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纱-第30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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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得焦躁起来……
或许事情都过去了十几年,她对张问或许已经并不是那么重要了,但他的心结却无法解开,非得想记起她的样子,心里才能安稳,否则就觉得什么都不再有意义,他也无法理解自己的心态。
又过了许久,张问终于趴在了地上,慢慢地开始摸索,井底并不大,很快他就摸到了东西,触手处像是丝绸,应该是尸骨的衣服张问还以为只剩下一具白骨,原来衣服竟然还没腐烂。
马上张问就意识到不对劲,他摸到衣服里面是软软的,根本不像是骨头,他心下一阵疑窦,难道是穿得棉衣?他立刻爬了起来,在那具尸身上慢慢摸索,很快确认这是具没有腐烂的尸体。
张问不敢相信,她的尸体在井底躺了十几年,而且没有做任何保护,跳下来是什么样,现在就什么样,怎么可能还不腐烂?他懵了一会,然后非常想看看这尸身是什么样子,虽然想不起小绾长什么模样了,但如果亲眼看到,没有人不出来的道理可身上没有火种,现在已到傍晚,井底是漆黑一团,一点光都没有,就算是凑到面前也看不到任何东西。
张问正想喊上边的人丢照明的东西下来,突然又想:或许是其他人的尸体,院子里哪个奴婢被杀了或是自尽刚掉下来的?
他可以想象,如果现这具尸体不是小绾,看到之后有多失望……为了免受打击,他没有马上招呼上边,而是继续在井底摸索,看能不能摸到其他东西比如骨头一类的。
他一个人神经兮兮地在井底忙乎了许久,除了刚才那软绵绵的尸体,没有现任何东西呆坐了一阵,他才清了清嗓子喊道:“来人。”
上边传来玄月的声音:“东家,我在,您要上来么?”
张问道:“不上来,给我弄些可以照亮的东西下来”玄月应道:“您稍等片刻。”
过了不一会,玄月便将一枝点燃的蜡烛放在篮子里,用绳子吊了下来那朵光亮自上而下慢慢将黑暗驱逐,此时张问的心情难以诉述,他只觉得自己的胸口咚咚直跳,眼见着那烛光慢慢下降,他急忙背对着那尸体的位置,抬起头准备接住篮子。
段二三 上谕
等烛火慢慢吊下井底,可以看到井壁都是些凹凸不平的乱石,这里寸草不生,就连青苔都没有张问取下竹篮,里面除了一枝点燃的蜡烛,还有一个火折子,玄月想得细心,为了蜡烛被弄灭后可以吹火折子重点燃。
上面传来玄月的声音:“东家,接到了么?”张问应了一声便再不说话,他眯着眼睛背对着刚才摸到的东西,此时井中骤然变亮,他的眼睛还不甚适应。
过得一会,等他的眼睛渐渐适应了光线,这时才决定回头去看刚才摸到那尸身,他的胸中咚咚乱跳,如果真的是她未腐,真有点不敢面对,如果不是她,又会无比失望就在这样纠结的心情之中,张问端着蜡烛慢慢转过身去。
那女子静静地躺在地上,饱满的额头,眼睛轻轻闭着,小鼻子下面的朱红小嘴也紧闭也,一张瓜子脸看起来神情安详,犹如睡着了一般烛火轻轻晃动的当口,张问甚至认为她的睫毛也在轻轻颤动。
张问怔怔地站在原地,许久都没有动弹,地上的尸体正是小绾,他一眼就认出来了,这对他的冲击很大,虽然他一动不动,可心里已是百感交集。
他的表妹看起来毫无变化,甚至人都为老,还保持着十几岁的模样儿,甚至脸色还白里透红,张问一时间还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他拿着蜡烛在她的身边蹲下,伸出手轻轻在尸体的脸上抚摸了一下,入手处冰冷异常,但软软的。
过了许久,他遂将蜡烛重放到篮子中,然后抱起尸体,让她坐起来,靠在井壁上当张问抱她的时候现她的身体竟然是软的,并不僵硬,以至于她坐起来之后,脑袋垂着张问遂在她的对面坐下,怔怔地看着面前的这个“人”终于他又坐了过去,将她拥入怀中,让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如此没过一会,张问就觉得身上冷得直打寒颤,井底的温度本来就低,加上小绾的身体冷得像一块冰似的,真让人忍受不了。
