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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节

风暴潮 - 副本-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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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振涛笑着说:“你都少武少武地叫上了,还问我?”赵海英被说得脸蛋红红的。
  赵振涛问爹去哪里了。赵海英说爹跟葛老太太闹翻了,拉着几个徒弟另起炉灶啦。她让赵振涛在家里吃饭,说小乐打来了螃蟹,俺给你煳螃蟹。赵振涛说晚上再来,就吃小乐的螃蟹。说说笑笑地走了。
  走出小院,赵振涛让司机先回去了,他想自己到老河口上转转,看看老爹还是那样在造船吗?其实,赵老巩此时并没有在船场,而是在离船场很远的海汉子里跟朱全德摔跤呢。朱全德又请赵老巩喝了酒,朱朱与小乐退亲的仇结才算完事,两位老人在真正和解的宴席上,自然就都醉了。
  这个午后出奇地热,热出了一种烂鱼味。朱全德和赵老巩摇着大肚子女人模样的舢板船到了海汉子里,赵老巩不让摇了,因为他看见了被海港施工队炸掉的小岛,怕朱全德看见消失了的小岛伤心。其实朱全德早看见了,即使闭上眼睛,老朱也能感觉到小岛的存在,也能闻到那里的气味。老朱乍着蛤蟆腮,喷出嘴里的烟头骂道:“日他个奶奶!”烟头嗤一声落水,如消失了一颗流星。
  赵老巩没有搭理他,看着浑浊的老浪头翻着花样儿,他的眼里形成了极清晰极稳定的面画:辽阔而浩森的海。他重重地拍了朱全德的后脖子一下:“老朱头,今个就想随心事儿,你要是还苦着个蛤蟆脸,俺可就不跟你玩儿啦!”朱全德的老脸立时笑成了海螺纹。
  他们划到了一块泥岗子上,赵老巩率先跳上去,双脚刮刮喇喇撩得水响,他忘情地扑倒在泥滩上喘息。朱全德抖着一身胖肉跟了上来,拽着个酒瓶子比比划划,笑破天的嗓子嚷个没完。赵老巩听不清他嚷的是啥,可他胸腔堵的那块东西没有了。草叶、海带以及浅滩上泡肿了的烂虾死蟹,经过烈日的曝晒,冒着臭气,一股一股地冲他的脑浆子。赵老巩似乎就爱嗅这种潮乎乎的腐馊味。
  “老赵头,咋不起来?草鸡了吧?”朱全德红着脸说。
  赵老巩不回嘴,憨憨地笑着。双脚拍打着水,脚板处溅起了噗哒声。
  朱全德说:“老赵头,下回该你请俺喝酒了。别以为你儿子当市长了,你就扬蹦起来啦!你儿子的官越当越大,你这人可是越长越小了,不像俺的老哥啦!”
  赵老巩瞪圆了眼:“你损俺是不?俺儿子当市长,就要管你这样的鸟人,你个老东西服不服?”
  朱全德笑着说:“这个,俺不跟你争。当年你造船,张张扬扬地喊,谁不老实,回头让俺的振涛来整他!有你吹的,哈哈哈——”
  赵老巩说:“回家跟你的辣花娘们和朱朱说说,小乐他哥当市长了,朱朱是不是——”
  朱全德摇摇头说:“你看,你看,说不提这个,你又说上了。真是小肚鸡肠。这都是孩子的事,咱当不了这个家!”
  赵老巩叹道:“好好,等你们娘们儿吧嗒过味来,俺们可是不给你老朱家面子啦!”然后他就放开嗓子疯笑。
  朱全德撇着嘴说:“你牛个啥?振涛这孩子要人有人,要个有个,可不是你的种儿啊,就凭你这个屌样——”
  赵老巩站起来:“你个老朱头,狗眼看人低,咱个头小,可哪一回不摔倒你这个胖猪?”
  朱全德不服:“毬,咱比试比试!谁不敢是小姨子养的!”
