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叶淡淡意绵绵-第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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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氏乃北方望族,到李鼎天父亲李元这辈更是荣耀至极,官至一品。不过国家改制,这些旧时风光也就随之烟消云散,李鼎天能有今日成就,多半还是自身努力的结果。他自小便聪明过人,少年时考入著名的军事学校学习,以全校第一的成绩毕业后进入北军江聚成军作幕僚,甚得江的器重。在戊申战争期间,他随江聚成赴前线作战,军功卓著,战后升任知府并加盐运使用权衔,后又因镇压起义有功,在新政府中出任直隶都督兼民政厅长。他既擅于在战场上指挥作战,更在家族熏陶下早早学会了权术钻营,故而深受大总统的赏识,官运亨通,青云直上。十年前他出任泷鑫都督,同年晋升陆军上将,后经国会选举,任命李鼎天为副总统,同时他不愿失去已有地盘,故在泷鑫就职,仍兼泷鑫督军。直到新政府被瓦解,天下混战之际,他才凭借训练有素的李家军而打下半壁江山。
天下群雄割据,除了泷系外,还有东南的向系以及西北的泰系军阀,而其中以泰系军阀实力最弱。此次李鼎天来九衢,正是为与向系军阀首领九衢督军梅锟秘密会晤。商谈若能达成一致,南北军阀瓜分西北便指日可待。
绵竹懒懒地半倚在沙发上,任晨曦铺洒在她的身上,为那动人的曲线描绘出金色的轮廓。呆在寒香馆的时候她从不化妆,只是偶尔修修眉,修成两道弯弯的月牙儿。
此刻她眉头稍蹙,正盯着手头李鼎天的详备资料发呆。自从三少交代了这个新的任务,她每天必须关注起这些枯燥无味的时事政治,特别是关于李鼎天的消息更要格外留意。三少所做的事情越来越令人匪夷所思。他不过是一个商人,为什么要涉足政治,而且还会了解到如此机密事宜?他又有何资本能插进一脚?
“一大早就这么懒洋洋的,像什么样子!”左锐的大喇叭准时响起,只见这根大黑柱从楼上蹦了下来,正笑嘻嘻地看着绵竹。
“总比某些太阳照屁股了还赖在床上的要强一些。”绵竹娇笑道。
“三少他们呢?”左锐一屁股坐在绵竹身旁,沙发顿时向里陷深了许多。
绵竹稍稍向旁边挪了挪,放下手中的材料,含笑道:“三少和马斌早就出门了,不知去哪里办事。怎么没让你跟着?”说完又转了转眼珠子,窃笑起来,“我想我已经知道答案了。”
左锐挠了挠头,嘿嘿笑道:“我昨晚……忙得太晚了,睡到现在都没精神。三少他们去办正事,我可不能去丢人。”
绵竹忍不住轻笑起来。作为三少最贴身的两个助手,马斌和左锐是住在寒香馆的。虽然三少和马斌是很节制的人,可左锐却安分不下来。
“准备得怎么样了?”左锐扫了眼绵竹身旁的资料问道,“今晚的夜宴,你可不能丢了三少的脸。”
“我当然知道。”绵竹缓缓起身,仪态万方地走到楼梯旁,又旋身对着左锐粲然一笑,“哦,对了,差点忘记告诉你,衬衣领子上还有口红印呢,大忙人。”
从下午开始,绵竹便静静地坐在镜子前梳妆打扮,一坐就是一个下午。她喜欢在充裕的时间里有条不紊地完成自己的工作,因为慢工出细活。
不知何时,门口多了一道身影。
“我的紫瞳小姐,没人比你更美。”三少倚在门边微笑道。他已经站在那里等了一段时间,却并不着急催促,甚至于十分享受这样一段时光,因为欣赏绵竹化妆实在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情。此刻在他眼中,绵竹就是一个造诣高深的画家,骄傲地握着手中的画笔,只需在举手投足间不经意地轻轻描绘,便能为这张精美绝伦的脸庞增添一份细腻的动人,更为梳妆台上那些瓶瓶罐罐的化妆品赋予了新的生命。
最后,对着镜子仔细瞧了瞧,绵竹才满意地抿嘴一笑,接着便起身朝着门口的三少走去。因为是背对着镜子,她看不到自己落在其中的孤单背影,但这一幕却没有逃过三少的眼睛,令他翘起的嘴角霎时僵硬起来。
这样的寂寞太过熟悉。
一直以来,他便是因着心底的一个执念而在命运的逆流中苦苦挣扎,却渐渐分不清究竟谁才是他的救命稻草。
感受到绵竹挽上自己的手臂,三少这才收回心神,面上又恢复了平素风流不羁的浅笑。
向外走的两个人都没发觉身后的镜中映出的两个孤单背影。无论多么接近彼此,他们的影子注定无法重叠。
车子停在督军府门前,绵竹抬脚下车,只觉一阵目眩。眼前是一派前所未见的灯火辉煌,楼前的广场上停了无数辆名车,而房子四周都安排了士兵把守,滴水不漏。看到这些,绵竹不禁疑惑。摆出这样的排场来迎接李督军大驾,岂不是要闹得九衢城人尽皆知,哪里还是什么秘密?
