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岩-第6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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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了在山上和同志们的一段谈话。大家记得:三年前,南方局撤离重庆的时候,曾经传达说,三、五年可能打回来。刚三年过去,现在,我解放大军就真要打回来了。南方局领导对形势的预见是这么科学准确,使大家直感到兴奋和信赖。同志们高兴地说:和解放大军胜利会师那天,要是真能见到南方局的那些同志该多好!可是,同志们又禁不住作起自我批评来了,说要从大局出发才好;现在有多少重要工作,正等着他们去作,他们怎么能够回得来呢?有的同志不服,说南方局的同志不一定回不来,希望和南方局的同志胜利会师,这也不能说是“不从大局出发”呀……老太婆没有讲出李敬原急于想知道的意见,但是,当老太婆讲同志们的这番议论时,李敬原却听的十分认真,而且高兴地插问:“我看,你一定是赞成‘有的同志’的观点吧?”“不光是我。同志们都盼望着啦!”
李敬原愉快地告诉老太婆:一年以前,中央就决定成立了川干队,部署在川边,随时待命随军入川。据说当年重庆中共办事处的同志,许多人都参加了这个川干队。毛主席、党中央非常关心这个川干队。周副主席总是经常挤出时间来听取关于四川、西南情况的汇报,找川干队的同志讨论进军四川的问题。
“那还是在陕北的时候?”
“不。在山沟里,在行军的路上,一直是这样。”面部极少表情的李敬原,显露出兴奋激动的神情。“周副主席对留在这里坚持斗争的同志都很关心,他经常一个个地问起。你这个在华蓥山坚持斗争的女同志,最近他还托人捎信,问你身体还硬朗不?”
“啊唷,这怎么敢当!他日理万机,可是,他还是什么都记得到。”老太婆问道:“最近,他还有什么指示。”
李敬原回忆着南方局代表传达的口气,愉快的语音渐渐带上了那无比刚强、气壮山河的铿锵节奏,使人感到亲切、振奋,更像在他们眼前展示出一幅无比广阔壮丽的革命前景,给人以无穷无尽的革命力量。“周副主席指示说,我们很快就要在全国胜利了。新的革命任务已经摆在我们面前。这就是毫不迟疑地把社会主义革命推向前进,进行到底。在有几亿人口的国家里进行这场革命,不是苦战三、五年能够完成的事业,可能要苦战几十年,或者更长一些,经过极其复杂尖锐的斗争才行。毛主席把我们的革命比作万里征途,说我们目前的胜利,只不过是万里长征才走完了第一步。我们的同志,都要有这样的思想准备才好!”
“毛主席、周副主席讲得太好了!”巨大的鼓舞力量,使老太婆这样身经百战,久经斗争考验的老同志,此刻也竟像一个初上战场的新战士那样显得激动。她注视着沉思中的李敬原,说道:“老李,你看我,身体硬朗得很咯!多给点任务吧,挑得动的。万里长征的第一步我们还没走完,得马上赶上去呀!”
“紧紧跟着毛主席的旗帜前进,我们一定会很快赶上去,走到底的!”李敬原经过深思熟虑,充满自信的话,不仅使他们想得更深,更引导着他们把思路迅速集中到迎接解放的斗争中来。
“给解放军先遣队作向导的同志,已经选定了吧?”老太婆略显急切地问。
“我已经想好了一个人。”
“谁?”
“陈松林。”
“怎么叫他去?护厂斗争正在紧要关头!我给你另外推荐一个人。”
“好嘛。”李敬原微笑了一下,又恢复了他那沉毅的表情。“华为。他目前没有负责什么工作。”
李敬原喝着茶,接受了总想为同志分担困难的,战友的好意。
“能搞到一份简单的地图吗?”老太婆扯了扯深灰色华丝葛夹袍的袍角,裹住自己的双腿。
李敬原取出一张折得很小的纸块,递给老太婆。她打开一看,竟是一张详尽的中美合作所全图,地图已经用红蓝铅笔画出了许多军用的线路和符号。
“啊,这是磁器口,这是外围警戒,……”老太婆立刻被地图吸引住了。“渣滓洞。白公馆。梅园在半山上。对,全都注明了,就从这里突破,从山后直插下去!”
老太婆眯着眼睛凝视地图,在她那富有经验的眼光下,地图上浮现出成片的岗峦,山谷,森林和进攻路线。“这地图太好了,我们一定完成任务。”
“到时候,我再派给你一个好向导。”李敬原带着深意说。“除了那个看守员,我们另外还有内线!”老太婆肯定地说。
李敬原笑了笑,拍拍老太婆的肩头。“什么事都瞒不过你!”
