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纱-第6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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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在清河堡中的实际兵力约是两万人。第二天,建虏主力将城堡围困,准备攻城,城外步骑密密麻麻地在远处摆开,旌旗蔽空,十分恐怖。日出之后,残枝枯叶上的白霜还没有化,双方即开始了炮战。建虏用缴获了几门完好无损的明军火炮,便用来轰击城堡,城上的明军火炮也发炮还击。
炮声轰鸣了一阵,离得太远效果不佳,建虏目前不能自己制造弹药,只靠缴获,弹药不足,遂停止炮击,可能是准备要用炮来轰城门。
片刻之后,号角呜呜低鸣,鼓声一片,建虏吼叫呐喊着开始从东门进攻。步骑漫山遍野,拿着各种武器,推着云梯火炮慢慢靠过来。城堡外围有明军挖的三圈深深的壕沟,建虏军队行至沟前,不得不吃力地翻越壕沟,沟中人员密集。特别是云梯和火炮,半天都弄不上去。
张问和刘铤、秦玉莲、章照等人都来到东门谯楼指挥城防,张问看到建虏有几门火炮,怕他们把城门给轰开了,便下令趁云梯和火炮陷在沟中时,用炮轰掉。城上布置的许多门火炮,已经在事前就调整好射程,正好打在壕沟上,这时炮声轰鸣,建虏的火炮和几架云梯在第一道壕沟前就被轰成了碎片。
城上的火炮对着壕沟一顿炮击,建虏果然在壕沟处伤亡巨大,有些地方几乎都被尸体给填满了。建虏付出巨大的代价后,头顶着木板,靠近了城墙,但木板只能防弓箭磙木擂石,对于枪炮的防御作用却不大,建虏死伤惨重。
建虏后续人马随即又压了上来,他们冒死突击,好像不拿下清河堡就不甘心。第二次攻击的军队更多,建虏从东、西、南,三面攻城,留下北面,当然是希望明军从北门逃窜,他们好用骑兵追杀。
城堡三面都开始激战,建虏高架云梯,用弓箭射杀城上的明军士兵,却并不冒死爬上城墙,他们头顶着木板在挖墙角……努尔哈赤打攻坚战一直在用一套自创的理论和战术:攻取城邑,最先攻进城里的一二人没什么作用;而破坏城池才有最大的作用。所以有条军法,先入城里的人受了伤,也不给俘虏,身死也不记功;而率先破坏城池者,就作为首功。(首先拆城者,可报固山额真,待所有攻城的人都拆完了,然后固山额真吹螺,命令各处兵并进,这就是努尔哈赤用的战略战术。)
所以建虏军队冒死挖墙角,想把城墙挖塌,先破坏城池,然后才一拥而入。明军军士有的在用火器射杀城下的建虏、有的也在扔“手雷”:明军使用的一种原始型手榴弹,以竹管内置炭硝,点火向敌掷去,其爆音能震骇对方人马,但杀伤力不大。手雷也能炸翻木板,所以对付建虏攻城部队也有用处。
“轰轰……”的爆炸声在墙下巨响,硝烟四处腾起,让城堡开起来就像在大火的焚烧之中一般。硝烟里的破木板到处乱飞,建虏在惨叫声中不断有人伤亡,城上也不断有人中箭向城墙下面栽倒;整座城堡外围,就像乱葬岗一般堆满了尸体。
建虏青壮前仆后继,死了一批,第二批立刻补上,拼命挖墙角。这样挖还真是有效,张问听得四处的禀报,作出判断,让人这样挖几个时辰,肯定城墙肯定要被挖塌。
张问极目望去,东面不时还有建虏壮丁从鸦鹘关赶过来,他们想用那些青壮兵丁换城墙,把城墙挖塌,而主力骑兵却在远处等着墙塌之后冲进来杀人。
要是城墙被挖塌,建虏冲进城中,明军肯定不敌,城中无法组成纵深阵营,只能各自拼杀,明军总体上缺乏训练,和人拼刀枪没有多大的希望。张问心里有些恐慌起来,他没有遇到过这样攻城的法子,现在被围在堡中,无计可施,只能眼睁睁看着别人一直挖墙角。
他看向唯一没有动静的北面,想着万一没法子了,只能率军突围……要是冲出北门,肯定是大败,但是自己骑马在众军的保护下逃跑,兴许能捡回一条命。很显然,张问有点怕死,也不想死。
他焦急地思考着,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这个法子,否则城中近两万的军队就得玩完。