“走吧。”三少对着身旁怔怔出神的绵竹柔声说道。
绵竹抬眸看了看他,又想了想,便甜甜地回了一个微笑,挽起三少的胳膊,向大门走去。越是紧张,越是自卑,她的脊背便挺得越直。
门里的世界,更是奢靡到极致。步入这堂皇富丽的大厅,只见所有的墙上和巨大的架子上都闪耀着画面的鲜明色彩和画框的金光。高高的顶棚上吊着金色的精巧的巨大宫灯,四射的璀璨光芒如照亮黑夜的星河一般划过眼前,照射在发出闪光的大理石地面上,天与地在此变得浑然一体,共同编织起一室金灿灿的网,网络每一个身处其中的人,带给他们一种迷离恍惚的感觉,只觉周遭的一切都炫丽得不真实,仿佛只是一个易碎的梦。
九衢城的所有达官贵人如此齐聚一堂,这还是绵竹见过的第一次。但即便是周旋在这样一群人中龙凤之间,绵竹仍觉得游刃有余。在最初的时候,她会静静地用眼睛观察,默默地用心去思考。现在城中排的上的人物的资料全都装在绵竹的脑中,甚至于他们的私密生活也不例外。跟不同的人打交道,聊不同的话题,唯一不变的一项原则便是投其所好。
在这样的环境里面,三少也敛起平日里所有的骄矜与另类,变身为举止得体、文质彬彬又讨人喜欢的有为青年。在众人眼中,他风度翩翩,言谈举止之间,无处不高贵,无处不优雅。所有的人都在欣赏着,赞叹着他的演出,那些神情仿佛在说,瞧,这才是从骨子里流淌着贵族血液的人。
绵竹不经意间瞥到投注在自己身上的一道目光,来自于一双迷离的美目,里面的幽光闪烁不定。绵竹记得这双眼睛的主人,那是一个可与自己相媲美的女人,书玉街的头牌妓女——云乐。今日的云乐倒不似在笼月楼中见到的那般浓妆艳抹,反而这淡淡的妆容更能衬出她姿容秀美,气质清丽。
此时云乐正挽着一个高官的手臂,巧笑倩兮,顾盼生姿。不难想到,云乐会暗助三少,是因为他们之间关系匪浅。或许,她也同绵竹一样不过是三少手中的一枚棋子。可是,这样骄傲而出色的女人,同风流的林三少之间又有怎样一段缠绵悱恻的故事呢?
众人相谈甚欢之际,音乐疾缓不同地响起,一时间酣歌妙舞,香风弥漫。只见一群珠光宝气的艳装妇人簇拥着一个年轻漂亮的少女,在温柔的光线中缓步入场。霎时间,所有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投注在这个女子身上。
她那一头漆黑的长发烫成了时下最流行的波浪,用金色发带束在脑后,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摆荡,多了一丝俏皮的味道;浓密的睫毛往上翻卷,下面那黑玉般的瞳子中忽闪着灵动的光彩,时而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狡黠的笑意;嫩黄色的绸子裙袍紧紧包裹着她丰满的胸脯,更骄傲地露出了修长的颈项和雪白的肩膀,在金色的灯光下泛着青春的光泽。乍一看去,她就像是一个精致的洋娃娃。只是这个女子虽然可爱动人,却称不上美极,与绵竹或是云乐相比还是有一定差距的。
绵竹并没有看向这个女子,而是偷偷看向身旁的三少。他的反应十分耐人寻味,因为绵竹从未在三少的脸上看到过这样丰富的表情,紧张,激动,惊喜,甚至有淡淡的哀伤,像是一张被各种色彩搅乱的画布,再找不到最初的轮廓。
林三少一旦有了感情,他便不再是无懈可击的神话。
只见那女子体态婀娜,穿梭于人群之中,下巴轻扬,骄傲而自信。一双柳叶弯弯眉下的水瞳并不斜视,而是毫不犹豫地朝着三少走来。刚走到三少身前,她便迫不及待地拉起他的手,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亲昵地说道:“三哥,你看桂儿是不是长高了很多!”声音甜甜的,像沾了蜜一样。
