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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乌纱-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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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马又交上来两个本子,说道:“这是下官代掌县衙时的钱粮马匹账目,请堂尊过目。”

张问随手一翻,就丢到一边,打着官腔说道:“啊……账目放这里,一会儿本官先仔细看看再说。”

这时那大胖子,主薄管之安也拿了一个本子上来,说道:“这是本县近期缉捕关押的要犯盗贼名单卷宗。”

那马脸典史龚文同样交了报告,说是来往的公文条目,无一迟延。

张问一并收了,说道:“各司其职,很好,很好,要继续保持。等我看完……如果确如所说,定要嘉奖,啊……本官初到,今天有点累了,明日照例办公,散了,各干各的去。”

张问拿了东西,便站起身来,三个官儿肃立执礼告散。边上有皂衣打梆点,长官要进穿堂,告诉闲杂人等回避。

张问出了暖阁,进了麒麟门,又是一处庭院,跟着自己的高升说道:“这是二堂退思堂。”

“带我去住的地方。”张问道。

于是高升和另外三个跟班,带着张问达向里边走,第三进院子北面,边上有一个月洞门。

“堂尊,这里就是您住的地方,里边有堂尊的内眷,按规矩小的这些人不能进去,您有什么事,叫人打点通知外面的人就行。”

“哦,好。”张问拿着几个本子就走进去。

他看了一眼自己住的地方,比前边的庭院还小一些,也是陈旧不堪。中间有江南庭院特有的天井,天井中间有个亭子。

院子左右有廊屋相连,张问从廊屋走到北面,北面有三间女房。他见吴氏正灰头土脸地收拾房间,便问道:“后娘,来福跑哪去了?叫他来干这些活啊。”

吴氏放下扫帚,说道:“门子说内宅里有知县女眷,按规矩皂衣和奴仆不能进来,把来福安排到外面的屋子去了。”

北面有三间女房,左边那间充作书房,中间一间是吴氏住,因为她是张问的后娘,理应尊敬,张问自己就住右边那间。

他走进自己的房间,是一间大屋子,外面有案桌等物,里边同样有个暖阁,用屏风遮着,睡觉就在暖阁里边。

在路上辗转了一个多月,确实有些累了,他洗了个澡,吃饭,休息。

晚上的县衙阴森森的,外面黑漆漆一片。声音倒是有,很有节奏感,时时能听见敲梆,一个时辰有五次。但没有其他声音,这报时的声音感觉十分诡异。

张问就这样在县衙里过了一晚上。

第二天一早,张问起床洗漱吃饭,然后穿好官服打开院门,准备开始正式做知县。皂衣见张问走出内宅,敲了三声梆。跟班班头高升走了过来,说道:“堂尊,今儿是八月十九,逢三六九日,衙门已经放出放告牌,放告状之人递状纸,只等听审日堂尊便可依次受理案情。”

“好,那先去签押房吧。”张问说了一句,跟着的皂衣照例敲绑告诫闲杂人等回避。

到了签押房,张问又叫来黄仁直辅佐指点。

主薄管之安等三个官儿依次进来签押盖印,派遣衙役出去公干。等人都出去时,黄仁直低声道:“按照惯例,长官初到地方,下边的人都应该给份子。这些人是装着不懂。”

张问一副什么都不懂的样子问道:“什么是份子?”

“就是恭喜长官上任,给银子礼金。”

张问道:“也许是他们还没摸清我是不是清官,怕送来银子碰一鼻子灰。”

黄仁直摇摇头:“不管是不是清官,起码要主动表示那意思吧。老夫瞧着,这上虞县很久没有知县,下边的人都铁桶一般,恐怕张大人这知县不太好当。”

张问便虚心问道:“那按黄先生的意思,他们会怎么样?”

黄仁直摸着胡子道:“倒不会怎么样,但份子都不给,其他的油水恐怕没大人的份。老夫觉得,他们肯定是知道张大人得罪了上边的人,才没把大人放在眼里……张大人要还债,不知道何年何月去了。”

这时候,门口有人影晃动,张问和黄仁直就停止了谈话。

进来的是主薄管之安,他晃着一身肥肉走到堂下,说道:“禀堂尊,上城厢那个盗贼,今早被公差逮住了,堂尊是否审讯?”

张问一脸茫然,转头问黄仁直:“怎么审讯盗贼?”

