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女如菊-第40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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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皇子听了点头,却又沉吟不语。
忽然,旁边有个书生出声道:“张家真乃善人也!不仅捐银建书院和医学院,连开酒家,菜价也比别的酒家低几成。如此煞费苦心。意欲何为?难不成张子易大人想要笼络天下士子?”
众人转向发声处,见是碧水书院的学子。
那人年方弱冠,一身白衣,风神如玉。神情傲然,面上隐露得意之态,似乎因为别出蹊径。抓住了张家把柄而兴奋不已。
凉棚里忽然一阵死寂。
周夫子目光如剑,直刺过去,看得那白衣少年心惊肉跳,正强撑着,却见周夫子收回目光,闭目不语,方定下心来;可是跟着就发现赵耘邪魅地冲他笑。笑得他毛骨悚然。
葫芦和板栗气得小脸通红。
葫芦一把拽过黄豆,厉声呵斥道:“你可听清楚了?这就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跟你说过多少遍,总把我的话当耳旁风。这下该懂了?咱们卖贵了,人家说咱们是奸诈商贾;咱们卖便宜了。人家说咱们笼络人心;咱们要是卖的不贵也不便宜,人家就说张杨叔叔当了官儿,家里人就不能开酒馆;就连捐钱也被人说成不安好心。横竖人嘴两张皮,人家总是有话说,咱们干啥都是错。说你有罪,你就有罪,没罪也给你安个罪;说人无罪,人就无罪,有罪也能被他弄没罪。”
众人见这个年纪最大的少年。从开始就不大言语,还以为他是个老实的,没想到忽然间就爆发了,话语句句诛心,目光好似要择人而噬,看得人心底阵阵发寒。
黄豆最怕大哥葫芦。虽然他并未教过自己“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但见他发这么大火,急忙郑重点头道:“晓得了。就是随便把屎盆子往人家头上扣,想到啥就说啥,使劲地瞎掰鬼扯,白的说成黑的,黑的说成白的。”
众人听了心里直抽:这孩子并非多出彩,跟那些几岁就能吟诗作文的孩子比,只能算平常,可是每每说出来的话,怎么就直戳人心呢!
板栗昂然道:“错!你那是无赖举动,随便往人头上扣屎盆子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扣屎盆子有讲究的,最好博览群书,然后引经据典,明明一肚子坏水,也要装得满脸正气,跟没事人一样。先不要说话,跟狗逮兔子似的,瞅准机会再扑上去撕咬。心要狠,嘴要毒,脸皮要厚,胆子要大,给人扣了屎盆子还要让人说你不畏豪强,置生死于度外,是个有气节的君子。”
气怒之下,葫芦和板栗总算甩开一切,不再学大人,讲礼数,爆发出少年本色。
二皇子看着两个少年,眼露异色,很快又恢复常态,神色淡然,并不出言呵斥。
钱大人虽然有些惊异,却并不在乎。
他正心中窃喜:只要那学子的话被人传开就成了。信不信有什么关系呢?皇上正大力提拔任用新人,他心里存了这个印象,对张子易难免要掂量一番。即便眼下不介意,等哪年看他不顺眼了,再想起这事,就是个由头。
因此,葫芦和板栗发作,钱大人破天荒地也没有出声。
其余的人听了葫芦板栗的话,直咽口水。
槐子和青木对视一眼,轻笑一声,对小娃儿们道:“总算你们今儿没白来。本就是叫你们来见识一番这世道艰难、人心险恶的。不然的话,你们从没出过下塘集,还以为外面人都跟咱们清南村人似的,庄稼人,老实巴交,今儿吵嘴打架,明儿就好了。这下见识到了?人家说句话就能要了你全家人的性命。”
黄瓜也反应过来了,扬声道:“岂止是见识到了,简直是佩服的五体投地哩。”
小少年完全继承了刘云岚的样貌,是几个娃儿里面最不像青木的,一张小脸艳如桃花,衬着杏眼流波,红唇贝齿,真个翩翩美少年。
说完这句话,他又低头对黄豆道:“你整天耍嘴皮子,也没见你扯出啥名堂来。瞧瞧人家,这才是真本事。这天底下有多少酒楼?像咱们家这样的小酒馆更是比牛毛还多。可人家就凭着两张嘴皮子,愣是把咱这一天才收二三两银子的小酒馆,跟天下读书人都扯上了,再扯下去,就是关乎社稷安危、国家兴衰了。哪像咱们,就晓得在土里刨食,整天琢磨养鸡卖鸡、种菜卖菜啥的,为一文钱两文钱。把个算盘扒拉不停。一家老小,起早贪黑地忙,连咱们几岁的娃儿也没闲着,都累得跟小老头似的。未老先衰了。”