三少的目中此刻已褪去所有的情绪,只剩下满满的宠溺。他轻轻地牵起她的手,温柔地笑道:“桂儿妹妹确实长大了,变得更漂亮。方才我差点就认不出来这翩然而至的美人竟然是那个曾经用我的袖子抹眼泪的小淘气。”
少女嘟起小嘴,不满地摇了摇三少的手,露出一脸稚气,愈发显得娇嫩可人。她佯怒道:“你要是再说桂儿小时候的糗事,桂儿就再也不理你啦!”说完又偷偷笑了起来。
这时,人群终于从方才的呆愣中恢复,不知是谁说了一句:“我提议,让我们大家为美丽的梅桂小姐举杯,祝贺她从海外学成回国!”没想到竟是一呼百应,众人一起举杯,对着三少身旁的明艳少女微笑。
“十分感谢各位百忙之中抽空大驾光临,今夜请大家务必尽欢。”少女笑盈盈地说道,声音清脆悦耳,唇边梨涡隐现,明媚动人。话音刚落,她便将从侍者手中取过的酒一饮而尽。
舞会重新开始,三少理所应当地同这位小姐跳了一曲华尔兹。伴着流畅而华丽的旋律,二人翩翩起舞。所有的人自觉地为他们让出位置,偌大的大厅中霎时只剩下这一对金童玉女在舞池中旋转。
绵竹看着他们而舍不得移开目光。这样一对童话般的存在,太过夺目,几乎灼伤了她的眼。这世上之事确有不公,有些人生而拥有了一切,有些人却是烂泥般的贱种。这种身份上的悬殊差异,不是用锦衣玉食可以轻易遮掩的,而在于流淌在体内的血液是否也同眼前这对璧人一样纯正而高贵。虽然心内冷笑不止,面上却摆出楚楚动人的情态,绵竹觉得自己真是天生的演员,甚至爱极了这种表里不一的演出。让人看不透、摸不清,才能将自己好好地保护起来而不受伤害。
虽然感慨命运不公,绵竹却并不羡慕或是嫉妒,因为在她看来,继承而来的身份地位甚至于财富,都像是水晶制成的艺术品,虽然拥有奢侈的美好,但却易碎得可怜。世间的一切,唯有用自己的双手争取而来才最可靠,即便在向上攀登的过程中饱尝苦楚,她也决不放弃,不论摔下去几次,跌得有多惨,她坚信自己能够爬起来,而且要比上一次爬得更高。
如今,她已经卑微得不能再卑微。
片刻的失神过后,绵竹又恢复了常态。通过人群之中的议论纷纷,她弄清了来人身份。这个同三少亲密无比的洋娃娃叫作梅桂,便是向系军阀首领、九衢督军梅锟的掌上明珠,刚刚从海外学成归国。今日的接风宴便是以她的名义举办的。
确定了这一点,绵竹觉得一切疑惑都迎刃而解。自古以来,官商勾结本就不是什么秘密。林家与梅家素来交好,这对金童玉女自小便在法国相识,可谓青梅竹马。梅督军只有两个女儿,大女儿两年前已经嫁人,如今只剩下这一个宝贝疙瘩,自然是要精心挑选一位乘龙快婿悉心栽培,日后方可接掌帅印。
绵竹抿了抿嘴,不易觉察地笑了。她当然没有忽略掉旁人投向她的复杂眼神,有幸灾乐祸,有鄙夷不屑,当然也有垂涎欲滴。这几个月来,她荣宠至极,到了今日,麻雀凤凰一见高下,胜负已分,她舞女紫瞳已然成了三少眼中的明日黄花,寒香馆再不是她住得起的地方。
绵竹端起面前放着的一只雕琢精美的水晶杯,杯身反映出璀璨的华灯的无数闪光,就像晴空中挂出的七彩虹霓。她的两片唇轻轻贴在光滑的杯身上,细细品味唇畔传来的细腻触感,不觉将手指收紧,好将这杯子握得更紧,就如同她手中握住的,是自己锦绣的未来。即便只是一场梦,她也要牢牢抓紧,绝不让得来不易的机会擦身而过。
正在此时,一双锃亮的皮鞋突然悄无声息地走入绵竹的视线。她并未抬头,只是收敛目光装出视而不见的样子,身体却不易觉察地调整为最佳姿态,吊足来人的胃口。无论他是谁,她都要全力以赴。
“这位美丽的小姐为何独自伫立窗旁?不知能否赏脸跳上一曲。”来人的声音听起来年轻而富有磁性,略微有些沙哑,仿佛是在你的心坎上轻轻摩擦着,没由来的觉得舒服。
他不是李鼎天,绵竹不由松了口气,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