气味。他言谈间展露出充分自信,果然是常春藤名校出身的气派。他说:“你这本书的第1章的主角不该是斯金纳。20世纪初的巴甫洛夫及10多年后的桑代克,率先以心理学实验指出条件反射的力量。斯金纳的实验只是这两人的延伸。再者,他的发现无法解释思想、语言、推理、比喻、创意之类的认知现象,也不能解释内疚或羞耻。”
我说:“斯金纳根据实验结果推论出人类没有所谓的自由意志,纯粹受强化物控制的观点,你认同吗?”他反问我:“你认同吗?”我说:“嗯,我觉得受外力操控和自主自发都有可能。人类的自由意志可能是对某种暗示的反应……”我还没讲完,他就钻到办公桌下。我眼睁睁看着他突然起身,钻进桌子底下,消失在我眼前。他大喊:“你看,我现在人在桌子下。我从没这样做过。我这样做,难道这不是出于自由意志?”
我眯起眼再看,他还是没坐回椅子上。办公桌下传来一阵窸窣声。我开始有点担心,先前我打电话来联系访谈事宜时,听他提过有背痛的毛病。我说:“没错,这种行为可能出于自由意志,或是您……”此时我突然感到害怕,脚底窜起一阵寒意。这次他又不让我说完,依旧躲在桌下,看来并不打算出来。他躲在桌下,接受访谈。我看不到他,只听到他提高音量说话,感觉很虚幻。
他说:“我待在桌子下的行为百分之百出于自由意志,你不可能有别的解释。这并不是任何强化物或暗示引发的反应,况且我从未这样做过。”我说:“你说得对。”他在桌子下,我在椅子上,我们这样对坐大约1分钟。我隐约听见外头走道上那只恶狗四处乱抓的声响。我不敢回到走廊上,但也不想留在这里。我左右为难,不知如何取舍,只得呆坐原地。
众说纷纭,行为主义的至尊
谈到斯金纳的贡献,凯根似乎抱有些许贬抑态度。斯金纳的实验即使并非原创,但时至今日仍有其重要性,也有助于建构更美好的世界。20世纪五六十年代,公立精神病院将斯金纳的行为理论应用于重度精神病人。例如,病人每举起汤匙吃一口饭菜,就能得到一根渴望已久的香烟,操作性条件反射原理让治愈无望的精神分裂症患者学会自己更衣进食。20世纪后期,临床学家也依据斯金纳操作性条件反射理论,有系统地使用脱敏法(desensitization)'2'、满灌法(flooding)'3'等技术,治疗恐惧症与焦虑症患者。这些行为疗法目前仍广为应用且效果显著。哈佛大学心理学教授考斯林(Stephen Kosslyn)说:“斯金纳的学说将会卷土重来,我衷心信服斯金纳。他的实验显示行为与某些神经基质关系密切,近来不断有许多新鲜有趣的科学研究结果印证了其论点。”考斯林向我解释了这些新发现的证据。人脑具有两大学习系统:一是基底神经节(basal gangli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