最后一句话从他那鲜艳的小嘴里说出来,说服力实在不强。
板栗嬉笑道:“人家的本事咱们能比么?有‘囊括四海之意,并吞八荒之心。’”
葫芦接道:“可以往溯五千年。前瞻六百载。”
黄豆撇撇嘴不屑道:“不过是个卖狗皮膏药的。”
小娃娃见哥哥们跩文,他没念过那么多书,接不上去,于是生气了,说了句大俗话,却一语中的,惹得众人又是一阵笑。
板栗忽然一拍手。疾言厉色地喊道:“我晓得了——”转身面对二皇子——“殿下,此乃天大阴谋,意在颠覆我大靖社稷。”
众人一愣,全部把目光集中到少年身上,看他要说出什么惊人的话来。
那白衣少年本就被他们兄弟讽刺得面色发白。此时已经浑身发抖了。
却听葫芦也上前道:“不错。”
黄瓜接道:“我也想起来了。”
青山做恍然大悟状,一拍脑袋:“我真是笨死了,才想起来。”
红椒和黄豆同声喊道:“对!对!是这么回事。”
连山芋也蹦起来拍手笑道:“我也晓得了。”
他当哥哥们又开始玩打仗活动了,跟着故作莫测高深状。
也就紫茄没说话,却也是满脸兴奋的样子。
这群娃儿忽然活了起来,让钱大人觉得现场有些失控,且不成体统,他怀疑他们在玩花样,因此把脸一沉。就要呵斥,却被二皇子制止。
刘源心里笑翻了。他算是看出来了,这群小家伙肯定在耍花招——要整人了。别看他长得壮实,其实不过才十七岁,就算出身皇家,小时候也是玩过的。
他倒要瞧瞧他们说出什么话来。若纯粹是胡闹,那时可别怪他不客气。不过,瞧着张槐跟青木一副淡然的模样,竟是毫不担忧,心里更好奇了。
于是,他紧绷面颊,严肃地对他们道:“说!”
板栗听了,先恭敬地对他施礼道:“殿下请容我跟哥哥弟弟们商量商量。”
待刘源准许后,几个娃儿走到一边,脑袋凑在一处,板栗小声对葫芦道:“葫芦哥,还是你来说吧。”一边对他眨眨眼睛。
那声音虽小,可众人都屏息听着,自然是全部听见了,而他们好像也不怕人听见。
葫芦威严地瞪了他一眼,低声斥道:“胡闹,吾要掌管中军,岂能擅自离开。自然是你去跟殿下汇报此事。”
众人听了愕然,接着就哄堂大笑,至此方明白他们在耍花招。
钱大人气得脸发黑,可是人家先征得殿下允许了,如今是走到一旁私下商议,算不算蔑视公堂呢?
这可真不好说,这临时公堂如今就设在人家庄子里,到底什么范围内才算数呢?事先又没说清楚。
他想想还是对二皇子道:“殿下,这……这成何体统?”
二皇子冷冷地瞅了他一眼,方不敢言语了。
板栗却并不理会,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先前他们不就是规规矩矩、一板一眼地辩驳么,有啥用哩?倒是黄豆来了情形有所好转。
那就换个法子吧,这正是他们本色。
他转身继续小声对黄瓜道:“黄瓜,给你个表现的机会,让你在殿下和各位大人跟前露个脸。”
黄瓜忙摇头道:“不妥。弟弟年幼,才疏学浅,要是没说清楚,坏了事咋办?还是哥哥去吧。”
板栗又转向青山:“小舅……”
青山也摇手:“板栗,小舅是长辈,就不跟侄儿和外甥们抢这个功劳了。”
他们都不知板栗想要说啥,当然不能答应了。
葫芦大怒,压低声音戟指呵斥道:“大敌当前,尔等尚在推三阻四。若是贻误军情,看我不打你们屁股。张板栗,汝再啰嗦,晌午把你跟鸡一块炖了。黄瓜,黄豆,你俩也一块去。若有差池,晌午吃凉拌黄瓜和猪蹄子炖黄豆。”
板栗急忙惶恐道:“得令!”
抱拳施礼,转身大踏步,带着黄瓜和黄豆回到二皇子面前站定。
众人已经笑得不成个样子,先前还算肃穆的气氛不复存在。整个凉棚里,也就周夫子等几个大儒和二皇子钱大人没有东倒西歪,连赵耘都直拍大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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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二章玩大了
板栗满脸肃然,对二皇子见礼后,才郑重开口道:“殿下,这是一场针对我大靖的阴谋。从纵火烧山开始,一环套一环,将我靖国君臣上下、天下学子、黎民百姓,全部算计进来了。”
众人收笑,怔怔地看着这个小少年——玩大了!