“你舍得叫那么重要的同志出面领路?”老太婆笑着说。“只要能营救出被捕的战友,派谁去都行。”
“好!”老太婆果断地向老李伸出手来,“一言为定。我们欢迎你的好向导!迎接解放军的向导就包在我们身上,叫华为马上就走。”
“你还是那老脾气。”
峡谷的风卷起的阵阵松涛,在窗外,用明朗轻快的回响,盖住了他们的声音。
老太婆想起李敬原转给她的,几次关于敌情的准确情报,不禁感慨起来:“那些身入虎穴,成天和敌人打交道的同志,他们顽强工作的精神多么旺盛!美国秘密军事代表团的情报,又是他们送出来的?”
“最先送出这个情报的,不是他们,而是集中营里被囚禁的同志们。通过联络站,他们送出了最宝贵的情报。”“这样好的同志,在监狱里,还送情报,关心党,忘我地为党工作。不救出他们来,对不起党。”
老太婆走到窗前,她的心情分外激动。
“仔细研究敌人的计划,我担心敌人会提前下手。”李敬原取下眼镜,擦去玻片上沾染的灰尘,慢慢地说。
“完全可能。”老太婆望着窗外的苍松,应声回答。“首先是许云峰,江雪琴,还有成岗……”李敬原说着这些名字,也来到窗前。“他们当然视死如归,但是党期望着他们……”
听着李敬原的话,老太婆的脸色阴沉下来。她来时,同志们还一再嘱托,一定要设法抢救江姐。
“呃,听到他们的名字,我心里就痛苦……”老太婆叹了口气,忽然问道:“江姐和老彭的孩子快三岁了,谁在抚养?”“成岗的妈妈。我上周还见着孩子的,长得真逗人爱。”老太婆略为宽慰地嘘了口气。
“想着被捕的战友,”李敬原抬头凝望着窗外。“他们的坚贞,勇敢,顽强,机智,永远鞭策着我们为共产主义献身。”“这种心情,也是我的感受……”
战友的心跳着一个旋律,共鸣着。深沉的感情,使他们的思想与愿望紧密地融合在一起,互相给予着更多的爱憎与力量。
李敬原缓缓回过头来,问道:“对营救计划,你还有什么意见?”
“完全同意特委的安排。”老太婆毫不犹豫地说:“请转告南方局来的同志,我们保证完成指定的一切任务,一定要尽量多救出一些同志来。”
“现在是斗争最尖锐的时刻,南方局通知说,今后你们和上级的联系改用新的密码。密码在汽车上,我回头给你带走。下次你来的时候,我们在城里见面。蟾秋图书馆和江山一览轩茶园,两个地方都在基督教青年会里面,中山公园附近……”
老太婆点头同意。“既然解放重庆的时间提前了,我回去以后,尽快把部队运动一部分到重庆附近来。”
李敬原像记起了什么似的,这时,注视着老太婆的脸。“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什么消息?”老太婆眨眨眼睛问。
“他没有牺牲。”
“谁?”
“十五年前华蓥山根据地党委书记,华——子——良。”“他?真的?”
“当然真的。”
她完全相信李敬原的话,但她却又禁不住小声问道:“确实可靠?”
“三年前,南方局给我看过一份从敌人监狱里秘密送出来的名单。周副主席指示川东特委,一定要设法和狱中的同志取得联系。我记得,在那份名单上,就有他的名字。”“他在哪里?”
“白公馆集中营。”
“关在白公馆?子良!你还活着?”老太婆完全被这意外的消息激动了,她自言自语地透出内心的惊喜。“特务经常押着他到外面来买菜。”
“十五年了……真想和他见一次面。”老太婆心里跃跃欲试,迟疑了一下,终于缓缓说道:“见一次面未免太少了……”
凝望着关怀她的战友,老太婆的声音里,充满坚决而刚强的感情——
“把所有的同志救出来以后,和解放大军胜利会师的时候,再和他见面!”