黄仁直道:“就可在此预审。”

张问便向堂下说道:“抢了谁家?先把苦主带来。”

过了许久,衙役就带进来一个中年汉子,汉子见堂上坐着戴乌纱帽的官,急忙跪倒在地。

这时一个书吏走了进来,坐在边上,提起毛笔准备记录供词。

第一折 乘醉听风雨

段六 大犬

“堂下之人,姓甚名甚,家住何处,从实报来。”张问打着官腔说道。

那跪着的老百姓战战兢兢地说道:“草民李珂,上虞县上城厢人氏。”

“将当日所发生之事,细述一遍。”

“那天是七月十五,因为是鬼节,草民就记得很清楚,那青皮草民也认识,是本厢黄家的青皮,吃喝嫖赌恶习一身,多次向草民借银,草民怎么会借银给这样的青皮?不料那青皮趁着节气,就从大门进来,见东西就拿……”

问完苦主,张问叫他看供词,看完按手印画押,然后就放了。

审完苦主,就审罪犯。张问又喊道:“来人,将盗贼押上堂来。”

过了一会,管主薄就带人将一个戴着枷锁的青年押了上来。衙役喝道:“跪下!”

罪犯跪倒在地上。

张问按部就班地问了姓名,籍贯,罪犯自己说了,和苦主说的没有差别,那么人是没有抓错。

张问便说道:“上城厢李珂状告你明火执仗抢劫李家,你可认罪?”

“大人,草民冤枉啊!”盗贼大呼道。

张问怔了怔,转头低声问黄仁直:“这种情况按常例该怎么处理?”

黄仁直道:“打一顿关起来,叫衙役去收集证据,然后叫苦主当面对质。”

“没有证据呢?”

“用刑,不招的话,大人按照他们对质的话,自己判断,随便判一个了事。”

张问听罢点点头,不假思索便说道:“来人……”

这时那罪犯以为要用刑了,大声讨饶道:“青天大老爷,草民真的不是抢劫,草民只是偷了一点东西,草民招了……”

张问道:“先前苦主明明说你从大门大摇大摆进去抢,偷窃有这样明目张胆的吗?”

这时候记录案情的书吏道:“大人,供词是从犬门入。”

罪犯大声道:“是吧,草民从狗洞钻进去偷的。”

张问怔了怔,回忆了一遍,那苦主不是明明说从大门进去的吗?他沉住气一细想,顿时明白了此中玄妙。“犬”和“大”只差一点,但罪行却相差甚远,钻狗洞偷窃和明火执仗抢劫,其罪不在一个级别。

定是这书吏收了那罪犯家的钱,才故意在供词上做手脚。这样的伎俩,张问转瞬之间就猜得一清二楚。他的眼睛里泛出一丝冷光,此等小书吏,明目张胆在知县手下耍手段,让张问心里不快。

不过他很快收住这种被轻视的不快。现在沈家一定在监视自己的一举一动……这件小事,倒是可以用上一用。

张问想罢,故作一脸怒色道:“本官明明听见是从大门入,你偏要写从犬门入。玩忽职守,该当何罪?”

书吏吓了一跳,看向管主薄。张问见罢书吏的目光,转头盯着管主薄道:“审案的时候你也听见了,是犬还是大?”

堂中片刻的安静。管主薄道:“既然书吏都这样记录的,堂尊何必……”

“本官现在问你,你听到的是犬还是大?”张问声色俱厉地说道。

管主薄沉默了片刻,道:“下官听到的是犬。”

“很好。”张问冷冷道,“来人,把盗贼先行关押,待大堂审理。”

众人退下时,书吏留了下来,走到张问面前,摸出一块银子来,说道:“堂尊,属下该死,属下本说案子完了才给堂尊那一份……”

张问拿起一本帐簿丢在银子上面遮住,看着屋顶道:“银子我留着,你下去吧。”这种银子不拿白不拿,谁也不会认帐。

书吏低声下气地说道:“求堂尊网开一面,属下懂规矩了。”

“先下去候着。”

书吏走后,黄仁直喃喃道:“老夫提醒张大人一句,大人要是想用这件事来达到敲山震虎的目的,恐怕……”

张问疑惑道:“那书吏就是管主薄的人,贪赃枉法,我作为知县,一句话就开了他,不正给管主薄一个下马威么?”

黄仁直摇摇头道:“大人这样做,就是破坏规矩了。”

“哦?什么规矩?”