第三折 否极泰来
段十九 巷战
张问从嘹望孔中看着建虏前仆后继地拼命挖墙角,心中早已慌乱,面上却一脸沉静,一言不发,好似有良谋在胸,让谯楼中同样心慌的众将安心了不少。章照、王熙等将领,是跟着张问从苏子河一直打到鸦鹘关,从死人堆里回来的,能从重重包围的建州地盘上回来,他们都很相信张问,认为在任何时候他都有办法。人生就像文具盒,大家一直都在装笔,张问也不例外,实际上他毫无办法。建虏在墙下拼命挖掘、不停挖掘,根本不顾伤亡,目前他想到的办法就是从北门突围,凭运气保命。
从嘹望孔中,甚至可以清楚地看见一些没有被硝烟弥漫的地方,挖墙的建虏人的表情。他们和汉人一样,都充满了对死亡的恐惧,脸上写着恐惧、无奈、痛苦、悲惨。墙上可以听见建虏人的惨叫、悲嚎、痛哭,甚至求饶。但是墙上的枪炮没有任何怜悯地射杀着他们,因为他们在挖墙角,同样让汉人感觉到了死亡的恐惧。明军士兵装好弹药,对准建虏,毫不犹豫,“砰砰……”放枪,建虏头上的木板被击穿,木削翻飞,不断有人躺下;火炮开火的时候更是让建虏们胆寒,一炮打过去,如果是实心弹还好,最多在地上弹跳的时候撞死几个人,要是打得是散弹、开花弹,就会有一群人被炸得血肉模糊。
一些没有火器的明军士兵,则抱着滚木、砖头等一切可以砸人的东西往下扔。箭矢像蝗虫一样来回飞舞,明军也在使用弓箭,建虏也在往墙上射箭,掩护挖墙的壮丁。张问看着那些冒死挖墙的建虏人,想起了在建虏军队某个地方观看挖墙的努尔哈赤,他是怎么样一个感受?张问猜测努尔哈赤没有什么感受,他只不过想拿下清河,进而拿下沈阳甚至整个辽东而已,至于有多少女真人被逼迫着到墙下送死,则不在努尔哈赤的考虑之中。权柄确实是一件比较冷血的东西,要是有太多不必要的感情参杂在内,可能就玩不好权柄了。
挖墙的女真人、或许还参杂着一些汉族和蒙古奴隶,被驱赶着来挖墙,如果他们不上来,就会被八旗军屠杀;挖墙也极可能送命,但如果挖塌了,自然就能得到丰厚的奖励。后面的八旗军主力是不会来这么送死的,等攻占了城池,大部分好处却该这些八旗贵族瓜分,从而保障他们拥护努尔哈赤的策略。
张问亲临了几次战场,是顿悟了许多东西,如果能从战场上活着回去,他相信在战场上学到的东西能让他受益匪浅。
这时一个身披重甲的莽汉走进了谯楼,正是清河堡的将领何三肇,何三肇先给张问执礼,言语有些不清楚地说道:“大人,让建虏这么挖下去,很快墙就要塌了……”他的手在刀柄上不住磨蹭,脚也不停地小幅度移动。张问见何三肇的小动作颇多,意识到这个莽汉的已经被建虏挖墙角刺激得心理紧张了。
旁边的章照看了一眼张问,见张问没有说话,犹自在嘹望孔里聚精会神地看着外面的情景,章照便对何三肇说道:“大人自有主张,你督促众军尽力作战,别让建虏上墙来了。”
何三肇看了一眼正在装笔的张问,也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叹了一气道:“末将遵命。”何三肇正要出去,张问终于说了一句话,“清河堡城墙坚固,建虏用这种笨方法挖,没有几个时辰是不可能的,先别着急。”
张问随即出了谯楼,身边的张盈玄月和两三个忠心将领也跟着出来。张问站在门口向城中观望。几个将领见张问在看城中的情况,有个人便忍不住问道:“大人已经准备和建虏在城中决战吗?”
“他们迟早要进城来。”张问沉吟道,他见城中的街道其实很简单,都是东西、南北直来直去的街道,旁边的房屋也是错落有致,一点都不凌乱,顿时想到一个办法。张问转身说道:“我们将火铳布在街道两旁的房屋中,等建虏冲进城中、拥挤在街道中时,再一起开火轮射,定能大量杀伤。”
众将听罢也观察了一会城中的情景,都点头认为办法可行,但章照却说道:“建虏冲进城中时,人心惶惶,众军分别布置在房屋中,将帅不能随时督促,恐未战先乱。”
张问看向章照道:“你说的不错,这才是此计成败的关键地方……我听说建虏为了祭奠亡魂,每个亡魂要用两个活人祭祀。他们攻城已死伤数千人,那照他们的风俗,可就得砍杀我们万人才能安息亡魂。所以一旦城破,咱们都活不成。听明白了吗?”