他捧起她的脸,细细地观察着每一个细节,要将其记在心里他又絮絮叨叨地低声说了许多话,无非就是回忆往事之类的,不知不觉间,井口渐渐已渐渐变亮了好像没过一会,竟然在井底坐了整个晚上,天都亮了,张问也感觉到肚子里饥饿难耐,看来是该上去的时候了。
他寻思着把小绾弄上去,想了想觉得她的身体没有腐烂也许是这口井的关系,弄上去说不定马上就变得面目全非张问现在已是权倾天下的天子,甚至没有想过追封或者重举行一次隆重的葬礼,实际上他并不想告诉任何人或许是小绾这件事是他人生中第一次重大的失败,产生了阴影。
张问脱下身上的葛袍垫在地上,然后抱起尸体让她平躺在衣服上,做完之后便摸到上面放下来的那根绳子拉了一把,上边顿时传来了“叮呤”的响声,然后只听得玄月唤道:“东家……”
张问喊道:“把绳梯放下来,不用拉我。”
一上地面,一股温暖的气息顿时扑面而来,上面的气温才张问意识到,此时是夏天。
他除了脸色因疲惫和饥饿而显得憔悴,神色无异,也没有说在下面看到的情形,玄月也不便多问。
这时候张问倒是说道:“你一会找人把井盖盖上……还有,这院子朕时常会过来住,派玄衣卫到此驻守,不得闲杂人等进出。”
“是,东家”玄月应道。
张问也不回去,玄月唤来奴婢侍候他洗漱,他吃了些东西,然后烫了回脚,直接就在东厢房睡了。
因为张问没有回宫,负责养心殿的李芳打听了,原来他昨儿就去了老宅,至今未归,今天又不能上朝不上朝的圣旨还得李芳来宣。
昨天早上张问不上朝,就让李芳找个理由,他是对外宣称龙体欠安,需要休息今天也找不出其他理由,便只好找来他的“谋士”冯西楼说道:“今儿皇爷又不能上朝,你代皇爷拟个旨意,说与咱家听,咱家一会去御门要对大臣们说。”
冯西楼道:“儿子明白了干爹,还是说龙体欠安么?”李芳道:“只能这样。”
夏天日长,到了上朝的时辰,天色已亮,李芳来到皇极门对赶来的百官说道:“上谕”众人便呼啦一片跪倒在地,看着这么多自命清高的大臣对自己下跪……虽然名义上跪的是皇帝,李芳心里还是非常地爽,所以传旨这事儿是他最喜欢干的。
这时李芳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道:“朕近日龙体欠安,热、乏力、皮肤灼热、头晕、恶心、呕吐、胸闷、不安、嗜睡,无法上朝,故今日免朝。”
众人谢恩之后爬了起来,有的大臣无不担心地说道:“臣等听上谕的内容,这是中暑的症状啊,李公公请太医了没有?”
李芳心道:皇爷好得很,全是冯西楼那厮忽悠你们的,那小子肚子里倒是有点墨水,竟然忽悠得头头是道,这些老家伙还真信了嘴上却说道:“陈大人放心,宫里不是有御医么,御医也说了,皇爷并不大碍,歇一阵子就好大伙也知道,前些日子皇爷从早忙到晚,也不容易不是。”
众臣信以为真,纷纷叫李芳好生照料皇上老子们的荣华富贵还在皇上身上系着呢,然后才陆续离去张问很得朝臣的拥护,他最大的优点就是对身边的人很是优厚。
李芳传完上谕,便乘轿往回走,以往这宫里头除了皇帝皇妃,能乘轿的人就只有王体乾,现在可不同,李芳根本不甩王体乾的账,自个也坐起轿子来了轿子刚走到崇楼东边,正碰到了王体乾,王体乾不知要去干什么,但并未坐轿,正在步行,身边跟着太监李朝钦和另外两个小太监。
李芳见状,故意不下轿,但招呼还是没少,“哟,这不是王公公么,咱家正有急事儿赶过去,正巧遇到您了。”
等级高低地位有别,李芳比王体乾的职务低一级,见面不下轿便是无礼,这倒是可轻可重的事李芳便故意宣称有急事,找个借口在王体乾面面装装架子。
王体乾笑了笑,看样子没有计较的意思,只是问道:“你要赶到哪里去啊?”
李芳道:“皇爷还让咱们商量着处理奏章,这不前晚上的那份海禁折子都还拖着,咱家不是要赶到司礼监去么?”
王体乾指着南边道:“司礼监在那边,李公公这叫南辕北辙。”
李芳脸上顿时一红,拉下脸左顾而言他:“王公是司礼监掌印,皇爷交代让您主要负责处理这几天的奏章,习梦庚那份折子一直拖到现在还没给下边回信,您的意思是压下不了?”