第25章
轿车驶过歌乐山,沿着去白市驿机场的公路疾驶。一小时以前,毛人凤亲自来了电话,要徐鹏飞立刻赶到机场,去迎接美国秘密代表团的到临。此刻,坐在飞驰的车上,他考虑着摆在面前的局势,心情很复杂。共产党在北平召开政协会议,宣布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成立,这巨大的事件,就像原子弹爆炸一样,带来了一系列的连锁反应;西南各地情况更加恶化,地方势力进一步显露出不稳趋势,暗中酝酿“局部和平”;地下党到处掀起迎接解放的活动,不仅工厂军需生产停顿,市郊不稳,而且市中心和学校区一样,出现各种意外的骚动……如果控制不住局面,一旦发生风吹草动,影响社会治安,他不只是应负责任,更讨厌的是会严重影响他的地位和前途,损坏老头子对他的良好印象。要是在这艰难的时刻,出了岔子,这一辈子就休想再有翻身出头的日子了。谁都知道,任何人的生、杀、荣、辱,完全操纵在坐镇山城的老头子手上。
留在西南的日子不会很久了,急转直下的战局,使许多党政要人坐卧不安。老头子坐镇西南也无法控制大局的分崩离析。然而,面对着这样的形势,徐鹏飞并不十分忧虑。他根本不注意这些。他的考虑放得更远:大陆迟早会放弃,今后的问题在于台湾。既然美国已经表明态度,决心在台湾建立远东“反共”基地;并且特别重视大陆各地的“反共地下活动”,那么,特工人员今后必定分外吃香。西南地区是大陆上最后放弃的据点,留给徐鹏飞的时间又比较充裕,只要现在把工作基础打好,布置游击,安排潜伏,破坏城市,特别是彻底消灭一切可以消灭的政治犯,使共产党今后得不到本地干部,得不到城市和工厂,将来共产党在西南遇到的困难愈多愈大,就愈见徐鹏飞的功劳!到那时候,最熟悉西南情况,最能掌握潜留特工人员的活动的,当然只有徐鹏飞了。不管台湾如何人浮于事,他仍然可以独占鳌头,成为保密局的台柱。因此,他对某些显要人物因为大局的恶化和前线崩溃而产生的沮丧、绝望和失宠,暗自怀着一种幸灾乐祸的心情。也正是为了这个,徐鹏飞才十分担心社会治安,十分重视西南地区今后工作的布置,以及那些毁灭性的破坏工作。他对被别人议论为“守成有余,创业不足”的毛人凤的不满,也就是因为这个缘故。
徐鹏飞近来眉头皱得更紧。许多事务,他都毫无顾忌地自作主张,采取各种雷厉风行的手段,督促执行。他对毛人凤愈来愈采取阳奉阴违的手段,自认为这种越权不仅能得到特别顾问的支持,也会取得华盛顿的信任和重视,如果将来西南的部署一发挥作用,那时候连老头子也会看中他这一手的。徐鹏飞期待着代表团的到达,因为代表团长和他的关系很深,中美合作所创办初期就是他的老上司。可是严醉同来却使他心里不愉快,这个大麻子有黎纪纲作助手,率领着在美国训练的全能特遣队,对徐鹏飞不能不成为一个绊脚石,妨碍他独占全功的一切部署。也许,徐鹏飞为了对付严醉,应该稍稍收敛一下独断专行的傲态,减少别人对他的猜忌,在毛人凤面前还是要表现得顺从、谨慎、忠实一些更好。
轿车飞驰下山,飞机场快要到了。徐鹏飞远远看见,一架巨型的银白色飞机,稳稳地停在机场上。他知道,那是老头子的座机,美国总统新近赠送的“中美号”。徐鹏飞默默地瞧着那流线型的机身,心里不禁联想到:过些时候,自己也该控制一架飞机,以免发生意外。他明白,如果自己不预作准备,将来万一落到共产党手里,那可怕的结局,真是不堪设想。
渐渐听见飞机引擎的嗡嗡声了。徐鹏飞从车窗上望出去,云层中隐约出现了一架飞机,正向机场接近,一定是代表团的专机提前到了。徐鹏飞有点焦躁,连声命令着司机:“开快,开快!”
飞机在低空盘旋了一周,开始降落,徐鹏飞的汽车刚进机场,飞机已经降落下来。他推开车门,向前就走,不觉把一支刚点燃的烟,当作烟蒂,撒手丢在路边的草丛里,过了好一阵,草丛里的烟卷,还缓缓地摇曳着缕缕青烟。
飞机上走下来的,首先是满面红光的严醉;黎纪纲穿着美军茄克跟在后面,领口上已经是中校的领章了。接着便是全身美式装备的全能特遣队员,他们从机舱里搬运出一箱箱原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