王熙愣愣道:“建虏真有这么一个风俗?”
“我临时想出来的。”张问白了王熙一眼道。王熙听罢摸了摸脑袋,看样子是不明白张问说些什么。章照却心领意会,对王熙说道:“咱们只管叫人将谣言散布到军中,建虏都是杀人不眨眼的鬼魅。等城破之时,众军就只能奋死一战,不会缴械投降。王将军明白了大人的用意么?”王熙这才明白过来。
几个将领正要去叫亲兵散布谣言,张问喊住他们,又下了一道命令。叫人将城堡中的粮食全部烧掉,然后告诉众人,建虏打下城池,抢不到粮食,就会活剥汉人吃肉;并下令亲兵将北门堵死。
众将帅领命,调人搬来柴火,将仓库点燃,城西顿时燃起了熊熊大火。分布在各处的守军看见大火时,有人在旁边喊道:“粮草仓库着火了!”众人听罢心里都十分恐慌绝望,这时又有人掺和道:“听说建虏打下城堡,抢不到粮食,就会将咱们汉人剥皮、剔骨,生烤。”
“蛮夷的神灵、亡魂,要用活人祭祀。城堡下面死的每一个亡魂,建虏要杀两个汉人祭灵。咱们要是被抓住,不是被吃掉,就是被杀掉祭灵……”
这样的谣言在城堡各处流传,一连几个时辰,守军都处在恐怖气氛之中,城下的建虏不再是人,简直就成了狼群、野兽、僵尸的复合体。众军除了拼命抵挡不让建虏进来,简直没有其他办法。
恶狠狠的枪弹打在建虏壮丁军士的身上,带着厌恶、痛恨和恐惧。就像被狼群围攻的人们,除了小部分人会被吓得大小便失禁,手脚不听使唤外,大部分人会操起武器全力反抗杀戮,因为人和饥饿的狼没有道理可讲,没有条件可说,不想被撕碎吃掉就只能不停击杀进攻的狼。而现在被围在城堡中的,是军队,在恐惧的时候,比普通人更容易用武力说话。当兵打仗,见过血腥场面,见过死人,军士们当然没那么容易就被吓得手脚发软。
张问适时地冒着箭雨到四处巡防,告诉大家北门已经被堵死,我张问荣华富贵都不要了,要和大家一起在清河堡血战到底。
枪炮轰鸣着,人马吼叫着,硝烟弥漫,杀声震天,在这样的环境中,张问用质朴的语言向众军煽动着忠君爱国、民族主义等情绪,并表示大家都是汉人,保卫国土有多么高尚。一时张问在众军心目中的形象又高大了许多,每每走到一处,都引来众军的欢呼,直呼其名表示亲近,“张问来了!张问和咱们在一起……”当然这中间夹着张问部将的亲信亲兵等人煽风点火,说些十分恶心煽情的话。
张问每到一处,都不顾脸面、激动狂热地煽动,“战死沙场、为国尽忠是大丈夫的梦想,今天能和众兄弟一起用血肉之躯报效国家,此生无恨也!”“曾经和本官一起在苏子河流血、一起在建州丛林中鏖战的兄弟们,相信我,只要有我张问在,就能让大伙活着,打胜仗!”……
话语之中,大有一副“信张问,得永生”的意思,但是在绝望和恐惧笼罩的地方,张问慷慨激昂的话是能起到一定作用的。
张问巡视了一遍城防,回到谯楼猛灌了一壶热水,呼出一口气对众将说道:“城东的墙快塌了,立刻将鸟铳手布置在各街房屋中,并集结骑兵,准备巷战。”
众将听令,各自调集鸟铳手,在中街集结安排布兵,张问亲临阵前,鼓舞士气,对众军说道:“听鼓声,鼓点急促之时,便一起开火,将冲进城中的建虏往死里打。你们要记住一点,咱们手里拿着的东西是武器!如果建虏冲进房屋里,就用刀砍死他们,如果他们放火,就冲出去杀。只要一个人杀死一个建虏,建虏瞬间就会伤亡万余人,杀死两个,就是两万人。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众军听罢高呼杀杀杀,群情激动,摩拳擦掌,仿佛建虏都是待杀的羔羊。
张问和部将将街道划分防区,安排布置,各将领、千总、把总、旗总、队总军官按照分配,将自个的士兵安排在房屋中,配给枪支弹药,设伏以待。
没过多久,东面“轰”地一声巨响,城墙终于在尸体堆积中被挖塌,一团灰尘应声腾空而起。战场上的枪炮声叫喊声顿时减小,硝烟灰尘弥漫的清河堡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