  一句压一句,两人就往浅海里走。缓潮爬了半个滩,遍滩青光流溢,紫色的热雾大团大团朝老河口移去。赵老巩甩掉了蒜疙瘩背心,站成马步摆出柔道运动员的架势。朱全德瞅见赵老巩的样子就想笑,笑又笑不出来,在嗓子眼儿里打嗝。赵老巩故意弄出这个样子来分散朱全德的注意力,瞅冷子就扑过去,与朱全德胖身子撞出肉质的暗响。朱全德将赤脚深深扎进泥窝里,还是被赵老巩撞了个趔趄。他一转身躲过了,赵老巩小巧的身子在泥水里打了个滚儿,又弹起来。他哼哧着立定,笑骂了一句:“老东西,老滑头!”就又扑过去,莽里莽撞地与朱全德扭在一起。
  朱全德把赵老巩夹着,赵老巩的双脚离了地踢腾着,朱全德哈哈地笑着。赵老巩用短而有力的腿别倒了朱全德,朱全德的大身坯子将泥水溅起很高。赵老巩率先从海水里跳起来,又将朱全德拖上了没水的泥滩。他看不清朱全德的脸,朱全德几乎成了个泥人,他的小身量就势压了上去。两个老人像碌碡一样在滩上滚动,上上下下滚来滚去,像是做泥疗的游人,他们嘎嘎地笑着,难定输赢。绵软的泥滩由着两人尽情地扑腾,他们觉得皮肤被软泥蹭擦得异常舒服,心地也是骤然豁亮,谁输谁赢已不那么重要了。赵老巩耍累了,一把推开朱全德,自己四仰八叉地晾膘了,朱全德也是累散了形,像猪一样哼哼着。
  过了一会儿,赵老巩像个怪物一样站起来,扑扑跌跌地走了几步,满身的黑泥在午后的太阳光里闪闪发亮。想想儿子,他忽然觉得自己高大起来,连口鼻呼出的气息都染上了海藻的绿意生机,煞是威风。他痛快淋漓地泼海野吼:“嗨呦呦——嗨呦呦……”
  老蟹湾被吼活了,颤音随着波浪滚出老远老远,这一切在赵老巩眼里成了清虚超拔的世界。朱全德和赵老巩共同吼了起来,吼得不远处的海港挖泥船上的小伙子朝这里张望。该洗身子的时候,两人奔跑着扑向深海。
  当两个黑咕溜秋的脑袋从水里扎出来时,头顶的日头已是摇摇西坠了。落日吐一湾灿红,两个老人互相搓着身子。赵老巩叹息道:“老朱头,如今都是各做各的梦,各赚各的钱,蝇营狗苟的有啥劲?还是这老泥滩上有乐子哩!”
  朱全德说:“是哩是哩,别看这泥滩秃啦光叽的没啥意思,今儿咱老哥俩儿一闹腾,还真是好啊!”
  赵老巩伸长了脖子:“要闹就闹个地裂,要笑就笑个天破!势利小人在这个地埝上站不住!”然后他就疯魔了一般地笑了,脸上是菩萨那样超凡脱俗的表情。
  赵老巩回到老河堤时,徒弟们说赵振涛市长来看他了。他欢喜地问振涛他人呢?徒弟们说被齐少武书记叫走了,赵市长临走让告诉您,晚上回家吃饭。赵老巩让徒弟们先干着,独自去大桥海货市场买了东西就回家。
  赵老巩走进家门,发现海英炒了好多的菜,四菊和小乐还没有回来。赵老巩将一筐子皮皮虾放在灶前,让海英都煮熟,没等海英张嘴,他就说俺知道振涛回家吃饭。老人用粗糙布满青筋的手烫一壶烧酒,他知道振涛回来都要跟他喝上几口。这些日子,老人觉得家里啥都不称心不顺眼,当他听到儿子回乡当市长的时候,既惊喜又怀疑。昨天晚上电视里看盐化新闻,老人真的看见了振涛的身影,他一夜没有睡好,想七想八的,甚至想到振涛的爹娘要活着该多好。接近天亮的时候,他想好了一些话,一些讲给这个当市长的儿子的话,还理出了几条要点,但等到天亮爬起来时又忘了好几条。上午老人去船场的路上,不少人给他道喜,赵老巩连说那是个遭罪的差事,还不知振涛能不能干好哪。他嘴上不说心里受用,满面春风地笑着,确实,没有哪一个消息会让赵老巩像今天这么高兴。想着,酒精火儿烫着了他的手,手在灯光里哆嗦了一下。
  正在这时,门外有了响动,赵老巩以为是振涛回来了,掀起门帘去迎,却看见葛老太太和小女儿孙艳丽走进来。赵老巩老脸一沉,没来得及开口逐客,葛老太太就笑道:“老巩大哥、早就该来看你呀,听说你跟几个徒弟拉出去干了,还顺利吗?”说着她就示意孙艳丽将一大兜子东西放在桌上。
  赵老巩依旧耸着眉毛,连忙推托:“别价,俺受用不起!拿回去!”
  葛老太太不气不恼:“瞧您,还生俺的气呀?其实,都怪老三那个狗东西。你不是打了他一巴掌吗,他非要告你,愣是让俺给骂蔫了!”孙艳丽也嘴巴很甜地喊着大叔,喊得赵老巩没有大脾气了。
  赵海英笑着走进来:“孙大姑啊,您好吧?您瞧瞧,艳丽都这么高啦!”赵老巩就势坐下来,埋头烫酒,葛老太太就跟海英假亲热地说上了,说的都是些家长里短的事。
  葛老太太问:“海英啊,你跟少武书记和好了吗?”
  海英指着地上跑的孩子说:“这不,都是为了这个孩子,要不俺才不跟他和好呢!”