二皇子也是满脸肃然,沉声道:“仔细讲来。”
钱大人疾声说道:“殿下不可!公堂之上,岂能容小儿嬉戏……”
二皇子转头,圆眼中厉色一闪:“钱大人这是指责本殿下?”
钱大人慌忙低头道:“下官不敢!”
心里恨意滔天,暗道黄口小儿,今番若是不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老夫定要上书皇上,奏张家纵容小儿扰乱公堂,蔑视法纪。
二皇子身边的几个随行官员也不满地看着钱大人。
他们何曾见过这么热闹有趣的堂审?正看得津津有味呢。再说,小娃儿们除了言语直白些,却并未胡言乱语,而是按照规矩围绕弹劾事件辩驳,倒是钱大人不如他们机灵,因此有些失态了。这更让他们鄙视钱知府。
正想着,那板栗已经开口:“敌人放火烧山,引得朝中大臣借此互相攻讦,致使朝纲混乱,此其一;其二,用反间计,使得周夫子和丁夫子产生嫌隙。其实两位夫子都是才德兼备之人,就算平常政见不同,也不会为了私利置江山社稷于不顾,他们同朝共事这么多年,辅佐皇上把我大靖治理得国泰民安就是证明。我宁愿相信母猪会上树,也不信丁夫子会主谋烧山。”
众人皆呆滞,却都比不上周夫子——他跟丁老头有这么好吗?
板栗歇了口气,接着道:“因两位夫子极有见识,轻易不能被传言打动,所以,他们又继续谋划。”
他一扫那白衣少年。意有所指地说道:“其三,让人弹劾我小叔,把这水越搅越混,让周夫子和丁夫子想不翻脸也不成了;其四。派人混入碧水书院,趁着咱们这乱糟糟的时候,出面挑拨,引得两院学子吵架,加深两院的仇恨。书生们不好好读书,被人挑拨的争强好斗,这不全乱了么?”
黄瓜也听出味儿来了。就算先前板栗没跟他通气,他也晓得如何掰扯了。
“大伙想想方才的事,你们——”他指着那些学子问道——“是不是越来越生气,把碧水书院给恨上了,连丁夫子也恨上了?你们都中计了哩。”
他又转向二皇子道:“这第五就是:咱们老百姓最是敬重读书人了,所以建书院的时候,下塘集的老百姓,不管是有钱的。还是没钱的,都捐了银子。医学院也是。可是这个家伙却愣是说这事是张家笼络天下读书人。官府真要是治了张家的罪,那老百姓们还不把皇上给恨上了?好好的事。闹成这样,这人毒得很哩!”
众人听得直抽气,心道你也不差了。
那白衣少年面色惨白,嗫嚅着想说话,却不知说什么好,忽然扑通一声跪了下去,颤声道:“殿下,学生冤枉……”
到这时候,谁还会当这些话是小儿戏言?
这跟御史弹劾张杨、白衣学子污蔑张家有异曲同工之妙,却更狠了。
秦源也知道小孩子们在反击。故意攀扯旁人,就跟那个黄豆说的,把屎盆子往人家头上扣,但他们居然编的头头是道,把这场大火涉及的情形总结了个七七八八,就算曾经听家人谈过此事。也够让他意外的了。
他看着黄豆,眼下就剩这个小娃儿没说话了。
他就不信了,几个小娃儿事先根本没商议过,难道都能想到一块儿去?那还了得!
“黄豆,你可有话说?”
黄豆转了转眼珠,开始搜肠刮肚。
他跟哥哥们还是不能比的,哥哥们已经开始学习史记策论兵法之类的书了,爹和姑姑姑父说事也带着他们,连玩打仗也是葫芦当主帅,板栗当军师,青山当将军,黄瓜管粮草,连泥鳅赵锋他们都听葫芦指挥,这个计那个计玩得不亦乐乎。
板栗见黄豆卡住了,立即提示道:“你就说说,这烧火呀,弹劾呀,折腾来折腾去的,除了咱们家倒霉,还有谁最头疼?”
给个题目,让他自由发挥(其实是胡掰乱扯)最好。
“户部尚书。”黄豆脱口而出,跟着又道,“还有皇上。”
秦源诧异地问道:“户部尚书为何头疼?”
皇上是肯定会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