黄仁直道:“书吏只有伙食补贴,没有俸禄,他刚才把大写成犬,以此谋利,结果不过是减轻了罪犯的罪刑,并不算过分,勉强可以算作陋规,大人因此就让他走人,下边的人不会心服。”

黄仁直说的一点都不错,张问是自己故意跳进一个两难的境地。这个时候,如果不让步,开了那书吏,大伙就会觉得知县不想给人活路,初来乍到便失人心绝非好事;如果就这样算了,高下已分,那不是明摆着大伙不必买知县的账么?

张问看向黄仁直,皱眉苦恼道:“黄先生觉得应该怎么办才好?”

黄仁直摸着胡子,叹了一口气道:“左右两难。刚才大人就该装糊涂,结果看破了,反倒真的糊涂了……现在,大人自己琢磨琢磨。”

到了下午,便要升大堂正审。大堂衙役擂响堂鼓,排列大堂两侧的皂隶拉长了调子齐声高喊:“升……堂……哦……”

张问就在这气势的烘托下,踱进大堂,进暖阁,在公座上入座,堂鼓和喊叫声这才停止。

一切都按部就班,各司其职,兢兢业业。不过大伙心里都想着上午预审的那件案子,拭目以待知县怎么收场。肃立一旁的大胖子管主薄,心里当然也紧张。最紧张的还是坐在角落里提笔准备记录审案过程的那刑房书吏,毕竟事关饭碗。

这时张问说道:“来人,带罪犯上堂。”

不一会,那姓黄的罪犯就被人带到了大堂上,张问一拍惊堂木,声色俱厉道:“黄大石,本官问你,今年七月十五,你在何处?”黄大石说在偷东西,从狗洞进去,偷了东西,被人发现,然后逃之夭夭,苦主王珂上告到县衙,然后被公差逮住。

黄大石说完之后,大堂上一片安静,众人都拭目以待。这时候张问要想戳穿刑房书吏很简单,叫苦主上来再说一遍就是。刑房书吏可以说是笔误,但也是玩忽职守,直接开除,知县有那个权力,桌面上也说得通。

当然,张问要是退一步,直接判黄大石盗窃罪,也没问题,苦主自己签的供词,说别人盗窃,还有什么话说。

原本是很好判的案件,这里面却关系微妙。

“哗!”张问抓起桌案上的竹签。黄大石见罢吓了一大跳,那竹签丢一根就是打五板子,抓一把签丢下来屁股不得烂了?不料张问从一把里抽出四根来,丢到堂下,呵道:“不用刑,你是不说老实话了。”

皂隶便冲上去,将黄大石按翻在地。旁边的役头拾起竹签,四根原本一眼就看明了的,役头还是认真地数了一遍,对拿板子的皂隶说道:“二十大板,用力了打。”

堂下传来噼噼啪啪的板子声,张问旁边的黄仁直低声道:“用力了打就是给了钱,用心打才没给钱。”

张问点点头,看了一眼黄仁直。打完,张问达又问道:“方才所说可是实话?”

黄大石哎哟呻吟道:“草民句句属实啊。”

黄大石有恃无恐,咬定是偷窃。过了片刻,张问一脸无可奈何,只得说道:“带下去,择日再审,退堂。”

衙役又擂响堂鼓四通,大堂中的人散伙。

张问退到签押房,坐在暖阁里喝茶,黄仁直也坐在旁边喝茶装作看帐目,他是不是真在看公文张问达就不知道了。

衙门里整天都在有板有眼地瞧着钟鼓梆点,张问装模作样冥思苦想的间隙,就问黄仁直那些梆点三声五声的是什么意思,黄仁直不紧不慢地一一解释。

比如有的是巡逻的人发出的信号,监房内一人提锣,监狱内院一人提铃,监狱外墙一人用梆,每走十步击打一次,发一次信号,次序是先锣、后铃、再梆,周而复始,不许断续,亦不许铃梆乱响。有的是表示一句话,比如点七下是说“为君难为臣不易”七个字,五个点“臣事君以忠”,如此等等板眼。

张问又问道:“这县衙为何这么破烂?”

黄仁直道:“公费修缮,上边的人会觉得是糜费税银;私费修缮,这县衙是公家的,多么肉疼的事。”

“哦……”张问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然后黄仁直继续看公文,张问达继续喝茶想事儿。过得许久,张问无聊得紧,便一拍大腿,突然觉得自己想明白了,便对门外喊道:“来人,叫刑房书吏进来。”

就是那把大字写成犬字的书吏,很快走进了签押房。书吏进来之后,张问说道:“把门关上。”

书吏只得转身将签押房的门关上。

黄仁直也不知道张问要搞什么,仍然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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