王体乾道:“老夫不是叫你去请示皇爷么?”
李芳道:“皇爷说了,都让咱们商量着办……当然,拍板的还是王公。”
王体乾道:“难办”李芳以为王体乾无计可施了,当下就趁势紧逼道:“难办也得办,咱们是替皇爷办差,皇爷交代下来的事儿就是有天大的难处都得办好喏,还能挑三拣四不成?”
“这事儿还非得皇爷拿主意”王体乾道,“事关国事,这里不是说话的地儿,一会你到司礼监来,老夫给你提醒一下。”
“成,咱家这就过去,看王公有什么妙计”李芳冷笑道说罢两拨人便分道扬镳待王体乾的人走远了,李芳才问冯西楼道:“这姓王的是不是有什么奸计?”
冯西楼道:“他现在能有什么奸计,这事儿是左右为难他要是敢真的压下不,江浙那帮贪得无厌的官商就会以为朝廷反对禁海的态度不够坚决,就再会扇乎起言官说事,不定还有什么误导民间舆情的事儿生,到时候朝廷就会左右为难,这责任他王体乾担当得起么;可他要是敢擅自批复拿习梦庚问罪,习梦庚头上戴得可是御史的帽子,王体乾就不怕咱们把消息露出去,说这事儿是太监干的?”
“嘿嘿……”李芳听罢点点头,“有意思,老子就要看看他王体乾怎么办调头,咱们这就去司礼监。”
于是李芳在前呼后拥中,坐轿向南前行,一路上的奴婢们谁都没胆子得罪这个当红太监,纷纷回避或是低眉下眼地站在道旁,李芳得意洋洋,是风头十足。
来到司礼监衙门,李芳和冯西楼便一起去房,只见王体乾等人已在里面开始办公了,李芳拱手皮笑肉不笑地招呼了一声,便直入主题道:“先前在宫里头您说不是说话的地儿,莫非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话?”
王体乾嗬嗬一声笑了出来:“说哪里的话,不过有些事儿没有真凭实据,老夫可不敢在外面随便嚷嚷,在这里说了,就这么几个人,就算你李芳拿出去说,老夫也可以赖账不承认说过啊。”
李芳道:“那王公先说说看,是什么事儿?”
段二四 内书
李芳去司礼监的时候,他那长得好似面团的高参冯西楼也跟了过去,见到王体乾的时候,正巧在司礼监内房,内房是教习太监读习字的,里面摆着案椅子,供着孔圣人,陈列着古今中外的许多籍,有的在外面还看不到,但在内房却有。
王体乾和冯西楼都是从内房出身的,一到这地方,两人都不由得产生了一种熟悉的亲切感,就像回到母校一般年轻时候,他们就在此苦读经,劲头不亚于民间那些有志于科考仕途的有为青年,目标自然就是司礼监掌印秉笔等职务。
作为一个太监,能在司礼监任职几乎人生的最高追求,受宫里宫外敬畏,能参与军国大事抛开社会舆情的偏见,从权力和自由上来说,司礼监大太监和内阁大臣又有多少区别呢,而且能出入宫廷,和皇帝的关系近,在某些方面比内阁大臣还要厉害一点。
王体乾从司礼监内房出身,熬了大半辈子,如今头花白,总算做到了太监的最高位置,冯西楼一到这地方,仿佛也有了人生目标:无论是王体乾还是李芳,年龄都比较大了,等他们那批人下去,谁上来呢?冯西楼想着想着,浑身就充满了力量。
李芳和王体乾两拨人在这里碰头,是要说福建巡按习梦庚那份折子的事儿,李芳自认为王体乾铁定吃瘪无计可施,自然得意洋洋地揪着不放。
他分开双腿大模大样地坐在那里,一张圆圆的肉脸上的眼睛看人的时候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他觉得自己就像如来佛主一般,用斯紧慢条的声音说道:“王公公啊,皇爷让咱们办那事儿,您总得拿个主意?”
冯西楼也是面带微笑,心道:王体乾是掌印,在司礼监的权力当然是最大的,什么事儿最后是他拍板,但责任也是最大的;海禁那折子,无论他是想压下不还是直接治习梦庚的罪都不成,是左右为难,这事儿最好的办法当然是让皇帝直接裁决,可皇帝偏偏就在这几天不理朝政,这不是明摆着让王体乾接了个烫手山芋让他好看么?
内房里就四个人,王体乾和李朝钦;李芳和冯西楼现在李芳这边可是得意得紧,而李朝钦则默不作声神