  葛老太太细细打量着孩子:“孩子还真像少武,你瞧这脑门,这眼睛,取了你们俩的优点啦!”说着就掏出二百块钱往孩子的兜里塞:“当姑奶奶的一点心意。”
  赵老巩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海英连忙去掏孩子兜里的钱,被葛老太太按住了。
  海英是见不得好儿的人,用围裙擦着手说:“大姑,晚上在俺家吃饭吧,俺哥今晚上回家吃饭。”赵老巩和赵海英心里都明镜似的,葛老太太是奔赵振涛来的。
  葛老太太立时就眉开眼笑了:“振涛回家?那俺得等等他。咳,从小俺就觉得振涛有出息,振涛真是行啊!”
  赵老巩立时表态了:“姓葛的,你别等他啦,俺们爷俩今天有事商量。”
  葛老太太说:“俺不在这儿吃饭,俺想见见振涛,没别的意思!”
  赵老巩愤愤地说:“姓葛的,你走吧,看着你俺堵心!”
  葛老太太依旧不恼:“老巩大哥,俺知道你生俺的气,那些陈年老账你总是丢不掉。可这细想想,咱两家的世仇早就化解啦!这几年咱相处得不错啊!”
  赵老巩放下酒壶,瞪着眼睛说:“你再说说,这些年咱两家,是谁跟谁较劲啦?其实,你爹不让俺爹抓着,也会让别人抓着。你心里老是跟俺过不去!”
  葛老太太笑了:“海英,你都听见啦?你爹还说这话,跟个孩子似的。别的咱不说,就说你大哥振涛吧,他跟俺家艳萍是一桌同学,还搞过一阵儿对象,人家两人是有感情的,是谁给搅黄的?是你爹老巩头啊!老蟹湾的人谁不知道?”
  赵老巩一阵恶血撞头:“这是孩子自己的事,你别在这个时候说这个!就是俺不拦,你那宝贝闺女也走不到俺赵家门儿!”
  葛老太太摆摆手说:“咱俩都是啥岁数的人啦?还争这个,传出去叫人笑话!”然后就格格地笑了。
  赵老巩看着葛老太太的老脸,心沉下去就没个底了。他真拿这个女人没办法,一会儿骄横,一会儿乖顺,够上没脸没皮的了。赵老巩吸了一口烟,两边的腮帮子深深下陷。此时老人有一种担忧,他想,不能让振涛跟葛老太太和她的女儿见面,这个女人太毒,也会使手腕,盐化县里的头头脑脑都给这个老女人办事。
  赵老巩看看窗外黑黑的,料想振涛该回家了,就抬脚想到大门口等着儿子,让振涛回避一下,然后他再好好跟振涛说说。他刚抬腿,葛老太太就说:“老巩头,你别以为是振涛回来当市长了,俺才来找他。其实,这几年俺们与振涛一直没有断了来往。去省城的时候,俺和艳萍还看过振涛呢,他那媳妇那闺女,都和俺熟哩!”
  赵老巩胸腔一紧,身子晃了晃。葛老太太笑着又说:“老巩头,你都这把年纪了,就别苦巴苦累地干啦。老三说的不算,俺今天来,也有一层意思,就是请你和徒弟们再回船场,俺聘请你为技术顾问,别干活,每月船场里给你照开工资!”
  赵老巩倔倔地说:“你这是真心话?你要是有良心,就把欠贵录的钱给补上!”
  葛老太太笑了:“补,补哇!你答应啦?”
  赵老巩说:“你先补上再说!”说完就惴惴地走出里屋。
  海英追了一步问:“爹,你这是去哪?俺哥就该回来啦!”赵老巩心里骂着这个傻闺女,大声说:“谁说你哥回家吃饭?他多忙啊!”就背着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海英马上明白了爹的意思,就说:“大姑,俺哥是回家了一趟,一看俺爹没在,就回去了。”葛老太太自讨没趣,站起身说改天再去城里找你哥,就持着小脚走了,小女儿颠颠儿地跟着。赵老巩见自己的这一着挺奏效,躲在暗处,眼瞅着葛老太太上了门口的汽车。
  汽车消失的一刹那,赵老巩的脑袋响了一下,明白了葛老太太的用意,她是为大女婿李广汉而来的。听说盐场和县里有一些人告李广汉,说李广汉与倒塌的跨海大桥有关。告状者来势凶猛,看来葛老太太也有招架不住的时候。赵老巩狠狠一跺脚,满身打抖,喉咙里发出一种含混的呜呜声。
  小乐正扛着鱼网走进院里,他吃了一惊,问老爹黑灯瞎火的练啥功夫?赵老巩没搭理他,伸手拽着小乐进了屋,把葛老太太放下的礼品塞给小乐:“去,给葛寡妇送去!”小乐愣着没动。
  海英劝道:“爹,当官的还不打送礼的呢,你看你这是怎么啦?”
  海英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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